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压轿
刚下过一场大雨，空气格外的清新，也许只有那时的农村才会有如此清新的空气吧，相比起来现在的生活水平虽然提高了很多，但是我们同样也受到了大自然的惩罚，雾霾，全球升温，人类正在承受着他们自己所酿成的苦果，同样也给后辈留下了一个千疮百孔的世界。
农村有一种斑鸠，经常在早上“咕咕咕”的叫，声音很大，传的也很远，长大后再回到农村来时，已经很少听到这种伴随着我们整个童年的声音了，有的时候走在田间向村子里眺望，只能看到一座座“别墅”高高的耸立，感叹农村人们经济水平和生活水平提高的同时，也有一种淡淡的悲哀，时光如梭，岁月蹉跎，一切都回不到最初的那个模样了。
当然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这不是我应该考虑的事情，我也从来没有想过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或许是天真烂漫，但也或许是没心没肺，再或许是因为当时的条件，也不允许我去想象人真的能够飞上天，真的能够动动手指就能和千里之外的人面对面，如果那时就可以实现，也不至于后来失去了那么多人，直到现在才明白从前车马慢，一生只够爱一人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我一路小跑回到家，家门是上了锁的，爷爷奶奶应该是下地干活了。我走到家门旁奶奶堆起的柴火堆旁，趴在地上伸手在柴火堆里摸索了一会，从里面拿出一个布袋，布袋里是家里的钥匙，这是奶奶特意放的，因为她知道我有的时候会回家来，这样也免得我再跑到田地里去找他们要钥匙了。
那时的农村可以用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来形容，所以安全方面根本就不用担心，更何况家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值得贼去惦记的，锁门只是为了向来客表示家里没人罢了。
走进家门是一个很简陋的小院，中间是一条用砖头砌成的小路，小路两旁是奶奶种的菜，菜地种有几株爷爷种的花，和薛子杰家里那个大院子肯定是没法比的，不过却不显得空旷，老两口所经营的这个家倒是别有一番温馨的感觉。
走到小路的尽头是一间客厅，在当时的农村，我们称这种客厅为“当门”，可能是我们那边的方言这样称呼吧。客厅正中间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是奶奶做好的早餐，是专门为我留的，不管我回不回家，奶奶都会为我留下早餐，这样的话我回来也不至于会饿肚子，如果我不回家的话，他们老两口中午回来就直接当做午餐了，虽然不是很丰盛，但是味道还是很不错的，毕竟是从小吃到大的，尽管有时候我会在薛子杰家里吃饭，但是我从小就不挑食，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用奶奶的话来说就是好养活。
薛子杰还病着，估计是没时间陪我玩了，而我也不想去他家，因为我怕碰到薛子成，我不知道应该对薛子成抱有什么样的态度，有好感，但是又不敢和他接触太多，毕竟薛子杰和薛子成的关系真的不怎么样，和薛子成关系太近的话，我总感觉有一种背叛了薛子杰的感觉。
吃过早餐，我简单收拾了一下卫生，锁上门去田地里找爷爷奶奶，虽然我年龄还小，他们也不舍得我帮他们干农活，不过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要想有稍微富足一些的生活，我不得不帮他们干活，而且爷爷奶奶年龄也挺大了，我也不忍心看着他们顶着烈日照看这我们赖以生存的田地。
天气很热，上午的烈日都已经快要将人烤化了，我蹦蹦跳跳的像一只小兔子一样走在田间的小路上，看起来好像很欢快的样子，其实纯粹是因为脚下的鞋底太薄，路面被太阳晒的有点烫脚。
这个季节麦子都成熟了，放眼望去田地里金灿灿一片，特别的壮观，一阵热风吹过，麦浪翻滚着散发着麦子的芬芳，有的人家已经把麦子收割完了，而爷爷和奶奶带着草帽正拿着镰刀弯着腰在田里割麦子，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
