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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奏对

    泰清殿,在长乐皇城偌大的九宫十三殿里,只是个不起眼的偏殿,早年间,这里只是皇家子弟读书学习的地方。

    宏光皇帝在位时,勤于朝政,每三日在弘德殿行大朝会。

    但自从盛元皇帝登基御极后,感慨大朝会密集,百官辛劳,便将大朝会重新恢复成七日一次。

    而在泰清殿内的小朝会,却是每日必行,这里俨然成为了整个帝国的权力中枢。

    泰清殿内,小朝会已散,但三省六部的主官连同枢密院枢密使、监军府指挥使、御史台御史中丞一众政事堂军政要员却被皇帝留了下来,此外,旁听的还有太子及两位皇子。

    盛元皇帝一身常服端坐龙椅上,他的袍服袖口磨得已经有些翻边,手肘上也有两处细小的缝补痕迹,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在臣子心中的无上威严。

    皇帝枯瘦的手指敲打着一份奏章,这是早先送到他手里的西北战报。

    “各位爱卿,西北的战报都看过了吗?你们以为如何?”

    皇帝的声音带着细不可闻的喘音,那是他由来已久的肺疾所致。

    “回陛下……”

    “爹爹,孩儿以为,西北战事虽胜,但定国公所奏,有些地方怕是不实。”

    中书省左仆射张延正要说话,却被大皇子陈徵打断,只能把话又咽了回来。

    “哦,何处不实?”

    皇帝面无表情地问。

    “定国公在军报中言,其子王耀宗,率一东平西凑的偏军,不过三百人,于一月内转战百里,烧鞑靼大军数十万石,斩首近一百五十余级,而破虏军大军五万人两线作战,斩首也不过三千余级,孩儿此前久在军中,就觉得,除非那王耀宗是武曲临凡,有前朝白渊、唐虎儿之万夫不敌之勇,再率边军精锐,否则断无可能得此战功。但如若王耀宗真有如此武勇,从前又怎会岌岌无名。儿臣在军中时听闻,定国公因杀戮过多,业报于子嗣。那王耀宗在凤舞时,虽有神力,但却痴傻,因此推测,王耀宗之军功,该是定国公存了私心,虚报以为其子邀功。儿臣请父皇明鉴,着监军府彻查核实。”

    陈徵说完,微微看了一眼门下省右仆射杨章平、枢密院枢密使齐敏、监军府指挥曾士聪、吏部尚书姜昇道。

    张延一听陈徵所言,心中顿生疑惑,不过很快又通透过来。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便有帮派,而这朝堂之上,更是一个帮派间风起云涌的地方。

    张延出身江东明溪张氏,天然与同样出自江东淮阳的王皇后亲近,若真论起来,王皇后还要管张延叫一声叔父。

    因此在王皇后产下皇室嫡子陈瓴后,张延所率领的江东一系官员,便成了铁杆的太子党。

    但大皇子陈徵的母族乃是江南五柳的齐氏,而江南士族多以齐氏马首是瞻,加之大皇子的舅舅齐敏乃是枢密院枢密使,是军中的一把手,陈徵早年也在军中历练,所以深得军方的支持。在朝中是除江东党外的第二大势力。

    平日里,两派在朝中势同水火,明争暗斗。

    但今日的小朝会上,却是意见惊人的相似。

    早在陇州捷报传至长乐前,张延便与太子一系的核心官员定下了调子。

    不管最终战果如何,一定要竭力打压,其中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大皇子一系的根基在军方,而在张延这么多年的运作串联下,国朝以文驭武的策略刚见成效,他最不希望看见的就是武人地位因战事被拔高,使得大皇子一系在朝堂中掌握住更多话语权。

    二则是自己太子一系的武将代表周猛全,在此次西北战事中表现实在拉胯。

    太子一系的核心是文官,除了周猛全外也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武将,但为了往大皇子一系的势力核心圈里掺沙子,张延只能矬子里面拔高个儿,硬着头皮将周猛全推上高位。

    这些年来,周猛全能从一个小小的御林军正七品郎将,升到正三品的军指挥使这个位置,全赖张延一手提拔。

    若是定国公的战功太过耀眼,两者相较之下,提拔周猛全的张延势必会被架到火上烤。

    小朝会前,张延原以为大皇子一系会力挺王光伯和他所率的破虏军,连应对的说辞都想了好几套,毕竟这是大燕军队这十数年来对金帐国最大的胜仗,于军方脸上有光。

    却不想大皇子陈徵一上来就对着王耀宗发难,无它,只因此战大获全胜的是定国公王光伯的破虏军。

    皇帝一直不愿动王光伯,而王光伯在破虏军中的声望又实在太高。

    破虏军号称大燕边军第一强军,这么一支精锐力量,却没有握在大皇子一系的手里,以齐敏为首的枢密院怎么可能给它好脸。

    “爹爹,孩儿以为,大哥所言其实,王耀宗不过一个黄口小儿,全无统兵经验,如何能有如此战功?”

