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卢毅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病房的窗户已经罩上了一层透不出光亮的黑纱。
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哭喊声，争吵声，奔跑声无序地纠缠堆叠在一起，直到车轱辘碾压过地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它才漫不经心地转过头，直直看向缓缓打开的病房门。
它看到了王楠戴着医用口罩，悄悄向内张望的脑袋。
见卢毅醒来，风尘仆仆的年轻人这才蹑手蹑脚地走进病房，将两个沉重的袋子展现在了它的面前。
一袋装满了苹果，一袋装着两个餐盒。
看样子，应该是刚买不久。
“队长，我和周哥刚走没多久，你怎么突然就晕倒了？”王楠匆匆绕过不知为何围在另一张病床前，默默背对着他们的人群，快步走到卢毅近前。
他将沉甸甸的苹果放在桌子上，弯下腰，悄声说道：“孙哥说你没什么大碍，所以我就给你买了西红柿鸡蛋面，还有一碗粥，不过粥是给我吃的，你如果吃不饱，也可以把粥喝了。”
看着王楠进门后小心翼翼的动作，瘫在床上的卢毅默默瞄了一眼身旁的床位，随后便直接起身，迅速接过了对方手中的餐盒袋子，笑道：“哎呀，小王，你怎么知道我现在饿了？”
如此面色红润，体态健康的模样，让人根本无法将其与曾经昏迷过的病人划上等号。
“呃，队长……你真的没事啊？”看着对方迫不及待地打开袋子的模样，王楠颇为诧异地问道。
他原以为，孙哥说队长没事，是在安慰他……
原来队长真的没有命不久矣啊，实在是太好了。
想到这里，王楠潜藏在口罩下的嘴角控制不住地扬起，暴露在空气中的眉眼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放松下来，再没有刚才那般心事重重。
“别想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我能有什么事？”
卢毅听到这话，刚刚拿起筷子的手猛然顿住，它朝王楠翻了个白眼，嫌弃地说道：“周乘月人呢？”
“他和孙哥还在医院食堂吃饭，估计等一会儿就上来了。”
王楠习以为常地忽视了卢毅摆在脸上的嫌弃，他坐到摆放在病床边的铁凳上，朝背对着自己的人低声道了句抱歉，便又转回头，略过卢毅眼中一闪而逝的异样，沙哑着声音补充道：“听孙哥说，局里的事情已经基本解决了，等一会儿遥锦队长也要来看你。”
“这速度，有些太快了……”卢毅打开盛满了西红柿鸡蛋面的餐盒，皱眉说道。
“遥锦队长抓到的其中一个人是对诡异调查局局长的学生，现在那些人已经被对诡异调查局全面接管了，所以遥锦队长才有空来看你。”
王楠看着卢毅思索的模样，不禁前倾身体，悄声问道：“队长，你真的没事吗？”
“也许吧。”
不成想，话音刚落，卢毅却是突然一改刚才的态度，吹了吹刚刚挑起的面条，兴致缺缺地回应道：“晕倒了可以让我少点麻烦，顺便补个觉，何乐而不为呢？”
时间有些久，面条已经变坨了。
“队长，你可别这么想，要不要再仔细检查一下身体？”
王楠听着对方满不在乎的强调，刚刚放下的心再度提了起来，他不免担忧地说道：“你平时那么健康，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晕倒，是不是昨天那个绣花鞋……”
“行了，就你话多。”
卢毅摆了摆手，神色晦暗地沉声说道：“该好的总会好，不会好的，再挣扎也只是延长痛苦罢了。”
“队长……”王楠见状，当即不管不顾地上前拽住卢毅的右臂，慌乱地说道：“等遥锦队长来了，我们就把情况告诉她，那个对诡异调查局肯定能帮到你。”
怎么回事？队长刚刚不还说自己很健康吗？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好像真的要命不久矣了一样……
不应该啊，队长明明很惜命的，遇到危险都会跑的远远的，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放弃自己了？
“呵，等他们来了，就有大麻烦了。”
卢毅毫不留情地甩开王楠钳住自己的手，伸手拿出放在袋子里的白粥，才继续说道：“毕竟我的情况很特殊，你不明白。”
“队长，别这么说……”
王楠无力地垂下头，想再说些什么，可胸腔却是胀的发慌，让他根本无法从嘴中吐出任何有用的字眼。
“……不是，你在想什么？”
卢毅看到王楠如丧考妣的模样，顿时重重啧了一声，无语地说道：“谁说我会死了？我这么惜命的人如果都对死亡释怀了，那全世界的人类都要变成圣人了。”
白粥的温度透过塑料餐盒传递到它的指尖，不凉不热，正好。
