陇云市的雪是很难化的。
冬天的太阳仿佛永远都罩着一层薄纱，阳光落在地上，却是几乎没有温度，暖不了人，更别提那比人还冷的雪了。
曹立的心里念着母亲，忍着身上的疼，脚上跑个不停。
他逃进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回头想要再看一眼邓惠文，却脚底一滑，直接扑倒在堆着零星沙砾的雪地上。
半化的雪磕上去很疼，他又倒霉地磕在了伤口上。
伴随着一声痛呼，在眼眶中打转的泪瞬间流了下来，他疼的发抖，却不敢在此停留半秒，直接强撑起身体，向着住宅区的深处跑去。
他不知道自己该逃往哪里，整个人就仿佛一只无头苍蝇在黑暗中乱窜。
身后没有任何动静，可曹立知道，想杀他的人就在不远处。
就像阴沟里的老鼠，饿到发绿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等着他跑不动了，累了，再冲上前来啃噬他温热的身体。
“吱吱。”
是老鼠的声音。
可是怎么可能呢？老鼠的声音那么小，他怎么可能听的这么清楚？
曹立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脸色惨白地看向自己的身后。
他睁大眼睛，眼中倒映的是一片星空。
城市的黑夜没有星星，为什么？
儿时的曹立回答不上这个问题，生在城市里的孩子没有接触过乡野广袤的星空，只能透过简单的儿童绘本描摹繁星的模样。
我什么时候能够看到真的星空呢？
儿时的曹立总是忍不住想：那一定很美吧。
现在，他如愿以偿地见到了星空，可它不在天上，它就在自己的身后。
令人遗憾的是，这片星空并不美丽，它是致命的。
数不清的白色光点在他的身后绽放，吱吱的声音嘈杂无序，整片废旧住宅区仿佛再次回到了动工时的模样。
恶臭的气味一股脑地涌进曹立的鼻腔，他捏住鼻子，求生的本能督促着他继续向前跑去，却发现前路已经被封死了。
“曹立，配合一下工作。”
李辉阴沉的嗓音吓得曹立浑身一颤，一只明显大得多的老鼠骤然膨胀起来，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成年男人的身体破开老鼠的脊背，从里面钻了出来。
对方阴狠如刀的双眼死死盯着曹立，手指抵在唇边，似是要吹哨，可却是仿佛又想起什么，啧了一声，放在裤袋里的另一只手瞬间抽出，拇指微微屈起，朝着曹立的心口一弹。
投身上层就是麻烦，杀个人都这么多规矩。
心底暗骂一声，李辉猛一回身，不知何时变的异常锋利的指甲死死掐住了一只浑身血红的狗的脖子，手一用力，便将其扯成了两半。
尸体落到地上，转瞬间便化成一滩血水，扑向那颗飞在空中的弹珠，替已经吓得六神无主的曹立挡下了这一击。
曹立竟然有人保？
怎么可能！
看着这难以置信的一幕，李辉顿时提高了戒备，他环顾四周，想要找到这滩血迹的主人。
可等待他的却只有噬入骨髓的疼痛。
那滩散落在地的血迹不知何时扩散开来，大量的老鼠被席卷其中，榨出的血液融入不断涌动的血水里，不知何时攀上了李辉的腿，蠕动着，腐蚀起了他的血肉。
“草！”
大骂一句，他毫不犹豫地割下腿上已经被血液侵蚀的肉块，一个箭步冲出了血水的范围。
老鼠失去了主人的指挥，顿时乱作一团，吓懵了的曹立见有了一个缺口，想也不想地便朝着那里冲了过去。
可那里是一栋施工未完成的楼房，就算逃，这个没有任何手段的普通人又如何逃得掉呢？
更何况，老鼠一直都在。
见曹立上钩，李辉冷哼一声，身形闪动，同激射而来的血液碰撞在一起。
黑与红相互交织，在彼此短暂的融合后又顷刻分开，根本无法以肉眼估量的老鼠在他们的身下层层叠叠地涌动着，就像是一波波翻涌的浪，吱吱叫着，冲向那破败的高楼。
在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那栋楼房不住颤动了起来，就像是身体机能走向衰败的病人，似乎下一刻就会瓦解坍塌。
听到这声尖叫，红色的攻势迅速衰退下来。
