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震耳欲聋的声音从电视机里传出来。
看着电子荧幕上轰然倒塌的大厦，坐在沙发上的黄宁风轻声问道：“许叔叔，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说完，他收回投向电视的目光，侧目看向自己的身旁。
暖橘色的灯光洒在锃亮茶几上，早已写完的作业平铺在上面，字迹工整大方，让人一看便赏心悦目。
坐在身旁的许丰放下刚刚检查完的作业，看了眼手机，又看向孩子被灯光晃的明亮的眼睛，轻笑一声，说道：“你爸爸被派出去加班了，明天就会回来了。”
骗人。
黄宁风心里想着，面上却是笑的开心：“真的？我还以为很久都见不到爸爸了，这下我就放心了。”
“小风很喜欢爸爸啊。”
看着黄宁风一派单纯的模样，许丰不禁打趣着问道：“那你喜不喜欢许叔叔啊？”
“很喜欢！”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这是实话。
他真的很喜欢许叔叔。
“是吗……”
出乎意料，孩子纯粹到只有喜爱的回答却是让许丰沉下了嘴角，三十多岁的男人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垂下眼眸，竟是再没了半分兴致。
看着一反常态的许丰，黄宁风的眼睛微微眯起，仔细打量了对方一番后，直接笑着转移了话题：“许叔叔，那阿姨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我还没有见过你的孩子呢。”
眉眼弯弯，藏在笑容里的眼眸却是黑的深邃，他盯着对方戴在手指上的婚戒，笑的很是纯粹，心里却在不断盘算着毁掉它的方法。
他喜欢许叔叔，为什么许叔叔不能是他的妈妈呢？
“他们啊，再过个几天才会回来，豆豆他还想玩些日子，就让他再玩几天吧。”
提到家人，许丰这才恢复了正常，对方抬眼看向桌子的一角，将不知何时翻过去的家庭合照翻了回来，指着被一个女人抱起的小男孩，用带着回忆的口吻说道：“看，你顾阿姨怀里抱着的就是豆豆，他当时还小，一直都喜欢让我抱着，你阿姨要抱他可是费了不少力气。”
所以呢？
黄宁风心里满不在乎地想着，面上却是点点头，急迫地问道：“那豆豆现在怎么样了？”
他的脸上透着天真的求知欲，就好像对此真的很好奇一样。
“现在啊，还是那么黏着我，我老婆都嫉妒了哈哈。”
看着面前与儿子年龄相差不大的黄宁风，许丰眼角的弧度更添了几抹真实。
心中放下了警惕，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照片上的顾曼，思念心切，竟是对着一个孩子打开了自己的话匣子。
“顾曼管豆豆管的严，不过我理解，我老惯着豆豆，她这么做是为了豆豆好。”
“其实，我从未想过我会有一个孩子，生孩子多疼啊，顾曼却还是生了，那么大个孩子……”
他朝黄宁风比了比大小，也不管孩子听不听得懂，继续自顾自地说道：“豆豆还小，但他应该心疼他妈妈……她真的太好了。”
“她那么漂亮，又那么贤惠，我总是在想，我何德何能能够娶到她的？我这种人是真的配不上她。”
“她嫁给我是她没有了选择，我都不敢想，她和我在一起，真的幸福吗？”
“所以我才要给她最好的，让她穿最好的衣服，住最舒服的房子，我要把我所有认为好的都给她，给多少我都觉得不够，我要让她过最好的日子……”
许丰滔滔不绝，话说了很多，可他却感觉怎么都说不完，怎么都说不够。
就像自己在交代遗言一样。
许丰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将手探向自己的口袋，可里面除了几颗糖，什么都没有。
“……嘶，都过去这么久了，我都忘了我曾经是抽烟的。”
摸了摸自己起皮的嘴唇，许丰又看了眼手机，这才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孩子竟是快到睡觉的时间了。
……按理来说，现在这个时间，黄志荣应该给他发消息才对。
眉头紧紧皱起，在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后，他才不好意思地对黄宁风说道：“小风，要吃水果吗？我去给你切一点，等到了八点半我们就洗洗睡吧。”
“好，那我想吃柿子，爸爸在家里总是给我洗柿子吃。”见许丰有意避开他，黄宁风便配合地揉了揉眼睛，神态中表现出了明显的倦意。
和豆豆不一样，他可是一个懂事的孩子。
如此想着，他微微眯起眼睛，脑袋落下了一抹轻柔的拍抚。
在他的注视下，许丰缓缓收回手，拿着手机，转身便走进了厨房。
黄宁风目送许丰离开，待对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眼前后，他的神色立刻冷了下来。
牙齿紧紧咬合在一起，嘎吱嘎吱的瘆人声响在寂静的客厅里丝丝缕缕地渗出。
他看向摆在茶几上的合照，目光阴恻恻的，全然没有刚才的睡眼惺忪。
“顾曼……啧。”
黄宁风深吸口气，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又转头看向水流声哗哗作响的厨房，一个尘封多日的想法自脑海深处浮现：既然都杀了一个人了，那他为何不能再多杀两个呢？
只要把顾曼和豆豆杀了，是不是许叔叔就不会去想他们，就会成为自己的妈妈了？
就像爸爸从来没有说自己想过妈妈那样，人死了，那他们就和活着的人们没有关系了。
黄宁风一直认为，自己的妈妈是因为过世而离开他们的。