    太子陈瓴也开口说道。

    陈瓴起初听闻大皇子奏对,原本还担心他会全力支持王光伯,破坏了张延的计划,但听完陈徵的话,陈瓴原先悬着的一颗心算是落了下来。

    随后,太子一系的中书省左仆射张延、户部尚书闵杰、礼部尚书黄仁鹏、刑部尚书杨瑞、工部尚书冯谨、兵部尚书刘琮恺,齐齐称是。

    可众人话音未落,大殿角落里却传出一个不满的声音。

    “那如果照二位哥哥所说,只因王耀宗是个还未及冠的少年,所获战功便为定国公虚报,那以后国朝再有战事,朝廷选将不妨只要那些年长的便是。最好是那种年至古稀的老者,他们经验最足,手持一根拐杖便能击退敌军,必定能无往不利。”

    二皇子陈愍冷笑一声,看着太子陈瓴和大皇子陈徵继续缓缓开口。

    “至于大哥所谓的声名,前任涵山防卫总管,永胜军军指挥使周猛全,号称‘江东第一将,大燕赛白渊’,他如何?名声够大吧,两次驻守涵山,两次被鞑靼人打成筛子,只能夹着尾巴,灰溜溜跑回长乐。那‘赛白渊’还真不是白叫的,失涵山的速度比白渊当年失樊城可是快多了。只是白渊战败,尚能以死全节,周猛全呢?有人保着,依旧还能出任御林军中军知全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大燕武将任命,全看谁会打败仗呢。”

    陈愍说着,转头盯着张延。

    张延立刻跪倒在地,口称惶恐。

    “老二!”

    “二弟,你什么意思。”

    见陈愍话间夹抢带棒,几乎把太子和大皇子两边全损了一遍,太子和大皇子几乎是同时开口责问。

    “没啥意思,两位哥哥不喜,我便不说了。只是我觉得不解,我朝将士在前方出生入死,浴血厮杀,怎么到了这朝堂上,倒是成了父挟私心,为子邀功了?”

    陈愍说着,又看了看一直没说话的御史中丞韩修。

    “韩相,我记得您是源州人,别人也许不清楚,但你是该知道的,定国公王光伯的为人如何?”

    听闻自己被点了名,韩修缓缓站起身,朝着皇帝施了一礼。

    “陛下,二皇子,老夫虽是源州人,但与定国公其实并无太多交集。”

    韩修的话音落下,陈愍便愣住了,随即脸上便露出失落的神色。

    陈愍虽然贵为皇子,但他却没有太子和大皇子那样强大的母族势力。

    据宫中传闻,他是盛元皇帝醉酒后和一个小宫女的意外产物。那宫女在生产时难产而死,陈愍则是被傅太后抚养大的。

    虽然盛元皇帝给了陈愍上朝听政的特权,但比起太子和大皇子而言,陈愍在朝堂之上,实在是势单力薄了些,毫无存在感,宛如一个隐形人。

    政事堂中除了韩修这位他名义上的老师,他便再无任何可以说得上话的人。

    而陈愍今天之所以会在最后将问题抛给韩修,不单是韩修主掌御史台,刚正不阿。

    更重要的是,韩修和他一样,在朝堂之中,既不是太子党,也不是皇子党,因此陈愍相信,韩修能够站在公正客观的角度评价此事。

    但韩修的否认却让陈愍感觉一阵憋屈,他不禁在心中自嘲,原来没有家族势力支持的皇子,在这朝中连说一句真话的权利也没有……

    看着陈愍脸上的失望,韩修不露声色地微微一笑,又继续道。

    “但源州破虏军的军纪,却是堪称我朝最佳……老夫得陛下错爱,入御史台行监督天下之责,因此得知,每年其它驻军之地,无论边军守备军还是卫军,驻军扰民而上告至州府的案件数不胜数。唯有源州凤舞府,十年来只有三起,其中一起还是刑部大理寺专办的破虏军军士归家省亲途中,杀伤拦路劫匪,却被地方官差错拿的‘焦骨案’……定国公治军之严,由此可见。因此老夫猜想,无论如何,定国公应是不屑于做那虚报军功之事的。”

    韩修终究是年纪大了,说起话来一句三喘,但包括盛元皇帝在内,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对这三朝元老的话表现出不耐。

    “曾士聪,监军府前往陇州核实战情的人怎么说?”