趁此机会，黑与红再度分开，李辉的身影踉跄着落在不远处，一身狼狈地吼道：“你不是想保下他吗？这栋建筑塌了，他绝对跑不了！”
此刻，他的身上已经多了数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若不是本身融合了“灰仙”的血肉，他早就已经无法动弹了。
直到这时，一直在攻击他的血液才重新聚合在一起，渐渐织构出了人类的形貌。
黄志荣血红的眼睛微微眯起，他转头看向那栋摇摇欲坠的建筑，面上摆出思索的模样，可因过度使用能力而变得混沌的大脑却怎么都得不出一个结果。
他现在只想杀了面前的人，至于其他的，无所谓。
念头刚一落下，戴在手腕上的血红串珠却是骤然缩紧，猛然袭来的疼痛让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黑色重新变回了眼睛的主色调，黄志荣揉了揉太阳穴，暗骂一声，化作血红的流光，沿着外墙冲进了楼房。
让曹立因此而死其实就可以达成黄志荣的目的，他本不应该多此一举，可……
那还是个孩子，一个孩子就算是死，也不应该受这么多的苦。
黄志荣从小到大吃过了太多苦，他懂这份痛苦，所以他才不想让别人吃苦。
即使是杀人，也是同样的道理。
疯狗……
看着迅速消失在自己视线之内的疯子，李辉晃了一下胳膊，强烈的疼痛顿时从四肢百骸袭来，让他忍不住跪在了地上。
“李，李哥？”
曲向南的声音让李辉烦躁的心稍稍平复了些许，他吃力地抬头，看着匆匆向着自己的方向跑来的男孩，神色有些莫名。
手枪掉落在地上，对方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前来，刚刚朝他伸出手，却又犹豫着停在了半空。
“李哥，我，我毛手毛脚的，是不是现在不应该碰你？”曲向南担忧地问道。
看着面前满脸关切的少年，因伤势过重而喘起粗气的李辉只是朝着对方抬起手，艰难地勾了勾手指：“过来。”
曲向南当即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靠了过来：“李哥，要我叫救护车吗？你伤的这么重，我怕……”
真是单纯呐。
找对人了。
李辉在心里感慨道，咧开嘴角，露出了一排渗满血的牙齿。
可他却又是笑着的。
“向南，谢谢你。”他沙哑着声音，气息虚浮地说道。
听到这句道谢，曲向南的脸登时一红，摸了摸自己被扇肿的脸颊，傻傻地笑道：“没有的事，我什么都没帮到您，还给您添麻烦，您再坚持一下，我，我打救护车。”
说完，他直接拨打了急救电话。
“吱吱。”
老鼠的叫声突然传入了曲向南的耳中，他握住电话的手一顿，眼睛向着四周看去。
除了那栋高楼，四周再没有任何老鼠。
为什么声音会这么清晰？
他想：老鼠在哪里？
“吱吱。”
声音好大，好吵，那个声音一定离他很近。
曲向南突然感觉自己的头好痛，要裂开了。
老鼠在哪里？
“吱吱。”
曲向南似乎知道声音是从哪里发出的了。
少年后知后觉地拍了拍自己的头。
下一刻，难以忍受的疼痛撕裂了他的意识，将他拖入了虚无。
在最后一刻，他想到了李辉曾经递给他的一支烟。
哦……老鼠在这里。
“您好？”
刚刚拨通的电话里传出了满是疑惑的女声，面色迅速冷淡下来的少年幅度极大的歪了歪头，骨裂的声音咔咔作响，似是尚还没有适应好自己的身体。
过了好一会儿，曲向南才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将手机放在耳边，语气平淡地说道：“不好意思，我打错电话了。”
说完，他毫不留情地挂掉电话，看了眼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两个人，又将头默默转向自己的身后。
在他冷淡的注视之下，李辉残破的身躯早已没有了声息，俨然成了一个死人。
他咧开嘴角，扬起了一抹与李辉刚才的笑容相差无几的弧度。
现在……
他，就是曲向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