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只从窗外探进来的手，程耀心领神会地向后退了一步，为窗外的人留出了一片可以站立的空间。
就在刚才，他本想和柳博成二人一起离开，可当他刚想从座位上站起，一本深黑色封皮的证件簿突然被拍在了教室外的窗户上，又将他钉在了原位。
那本证件簿上印着一颗用简易苍白的花纹雕刻而出的龙头，纵然简约，却依旧威严肃穆，让人下意识便会生出敬畏之心。
程耀认得出，那是龙国的国徽。
他看了一辈子，不可能忘掉的。
而且，在加入对诡异调查局后，他也有了一本与之相差无几的证件簿，只是目前交给了陆局保存，过了这么长时间，他也只见过两次而已。
如此看来，这个突然出现在窗外的不速之客，应当是对诡异调查局的人。
不过……程耀疑惑地想：为什么要走窗户？难不成来的人是严哥？
看着那只攀附在墙壁上，迟迟没有动作的手，程耀迅速回想起了在对诡异调查局接触过的所有人。
思来想去，似乎只有严和才会选择走这么奇怪的地方。
但……
程耀在心里否定了自己的猜想。
不可能是严哥。
严哥的手虽然粗糙，但不像这只手一样苍老，也没有这么多的疤痕。
那这只手的主人是谁？
程耀不知道。
但是没有关系，因为答案呼之欲出，他只需要耐心地等待就好了。
于是少年将自己的注意力重新投向了那只不知为何正在颤抖的手臂，静静等待着对方接下来的动作。
然后，他听到了一声苍老无力的求救声。
“救命……拉，拉我上去……”
这一瞬间，程耀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看到那只紧抓墙壁不放的手臂颤抖的越发厉害，他便想也不想地大步冲上前去，拽住那只手臂，用力一拉。
预想之中的重量并未出现，那只手凭空消失了。
阳光依旧如刚才那般明媚，冷风从窗外灌入，吹起垂落在窗边的窗帘，发出簌簌声响。
程耀迷茫地握紧自己空无一物的右手，人类的温度还停留在他的指尖，暖洋洋的，是太阳的温度。
哒哒。
在他愣神之际，他听到了一连串从前门响起的敲击声。
程耀应声回头，看到了一抹藏青色的干瘦身影。
长至胸口的白色胡须，盘在头顶的花白发髻，以及套在身上，和现代装束完全不同的藏青道袍，都为这个站在门口的老人蒙上了一层历史的迷雾，飘渺而虚无，就像是一位从历史画卷中飘然走出的仙人。
一声悦耳的鸟鸣在程耀的耳畔响起，少年看着道士打扮的老人抬起自己的右手，将一根手指微微屈起。
一只灰扑扑的小鸟从窗外飞了进来，颇为亲昵地落在了老道士的手指上。
轻抚了一下灰鸟只有一节手指大小的脑袋，老道士这才侧头看向程耀，微微眯起眼睛，像是恶作剧一般笑问道：“哎呀，现在都到吃饭的时间了，程耀同学还想待在教室里吗？”
“像你这样的年纪，不多吃饭的话，可是长不高的哦。”
当啷，当啷。
筷子敲击在铁质餐盘上的声音让曹立更加心神不宁，看着坐在自己对面，明显心不在焉的柳博成，他咽了咽口水，拘谨地摘下了戴在脸上的口罩。
“嗯？你长得没有问题啊，有棱有角，紧张什么？”
殊不知，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却是吸引了柳博成的注意，他侧目看向曹立，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番，又将视线重新转向了熙熙攘攘的楼道口。
“我，我控制不住自己……”曹立结结巴巴地回应道。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在注意到旁人向他投来的视线后，又无措地放下了手。
“怕什么？他们爱看就看呗，你的脸就长这样，看久了还能变不成？”
柳博成朝不住往这里探头的几个学生摆了摆手，看到他们走远后，才又继续说道：“你是从陇云市来的，我记得那里比临昌市发展的好吧？你是因为什么才想搬到这里来的？”
“就是不适应……没有别的原因。”提到陇云市，曹立的双脚便不自然地抽动起来。
那夜的痛楚依旧历历在目，即使伤口早已愈合，他也总是有一种脚底钻进了虫卵的错觉。
严重的时候，他甚至能疼到直冒冷汗。
不过没关系。
他悄悄攥了攥自己不住发抖的大腿，想道：医生说了，自己已经恢复的很好了。
话说回来，忘记和医生打电话了……妈妈应该已经和医生沟通过了吧……
想起那个站在先知身旁的面具医生，曹立原本紧绷的身体才慢慢放松了下来。
“还是因为不适应啊。”