我悄悄的走到爷爷身后，然后猛的扑到爷爷的背上，紧紧的搂住爷爷，爷爷被我吓了一跳，也幸亏她老人家身体比较好，没有被我一下子撞倒，不过也是身体一歪差点就是一个踉跄，然后反手把我背了起来，我在爷爷背上咯咯直笑，奶奶拍着我的屁股：“哎呦，都多大了还和爷爷闹，快点下来，羞不羞啊……”
“不羞不羞……”我的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在爷爷背上扭动着身体，开心的不行。
“好啦，快点把他放下来吧，还得干活呢……”奶奶掐着腰脸色一正瞪着爷爷说道。
“没事，又不急，等昱儿再长大点，我哪还能背的动他啊……”爷爷笑着说道。
“你啊……真的是，昱儿都被你宠坏了……”奶奶笑骂道，然后弯下腰继续干活了。
我和爷爷闹了半天，实在是闹累了，爷爷喘着粗气把我放了下来：“唉，真是老了，连自己的孙子都背不动了……”
“不老不老，爷爷不老……”我连忙站直了身体伸出小拳头帮爷爷捶背：“爷爷，你歇一会吧，我帮你干活……”
“不用不用……”爷爷连忙摆手：“你啊，不捣乱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快去树下坐着，一会都被晒黑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小就挺白的，尽管平时都在外面跑着玩弄一脸的土，可是和其他小孩子比起来，洗了脸之后还是白不少，薛子杰经常说我像个小姑娘似的，还天天吵着要验明正身，其实就是为了占我便宜，我怎么可能让他如愿？便宜可不是白占的，他得乖乖的还回来……
“什么时候才能收完啊？”我没有听爷爷的话乖乖的坐在树荫下，手里没有镰刀，我就蹲在爷爷奶奶的身边，小脸被太阳晒的红扑扑的，看着一望无际的麦田感叹道。
“再过两天就收完啦……”爷爷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说道：“今天你表哥要结婚，一会咱们干完这点活去吃桌去……”
“表哥？哪个表哥？”我平常和亲戚很少来往，也就过年的时候会有亲戚来家里，不过那时候我也就只想着手里会收多少压岁钱，哪顾得上自己有多少表哥表姐的，和我同龄的孩子也不多，基本上收完压岁钱我就跑出去找薛子杰玩了，他家过年的时候好吃的特别多，虽然过年的时候大人都不让出去串门的，但是我不管那些，爷爷奶奶忙着招呼亲戚也懒得管我，所以我对亲戚的认识程度，也就稍微脸熟一点罢了。
“就是苗庄那个表哥啊，你小时候他还抱过你，结果你尿了人家一身……”爷爷笑着说道。
我的脸腾的一下红了，伸出手去捂爷爷的嘴不让他说，可是奶奶一听也乐了，在一旁打趣道：“对啊对啊，这一转眼都要结婚了，时间过的真快啊，我记得那时候辰儿还没有……”
“老婆子！”爷爷突然高声打断了奶奶，奶奶顿时一愣，连忙摆手道：“不说了不说了……”
我疑惑的看着爷爷奶奶，气氛顿时变得古怪起来，奶奶揉了揉眼睛，又抹了一把鼻子：“唉，这天太热了，汗都滴到眼睛里了……”
“奶奶，我帮你吹吹……”我连忙站起身来走到奶奶面前，用手扶着她的脸想帮奶奶吹一下眼睛，奶奶的眼睛通红，眼睫毛湿湿的。
“不用不用，没事的……”奶奶连忙躲开，用手擦了擦眼睛说道：“咱们的昱儿真懂事，还知道心疼奶奶了……”
爷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低着头用手中的镰刀割着麦子，好像和麦子有仇似的，看起来怪怪的。
“奶奶……”我看着奶奶轻轻的唤了一声。
“怎么啦？”奶奶把满是老茧的手放在衣服上擦了擦，伸手摸了摸我的脸蛋，满眼的温柔和慈祥。
“辰儿是谁啊？”我还记得刚才奶奶被爷爷打断时说的那个名字，顿时心里非常的好奇。
“啊？你听错了吧……哪有什么辰儿啊？”奶奶忙低下头躲避我的目光。
“可是刚才你还说……”奶奶的表现更让我好奇心大增，下意识的感觉不太正常。
“好啦，今天就到这吧，咱们快点回家收拾收拾，一会去苗庄吃桌……”爷爷突然打断我的话，直起腰来一把把掐着我的胳膊把我举了起来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飞咯……”
