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聚福山庄内。
涓涓流水绕过一座小小的假山，在正午的暖阳下如同一缕镀了银的绸带，轻柔地拢住了一只探入水池的手。
那只苍老却是保养得当的手舀起一抔清水，两条小鱼摆动着尾巴，慌乱地在那掌中游动，试图逃离这片陌生的环境，回到曾经熟悉的水池里。
可长相如同老鼠一般的矮小老人见状却是咯咯一笑，伸出另一只戴满戒指的手，紧紧覆盖在了那汪小小的水洼之中。
流水自手掌的缝隙间渗出，感受着鱼儿的挣扎，老人却只是呵呵一笑，将嘴凑近那道缝隙，轻轻吹了一口气。
再一张开，手里哪还有什么鱼？哪还有什么水？
只剩下了一小块金灿灿的金子。
可看着那块金子，垫脚站在老板椅上的老人却是突然觉得无趣了。
他将其与佩戴在手指上的戒指比对了一下，发现还是戒指上的宝石更大一些后，便撇了撇嘴，将那块金子又随手抛入了水中。
伴随着噗通一声轻响，那沉入池底的金块已是两条翻了肚皮的鱼。
“钱先生，已经十二点了。”突然，一道平淡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
偌大的房间里除了老人再无他人，声音似乎是从墙里传出来的。
指甲刮蹭墙板的声音若隐若现，但他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继续去玩水池里为数不多的鱼。
原本平静的池水一时间被搅得翻天覆地，小鱼仓皇逃窜，却还是有一些被老人抓住，挣扎着落入他的嘴里，吞进腹中。
“钱先生，鱼是今早刚刚送来的，您要是不节制，这池鱼熬不过今天。”墙中的声音如是说道。
“那就再买啊，有什么是钱买不来的？”提到鱼，尖细的嗓音这才从名为钱有财的老人口中发出，他将水池里的死鱼全部挑出来，随手扔进了一旁的垃圾篓里。
此时，垃圾篓里已经堆了一层死鱼，淡淡的腥臭味从里面飘出，又被香炉里升起的青烟遮盖。
“这池鱼是从国外进口，您要是想再买同一品种的鱼，最少要等一天。”
墙体不知何时裂开了一条小缝，布满血丝的眼睛从墙里长出，如一簇红白相间的葡萄，亦如皮肤上肿胀堆叠的鼓包，它们直勾勾的注视着毫不在意的老人,沉闷却温和的声音从墙里钻出：“还是说，您已经找到了更满意的鱼？”
“我不喜欢现在的鱼。”
老人尖细的手指捋了捋唇上的两撇胡子，不满意地撇了撇嘴：“活在这么小的池子里，我一只手就罩的过来，没意思。”
“您的手并不大，这池子恐怕您罩不住。”
墙里的诡异对人以敬语相称，说出来的话却是毫不客气：“我知道您对现在的局势多有不满，但用您的手和这座假山来比喻，实在是有失妥当。”
啧，蠢蛋一个。
钱有财听在耳中，面上却只是咂了咂嘴，似是早已习惯了对方的说话方式。
随后，他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将自己窝在庞大的老板椅里，异常享受地抿了一口冒着热气的茶水。
可旋即，墙中的声音再一次不依不饶地响了起来：“钱先生，茶水很烫，请注意自己……”
话音还未落下，滚烫的蒸汽突然从眼球里渗出，在一声吃痛的闷哼声中，挂在墙外的眼球接连爆炸，黑红交织的血液渗入木质的墙板，腥臭的味道一时扑鼻而来。
“对不起，钱先生，我事后会清理的。”
墙里的声音因疼痛而难以克制地哆嗦了起来，可它还是将语调尽力维持在了正常水平，向独坐在房间内的老人平静地表达自己的歉意。
话刚说完，裂缝里便探出了几只新的眼球，像是春雨后生出的新芽，远没有刚才的那般可怖，倒像是刚从人的眼眶里抠出来的，很新鲜。
听着对方的道歉，钱有财的眉毛因愉悦而高高扬起，他闭上眼睛，打开杯盖，又抿了一口茶。
温暖的水润了喉，暖了胃，这次的茶水才是真的到了他的嘴里。
轻轻搁下茶杯，细小的老鼠尾巴旋即从衣服的下摆探出，钱有财尖细的手指轻轻绕过尾尖，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起了自己的尾巴。
眼睛瞥向身旁高大的落地窗，借着玻璃上映出的人影，他不禁向前凑了凑，心疼地看着挂在自己眼皮下的黑眼圈。
曹沈林可真是给他惹了不小的麻烦啊。
借着国家的名义光明正大地借走了他的人，摆明了就是想把他也拉上贼船。
他虽是不想，可经历了昨晚那一出闹剧，他怕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烦死了！
迟早收拾掉曹沈林！
心里咬牙切齿地想着，老人越过玻璃窗，期待又忐忑地看向远处。
可令他失望的是，聚福山庄的大门外迟迟没有他想看到的身影。