    皇帝转头看向监军府指挥曾士聪。

    “启禀陛下,据审功司今早回传的消息,定国公所发军报,确有不符之处,只是……”

    “只是什么?”

    太子催问。

    曾士聪面露难色,磨蹭了许久,才从怀里掏出一本纸札,呈到皇帝面前。

    盛元皇帝打开来,只扫视了一眼,便抬手让身后的内侍总管大太监睢忠将札子传了下去。

    泰清殿内众人一一传看后,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孩儿知错!”

    倒是太子陈瓴反应迅速,立刻躬身向皇帝告罪。

    还不等大皇子陈徵反应,却被皇帝喝住。

    “陈徵,念。”

    皇帝话音刚落,睢忠便将纸札递到了大皇子面前。

    陈徵不敢违命,只得接过纸札,念了起来。

    “监军府审功司乙字科卯号卫,盛元二十六年……”

    “大点声!”

    皇帝说。

    “监军府审功司……”

    陈徵放大了声音。

    “我让你大点声!”

    “监军府……”

    “念结果!”

    “……”

    陈徵几乎是吼了出来:

    “定国公世子王耀宗,率偏军武功队,转战多处,正战毙敌裁耳……二百二十一枚?另杀俘削首筑观二百八十六级,筑观者……未取其耳?怎会比之前多了那么多?”

    陈徵难以置信地转头问曾士聪。

    “回陛下,大皇子,王耀宗所率的偏军中未设典籍,因此之前的战功,是破虏军司功典籍自己去统计的,说是……有些士卒战死了,军功便无人认领,这次审功司的卫吏去,是翻着人耳一个个数的,反而多了些……”

    曾士聪面带苦色,而陈徵却是咬牙切齿。

    这份军报是早上刚送到长乐的,曾士聪还来不及和大皇子一系的人通气,小朝会便开始了。

    “王耀宗居然杀俘筑观,杀俘不祥,祸害江山啊!陛下!请陛下治王耀宗罪。”

    皇帝循声看去,见是礼部尚书黄仁鹏正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张延撇了一眼黄仁鹏,真恨不得上去踢死这蠢货,皇帝明显已是不悦众人围攻王耀宗,都这时候了,还计较什么杀俘不祥。

    “呵!”

    陈愍看着黄仁鹏卖力表演,又是冷笑一声。

    “黄尚书真不愧是我大燕最懂礼的人,我大燕那么多军民惨死你无动于衷,死了几个鞑子你却哭上了。”

    “二皇子慎言,我哭得是王耀宗擅自杀俘,坏了我大燕大好江山……”

    黄仁鹏突然住嘴,似是发现自己所言不妥。

    盛元皇帝还坐在堂上,黄仁鹏便说江山已坏,那不是直说皇帝昏聩,不保江山吗?

    “王耀宗深入敌后,那些俘虏不杀是留着你去看管吗?”

    陈愍怒斥黄仁鹏。

    “我……我……”

    黄仁鹏一时语塞。

    “爹爹……”

    陈愍还想再说。

    “行了,平日别的事也不见你这般能说,怎么今日却如此聒噪?”

    皇帝挥了挥手,止住了陈愍,接着看了看陈徵一系的皇子党,又看了看陈瓴一系的太子党,最后目光落在了孤零零站在一旁的陈愍身上。

    “真是朕的好儿子们啊,真是一群心系天下的股肱之臣啊。”

    皇帝咧嘴一笑,嘴角的皱纹里却满是风暴之意。

    “大燕打了十五年的败仗,总算有这么一次不用主动求和。朕留你们朝会,只是想知道,对金帐国,我大燕该怎么谈,对定国公父子,朝廷该怎么赏。结果呢?你们听听自己说的都是什么屁话,嗯?”