我顿时惊呼一声，随即便感觉到热风袭向我的脸颊，爷爷驼着我转身就朝着田边的小路口奔去，这种飞一般的感觉是我平时最喜欢的，感受着以我的个头达不到的速度，我瞬间就忘了自己满脑子里的疑问，享受着与爷爷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和奔跑在原野上的那种舒爽。
苗庄离我家所在的村庄并不远，其实站在我家的村口就已经能听到鞭炮的声音了，等我和爷爷奶奶一起到了苗庄表哥的家里，鞭炮声此起彼伏，漫天的硝烟，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味道。
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喜欢闻这个味道，撒开爷爷牵着我的手就往一堆红色鞭炮碎屑中跑，低着头混在一堆小男孩里，在地面上寻找没有炸开的鞭炮。
那个时候的小男孩嘛，没有手机平板可以玩，最喜欢的就是鞭炮和玩具qiang，几乎每年过年，爷爷都会给我买一些鞭炮让我玩，薛子杰家里的更多，过年那几天，我们经常和一堆小孩到处放鞭炮玩，有的时候扔到水中看着被炸开的水花傻乐，有的时候往大人脚边扔一个，看那些大人们被吓一跳，然后追着我们满村子里跑，也有一些时候比较恶趣味，找个旱厕扔在里面……算了，这么恶心的事情还是不去回忆的好。
表哥的家里挤满了人，村子里的人几乎都来凑热闹，新盖的房子的大门口有几个人滴滴答答摇头晃脑的吹着唢呐敲着锣，就算两个人面对面说话都得扯着嗓子喊才能听到。
那时候的农村结婚有一种铁炮，对一切鞭炮都感兴趣的小男孩子们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看放炮的那个人往铁炮里装火药，然后在里面插进一根引线，从口中拿出抽到一半的香烟点燃引线，随着几声震耳欲聋的铁炮声响起，婚礼也算是正式开启了。
“昱儿，过来……”正当我混在一群小男孩中和他们展示自己捡到的战利品时，一个留着胡子的中年人，站在爷爷奶奶的身边冲我招着手喊着。
我快步跑到他们身边，奶奶蹲下来帮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爷爷揉了揉我的头笑着说道：“快叫舅舅……”
舅舅？这个称呼是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我甚至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中年人，我有些腼腆的躲到爷爷的身后，探着脑袋打量着眼前这个中年人。
“小孩子不懂事，你别在意啊……”爷爷讪讪的笑着说道。
“没事，我在意这个干嘛？上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才出生，不认识我很正常啊，这一晃都四年过去了，都长那么大了……”中年人伸出手想摸摸我的头，我连忙躲开了。
“这孩子平常不这样的……”爷爷把我从身后拽到前面解释道。
“没事的叔，小孩子嘛，怕生很正常的……”说着，舅舅在我面前蹲下来摊开手掌：“昱儿，想不想吃糖啊？”
五颜六色的糖果对小孩子的诱惑是非常大的，尤其是像我这种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几块糖的小孩子，我的眼睛都直了，紧紧的盯着舅舅手中的糖果忙不迭的点头，同时吞咽着口水。
“跟舅舅一块去找表哥好不好？表哥那里还有好多糖果呢！”舅舅把手中的糖果塞在我手里说道。
“都是给我的吗？”我怯生生的说道。
“对啊，都是给昱儿的，表哥很喜欢昱儿呢，你小时候他还抱你来着……”舅舅眉开眼笑的说道。
“然后我尿在了他身上……”我突然想起来爷爷奶奶上午刚和我说过的话，下意识的就提了起来。
“这你都知道啊？”舅舅故作惊讶的看着我说道：“那和舅舅一块去找表哥玩好不好啊？”
我转身看向爷爷征求爷爷的同意，爷爷冲着我点了点头：“去吧，正好帮你表哥把新娘子接回来……”
新娘子？为什么让我接？我怎么接？
我带着满心的疑惑跟着舅舅一起走进了新房子的卧室里，卧室里也挤满了人，看到我和舅舅一起走进来纷纷让开一条路。