可没有味道的东西，它不喜欢。
于是在王楠眼巴巴地注视下，它将白粥递到了对方的面前。
“队长，你……”
王楠无措地接过白粥，泛着水汽的眼睛在面前之人的身上来回游移了一番，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万分难过地说道：“你的脑子也病了吗？以前的你肯定不会把饭分给我的。”
随后迎接他的，只有卢毅结结实实地打在脑袋上的拳头。
“小王，下一次说话，记得带上自己的脑子。”
卢毅冷哼一声，它抬起头，看着墙角处闪烁不停的监控摄像头，冷声说道：“看着吧，遥锦马上就到。”
“而且到的，绝对不只她一个人。”
说完，它再度低下头，将已经完全冷掉的面条吸进了嘴里。
几滴汤汁不慎从碗中飞出，在空气与重力的阻挠之下，落在了一件沾染了不少灰尘的灰色棉绒大衣上。
“小哲，吃饭的时候能不能注意点？”
在一片寂静的医院食堂里，周乘月看着溅落在自己身上的点点油渍，不禁无奈地长叹一声，他抽出几张摆在桌边的餐巾纸，颇为烦躁地擦了擦尚还没有凝固的油点。
“不好意思啊，周哥。”
坐在对面的孙明哲将一直摆在手边的手机拿开，尴尬地说道：“光顾着看手机了，没留意。”
“那就把手机收起来。”周乘月更加烦躁地说道。
说完之后，他随手扔掉满是油渍的餐巾纸，掏出带有几条裂纹的打火机，想也不想便点开了火。
伴随着“啪”的一声轻响，一簇与往日相比黯淡了不少的火焰便点亮了他漆黑无光的眼瞳。
可看着那簇炽热的火焰，周乘月的手指却是又慢慢放松了下来，直到大拇指彻底从打火机的开关上离开，那道微不足道的光才伴随着丝丝缕缕的哀鸣，消失在了他的眼中。
“周哥，你该刮胡子了。”孙明哲突然笑着说道。
“回去刮。”周乘月随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却还是心烦意乱地看着手中再也点不出火来的打火机。
“周哥，饭要凉了。”孙明哲依旧笑着说道。
“不吃，没心情。”周乘月仍旧简短地回复道。
“周哥，打火机碎了。”
“回去买个新的。”
“周哥，对诡异调查局来了。”
“什么？”
周乘月一听，当即从座位上慌乱地站起，他匆忙环顾四周，可除了零星几个行色匆匆的医护人员和病人家属，再没有其他人。
毕竟现在已经接近休息的时间了，很少有人会在这个时间段跑到医院的食堂里就餐。
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之后，周乘月才面色阴沉地转过头来，看着正在捂嘴偷笑的年轻人，脸色登时涨红，咬牙切齿地说道：“很好玩吗？”
“周哥，那么紧张干什么？”
孙明哲朝他摊开双手，笑道：“之前领导来检查都没见你这么紧张，结果一听到对诡异调查局，你就魂不守舍的。”
“现在这个事态，像你这么轻松的才是少数。”周乘月重重地坐回椅子上，他将双手撑在腿上，没有好气地说道。
“顶事的人来了，咱如果不趁机轻松轻松，以后想轻松都不行了吧。”
孙明哲将双手背到脑后，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无踪，他抬头看向头顶被灯光照的透亮刺目的天花板，属于年轻人的青涩在他的脸上几近荡然无存，此时此刻，只有肉眼可见的疲惫占据了他的整张脸孔。
“小哲，你以前可不会说这种话。”周乘月一听，当即皱眉说道。
“现在会了，因为见的太多了。”孙明哲叹了口气，说道：“早知道听爹妈的，回去找个班上得了。”
“眼睛看不见，心就不会乱了。”
“……想辞职了？”周乘月将没有点燃的香烟叼进嘴里，看了一眼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在医院走廊上的人群，问道。
“现在不想。”孙明哲摇了摇头，说道：“师父挺看好我的，我不想伤她的心。”
“现在这个世道，你真辞了，所有人都会理解你的。”
周乘月将已经彻底坏掉的打火机扔到桌子上，他心烦意乱地拿下嘴里的香烟，嘴上安慰着，视线却是瞥向了医院餐厅另一侧的安全楼道。
然后，他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
安玉晴？
他不可置信地眯起眼睛，仔细看向那道笔直站在楼道口的身影。
惨白色的身影仿佛镶嵌在了同样亮白一片的瓷砖墙壁上，在人影憧憧中，那道身影时隐时现，藏在眼镜下的面容模糊不清，就像一个徘徊不去的幽灵。
周乘月看到，“幽灵”抬起手，越过混乱喧嚣的人群，向他缓缓招了招手。
一个简短的念头突然从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你还在犹豫什么？】
【他在呼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