家里没有遗像，没有和妈妈有关的任何东西，但是爸爸告诉他妈妈是过世了，那他就认定妈妈是过世了。
像爸爸这么善良的人都不会去怀念妈妈，那么许叔叔也不会的吧。
心里想着，他的手不住摩挲着许丰曾经送给他的礼物。
黑色的钢笔在白炽灯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盯着合照中顾曼明媚的笑颜，他慢慢低下头，脸上露出了一抹与之完全相同的笑容。
很好，他的想法是正确的。
精灵会帮他的。
他回想起梦中的那方棋盘，坐在对面的“精灵”模糊不清，寡言少语，可说出的话却全都是他压抑在内心深处的声音。
但精灵真的存在吗？
黄宁风并不认为。
所谓钢笔中的精灵，可能就是他内心的具现化，是他丑陋欲望的化身。
即便是有什么生物在利用他也没有关系，只要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就算让他下那阿鼻地狱，他也认了。
黄宁风不是好人，他不会后悔。
只要能够让爸爸和自己过上幸福的日子，他不会后悔的。
叮铃铃，叮铃铃。
突然间，急促的电话铃声从厨房的方向传出，黄宁风瞬间转头看向紧闭的厨房门。
厨房里的水流声突然变大，许丰模糊不清的声音却还是从门缝里钻了出来，勾引着黄宁风的心，让他缓缓起身，轻手轻脚地靠近了房门。
“……没死……医院……”
“曹立……杀……”
声音模模糊糊，孩子将耳朵轻轻靠在门上，却只听清了最后一句话：
“老黄，对不起。”
水流声戛然而止，黄宁风的瞳孔瞬间放大，他迅速冲回沙发上，在许丰打开门之前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
“来，小风，吃完了柿子，我们就去洗漱睡觉，你爸爸这几天回不来了，他让我多照顾照顾你。”
许丰将果盘摆到黄宁风的面前，可看着果盘里的小柿子，他伸手拿起一个，看了半天，却是没什么食欲。
他幽幽地转头看向许丰，歪着脑袋眨了眨眼睛：“许叔叔，我爸爸去做什么了？”
“你爸爸陪着一个工友去医院了，他从高处坠落，已经拉去医院抢救，要再过些日子才能回来了。”
“这样啊。”
黄宁风失落地点点头，心里却是在组织刚才听到的只言片语。
看来，是爸爸的任务失败了。
可为什么许叔叔要说对不起？
“小风，小风？”
从沉思中回过神来，黄宁风看着被自己捏碎的小柿子，下意识将其填进了嘴里。
爸爸说了，不能浪费食物。
吞下那颗酸酸的柿子，他对着表露出担忧神情的许丰说道：“许叔叔，我没事。”
说着，他的眉梢缓缓下垂，面上失落地说道：“就是突然好困，想睡觉了。”
“……好，那我们就休息吧。”
亲眼看着黄宁风睡熟了，许丰这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锁上房门，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纱照进室内，为他忧愁的面容平添了几分悲苦。
他揉了揉因久坐而酸痛的腰，慢慢走到窗边，拿起了搁在床头柜上的结婚照。
“顾曼……”许丰轻柔的抚摸着女人照片中的发丝，呢喃一声，他紧咬嘴唇，眼中尽是浓烈的不安。
深吸口气，他终于还是放下了照片，将手机界面调到了一个没有标注姓名的手机号码上。
“呼。”
他吐出一口浊气，摘下眼镜，大力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在做足了充分的心理建设后，他拨通了号码。
“先生，是我。”
见电话接通，许丰慌忙戴上眼镜，轻咳一声，摆正了自己的声音：“您能不能帮我一把，曹立不死，我……”
“小丰，陇云市的动静太大了。”
可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却是蛮横地打断了他的话，话里话外，尽是不满：“我本来都订好了明天的午饭，但照这个形势，我是吃不了了。”
“我很抱歉，先生，但那不是我做的，是曹沈林的人闹出来的动静。”
明明面前空无一人，可许丰却还是颤抖着躬下身体，就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先生，曹沈林并不是真的在追杀曹立，他的目的就是为了将事情闹大！”
“要不然，他怎么会选择‘灰仙’的人来做这件事？”
“我知道。”
电话另一头的人似乎是在听音乐，模糊的乐声从里面传出，模糊了语气：“只有将事情闹大，诡异的存在才能真正地现于人前，激进派的做法一直都很难让人恭维，不是吗？”
“因为他们不信任您。”
许丰轻声说道：“他们一直认为，您会放手。”
“呵呵呵，这点……其实他们并未想错。”
电话另一头的人笑了几声，慢慢说道：“但如此不被信任，这实在是令我难过。”
“你说，要是没有外力的帮助，四面环海的小小岛屿能够从海啸中挣脱出来吗？只是自取灭亡罢了。”
最后一句带上了丝丝怒意的话语传入许丰的耳中，男人微微打了个哆嗦，却还是垂下眉眼，轻声说道：“您说的对，他们太过愚蠢了。”
“即使提前知道海啸将至，一生都被困在岛屿上的生物也断然没有逃生的可能，所谓的真相只会让他们陷入更深的绝望……他们理应感恩您。”
电话里传出了一声叹息。
“……小丰，和从前相比，你这张嘴说出来的话可是越来越中听了。”
在他忐忑不安的等候下，电话另一头的人终是顺了他的期望，沉声说道：“我可以帮你一次，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若是杀不掉曹立，那么……”
“你就自杀吧。”
“不要给我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