柳博成的话让曹立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一声，对方却是收敛了自己原本心不在焉的模样，直直看向曹立的双眼，轻声问道：“曹立，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已经很久没有和别人正常交流过了，对吗？”
“没，有的，有……”
“爸妈除外。”
曹立慌张的解释被柳博成平静地打断，听着对方越发粗重的喘息，柳博成突然一改刚才的态度，笑了起来：“别紧张，我就随口问问，你也就随便听听，等会耀儿来了，吃完饭我们带你在学校里溜达一圈，帮你适应一下环境。”
“好，好，谢谢。”曹立长吁一口气，驾轻就熟地配合对方转移了话题。
在这短暂的半个小时内，他已经被柳博成询问了不下十数个问题，不过到了最后，都是以柳博成主动转移话题而告终，他从一开始的手足无措，到现在的紧张应对，已经获得了不小的进步了。
这样一看，自己算是适应了吗？
想到这里，曹立默默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心中难得钻出了一缕名为愉快的情绪。
可还未等他高兴多久，数道纠缠在一起惊呼声突然在一楼炸响，模糊而混乱，让人听不真切。
混乱的环境勾起了曹立内心的恐惧，他的身体突然不受自己控制地颤抖起来，尖叫从他的喉咙里挤出，可只是泄出了一丝声音，嘴巴便被他自己用双手死死捂住，只余下低声的哀鸣从指缝间流出。
“你为什么……”
柳博成脱口而出的疑问在看到曹立惨白到几乎没有任何血色的脸庞后戛然而止，看着对方抖若筛糠的身体，他咂了咂嘴，绕过桌子，紧紧搂住了对方的身体。
“曹立，抬头抬头，你好好看看，这可是学校，大庭广众，怎么可能会有人来杀你？”
说罢，他喊住了一个想要跑下楼的学生，像是想要证明一般大声问道：“同学，下边出什么事了？”
刚要跑下楼的学生有些诧异地看了两人一眼，随后便语速极快地解释道：“一个老道士跑到咱们学校里了，现在刚到楼下。”
“啥？一个老道士有什么好看的？”柳博成因这出乎意料的答案怔愣了一瞬，反问道。
“老道士没什么好看的，会变戏法的老道士就好看了。”那个学生呵呵一笑，便转头跑下了楼，转眼间便消失在了楼梯拐角处。
“变戏法……”柳博成摩挲了一下下巴，转头拍了拍正在大口呼吸的曹立，问道：“怎么样，去看看？”
“你，你去吧……我……”曹立颤颤巍巍地回答道。
可话还未说完，他的身体便被柳博成用力拉起，向着楼下快速跑去。
“你，你别这样！我不去！”
曹立看着脚下飞速划过的阶梯，因恐惧而改口喊道：“好，我去，我去，你慢点，你慢点！”
“别害怕，我不会让你受伤的。”跑在前面的柳博成一听，当即笑了起来。
可等他带着曹立跑到楼梯拐角处时，映入眼帘的场景却是让他骤然停下了脚步。
一朵朵墨色的花挟着大片流淌着墨汁的叶从食堂的砖石缝隙间长出，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
而在花团锦簇之间，一个体态干瘦，老态龙钟的老道士笑看向他的方向，手掌向着他的方向微微一伸。
在柳博成的视角下，周围的一切迅速向后飞速倒去，只是瞬息之间，他便跨越了数十米的距离，站在了老道士的身前。
然后，他看到面前的老者笑眯眯地举起自己贴满了各种卡通动物贴纸的手机，将摄像头对准了他煞白一片的脸。
咔嚓。
清脆的拍照声在柳博成的耳畔响起，他猛然抬手遮住自己的脸，闪光灯打在他的手背上，透过微微张开的指缝照亮了一双充斥着惊恐的双眼。
直到闪光灯带来的视觉刺激慢慢褪去，他才有些后怕地拿下双手。
随后，一抹温柔的触感轻轻落在了他的头顶。
老道士抬手揉了揉柳博成有些扎手的脑袋，带有安慰性质的轻抚极大地缓和了少年紧张的情绪。
他咽了咽口水，刚想说些什么，面前的老道士却是突然高高举起手，像是孩子那般朝周围的人打起了招呼。
“同学们，刚刚玩了那么久，我有些饿了，我想问你们，这里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吗？”
他满脸期待地说道，声音不大，在场的所有人却都能听的一清二楚：“当然，如果在吃饭之前能够喝上一杯薄酒，那就更好了。”
“不知哪位好心人愿意请我这个糟老头子喝一杯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