“德辉，怎么样？准备好了吗？”舅舅带着我走到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身边问道。
“准备好了……这个孩子……是昱儿吗？”年轻人微笑着看着我和舅舅问道。
“对啊，没想到吧，这才四年都长那么大了……”舅舅把我推到年轻人身边说道。
年轻人蹲下来摸了摸我的头：“确实长大了不少，怎么样小家伙，今天帮我压轿吧？”
压轿是我们北方这边结婚的习俗，农村人很多都重男轻女，所以压轿的孩子一般也都是男孩子，不管是我家还是周边的亲戚家里，和我同龄的孩子几乎没有，所以我几乎是每家结婚时压轿的常客，有大红包拿而且还有新衣服穿，几乎每次别人结婚我都像过年一样开心，虽然对表哥还不是很熟悉，但是表哥让我压轿，我瞬间就放下了对表哥的戒心，不住的点头表示同意，惹的表哥和舅舅哈哈大笑。
当时结婚确实是用的轿子，不像现在都是用汽车，我坐在轿子里摇摇晃晃的，就像摇篮一样，弄得我都快睡着了，偶尔路过路口时放的鞭炮声把我吵醒了一次又一次，距离实在是有点远了，我心里莫名其妙生出一股无名的火气来，结果到了新娘子家里，我死活就是不愿意下来，红包换了一个又一个，直到最后鼓鼓囊囊的一个大红包塞到我的手里，新娘子的娘家人和表哥都一脸苦涩的哀求我时，我才不情愿的从轿子上下来，估计再这样下去，表哥的婚都要结不成了。
接亲的队伍会在新娘子家里先吃一顿饭，作为上客的压轿童地位算是最高的，享受着万众瞩目的我坐在新娘子的父母身边，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我的肚子都吃的溜圆了。
不过吃过饭之后，接上新娘子回到表哥家里，也就没有我什么事了，我拿着红包找到爷爷奶奶，然后把红包塞到了爷爷手里让他帮你保管，从小我的压岁钱除了会给我一些让我自己买点零食和鞭炮什么的之外，基本上都是被爷爷保管着的，大人们好像都是这样说的，其实等真的长大了，小孩子们谁也想不起来要回来那些年的压岁钱和红包，毕竟养一个孩子长大的费用，可比这些压岁钱和红包多太多了。
吃了一天的大鱼大肉，热热闹闹的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到了晚上天色渐黑的时候，我就有点犯困了，虽然说小孩子精力无限，但是也是分情况的，像结婚这种场合，我能撑到现在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吃过晚饭之后，奶奶兴高采烈的带着我去看新娘子，一路上我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最后连眼睛都懒得睁开了，不过爷爷奶奶还没有走的意思，可能是和舅舅他们很久没有见面了，大概也有很多话要聊吧，也不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听着听着我就在奶奶的怀里睡着了。
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家里我的小床上了，爷爷躺在旁边的大床上打着呼噜，震天动地的呼噜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养了一头只有在晚上才会清醒的野兽。
我从床上爬起来，穿上床边的鞋子摸黑走到房间中放着的尿盆边，白天喝了太多的饮料了，我没有尿床都是一个奇迹。
开闸放水结束，我摇摇晃晃的走到自己的床边躺下，爷爷的呼噜声实在是太大了，本来又累又困的我，被爷爷吵的突然睡不着了，快要睡着的时候，爷爷突然发出的雷鸣般的呼噜声一下子就把我吵醒了，最后到底什么时候睡着的我也不知道，毕竟当时家里没有钟表，而且我年龄还小也没有什么时间观念，反正睡的迷迷糊糊的，没有在薛子杰家里睡的香甜。
薛子杰……一天没见他了，可能是有所思夜有所梦，我梦见他了，而且还发生了一些不可名状的事情，就像我和薛子成做的那样，所以我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两个眼睛肿的像灯泡一样，也是有薛子杰的功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