“钱先生，‘先生’曾说过会来，您不用如此焦急。”
见钱有财面上明显露出了不满的神情，墙里的声音便出言安慰道：“我在墙里亲耳所听，‘先生’已经收下了您的赔礼，并且表达了来此的意图。”
听到这句话，老人才犹豫着将视线收回。
他深深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希望如此，如果它来，那我还能和那曹沈林撇清关系，但若是它不来，我就真的只能被绑死在曹沈林这艘船上了。”
“您不是对现状也很是不满吗？曹沈林同您的想法一致，他应该是您的盟友，您为什么要努力撇清自己的关系？”墙里的声音问道，可语调很是平坦，就仿佛只是一句无关紧要的闲谈。
钱有财顿时抬手扶额，情不自禁地为这个诡异的愚蠢而摇头叹息。
他抬起自己挂着沉重宝石的手，指着那串垂在墙上的眼珠骂道：“真笨，我要是真和那曹沈林绑在一艘船上，我们这小小的破渔船很可能就被那个怪物的战舰撞毁了！”
“他曹沈林不要命，可我还没活够呢！”
一想到触怒“先生”的下场，钱有财怒从心起，顿时破口大骂：“人类都是一群蠢货，不要命的蠢货！”
“钱先生，您现在的身份也是人类。”
藏在墙中的诡异一听，顿时不赞同地说道：“请不要辱骂自己。”
老人的眼前登时一黑，在一阵令人头昏脑胀的沉默后，钱有财猛地一拍桌子，恼羞成怒地喊道：“……蠢货，我是在骂曹沈林！”
他怎么就收了这么一个玩意当管家的？
自己当时在想什么？
老人气的晕头转向，看着那在墙壁上垂挂着，如同一颗颗葡萄般的眼珠，烦躁的感觉瞬间填满他的心，让他直接转动身下的老板椅，将椅背留给了这个没有任何情商，甚至连智商似乎都没有多少的手下。
眼不见为净。
钱有财在心中气急败坏地想着，旋即却是又为曹沈林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无妄之灾而愁眉苦脸了起来。
他是不是该去找一下“白仙”？
盯着玻璃上憔悴了不少的身影，他想：刺猬老太婆不是能够防病挡灾吗？能不能看在同出一源，百年交情的份上替自己挡一挡灾呢？
话说回来，他已经很久没回北方看看了……
可是他实在是没有那个勇气。
“钱先生，‘先生’来了。”
沉闷的提醒让钱有财瞬间睁开眼睛，他迅速从椅子上弹起，借着扶手跳到地上，灵活的如同一只老鼠。
他匆匆问道：“几点了？”
“十二点五十七分。”
“啧。”
一听时间竟是快到下午了，钱有财的脸色顿时有些僵硬，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看来，它还是对我心怀不满啊。”
“我钱有财今日可是要破财消灾喽。”
可说到底，他还是舍不得自己这用真金白银买下来的山庄。
毕竟是风水宝地呐，白白拱手送人，只是一想，他这心可是疼的有些受不了了。
“钱先生，其实我一直都有一个疑问。”正在他心烦意乱的时刻，他又听到了从墙内传来的声音。
只是在心情的加持下，这声音变得更加惹人厌烦，让老人不禁沉下一张脸，冷声说道：“说。”
说罢，他背手走到量身定做的矮小衣架旁，拿下了自己镶着金丝边的外套。
即使语气不善，可这充满纵容的回应还是让墙里的怪物再度开口，语调淡然地问道：“我一直不明白，您为什么要称呼自己为钱有财，毕竟这个名字实在是有些……”
“土。”
钱有财自然地接过了对方的话，原本阴沉的脸上露出了对其智商并不看好的鄙夷之情：“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了，还不知道我为什么取名叫钱有财吗？”
“为什么？”墙里的生物非常配合地问道，只是声音太过平淡，看起来实在是不像对此感兴趣的模样。
“真笨，当然是因为我有钱啊！”话音刚落，钱有财顿时咯咯笑了起来，心情也是瞬间变得舒畅了不少。
没错，他有钱啊。
送出一个山庄，再买一个不就是了？
蓝星地大物博，有什么是他买不了的？
想到这里，他心情愉快地收起尾巴，仔细整理了一下刚刚穿上的外套，再度变回了曾经神采奕奕的模样。
在太阳的映照下，这个矮小的老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金钱的光泽，让人一时睁不开眼睛。
“对了，‘墙鬼’，还有一件事。”
临出门前，将墨镜戴在脸上的钱有财突然转身指向那座摆在办公桌上的假山，操着一口尖细的嗓音，对着那面裂开了一条缝隙的墙壁喊道：“等会联系一下，给我买个大鱼缸。”
“我要养大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