    太子陈瓴率先跪倒,张延紧随其后。

    “孩儿有负爹爹。”

    “臣等愧对陛下!”

    不一会儿,整个泰清殿内,皇子大臣们便跪倒了一片,唯独二皇子陈愍和御史中丞韩修拱手躬身站在殿内,显得格格不入。

    “老二,你来说。”

    皇帝也不看跪得满屋都是的皇子大臣,只是问陈愍。

    “爹爹,孩儿以为,对金帐国,目前还我朝还是应当以稳为主。此次脱脱勒叩关虽败,但其根基未伤,若是咱逼得紧了,鞑靼依旧可以在半年内,从各部动员出数十万大军。而我军虽胜,但各类补给却是告急,想要乘胜追击,也是困难。加之陇州永胜军大败,需要重新组练,整个边塞之地,只剩破虏、威远两军防卫,防线空虚。因此,只要金帐国能主动撤军,议和之目的便已达到。”

    陈愍想了一下,又继续说:

    “但我军毕竟是胜了,若什么也不要却也不妥。我朝可向金帐国收取抚恤银一百万两,但金帐国比我们更缺银,便要他们用战马五千匹充抵,以解我大燕战马紧缺之急。”

    “至于定国公父子的封赏……王光伯已是国公之位,再往上便只能封王,但我大燕早有祖训,异姓不得封王。那便只能在财货上多予补偿,至于王耀宗,他虽为定国公世子,但没有官身,可点为御林军都指挥。”

    陈愍一口气说完,然后满脸期待地看着皇帝。

    可惜皇帝的脸隐在阴影里,叫人看不出喜怒。

    倒是跪在一旁的杨章平开了口。

    “陛下,臣觉得,二皇子所言有理,但定国公此番大胜,若只是封赏些财货,难显陛下宏恩,不如诏其入京,加封上柱国,大司马……”

    “可以了。”

    皇帝轻轻扭动了一下身子。

    “你杨章平还知道定国公刚为我大燕打了胜仗啊?”

    皇帝不悦。

    “去年张延动这心思你反对的时候,我还心想你是个知好歹的。这才过了多久?这就想着学杨宁,把人兵权卸了养起来?若是人人如此,以后再有战事,谁还敢为国效力?”

    “陛下,所谓此一时,彼一时。”

    杨章平依旧伏地而言。

    “去年无故诏定国公入京,破虏军中定然军心不稳,但如今既有王斌在破虏军中主事,又逢定国公立下大功,此时加封收权,最是合适,若是再拖上几年,破虏军怕就真成定国公的家军了……”

    杨章平此言倒是不虚,一个不受朝廷监管控制的强大军团,对于江山社稷而言,实在是后患无穷,虽说王光伯从来没有展示出任何的忤逆想法,但若不加以控制,任由破虏军主帅之位父传子,子传孙,谁知道后面接手破虏军的王耀宗会不会是个包藏祸心的人。

    其实削掉王光伯的兵权,于国而言才是最好的结果,这件事并不是杨章平出于私心想要针对王光伯。

    严格来讲,在杨章平内心深处,并非是个蝇营狗苟的人,甚至可以说,杨章平乃是因为自己的政敌张延是铁杆的太子党,这才不得已站队到了大皇子一系中。

    虽说杨章平和齐敏、曾士聪都同属大皇子一系,但几人其实也并非铁板一块。去年枢密院和监军府同时朝王光伯发难,杨章平事先其实并不知情,等到知晓时,却是木已成舟。

    整件事真正的幕后推手,还是张延。

    张延太想把手伸进军中了,王光伯若是被剥离了破虏军,不管是之前的就近接替人选周猛全,还是如今的王斌,都是太子一系的成员。

    而去年之所以杨章平会反对收王光伯的权,更多还是从破虏军的内部稳定出发考量,贸然动了王光伯,唯一能接任的人选只有周猛全,而草包周猛全是镇不住破虏军的。

    源州是对鞑靼人的防御一线,一旦破虏军发生了动乱,其破坏力对比江东的“五州之乱”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若是今年因战功将王光伯升迁,兵权就能顺利过渡到王斌手中,破虏军自然也就能重回朝廷的管控。

    不过大军团主帅的任命不可能绕开监军府,张延则是需要通过至少交出一个兵部主官的位置,才能实现对破虏军的掌控。

    齐敏和曾士聪都不在乎破虏军,反正这么多年了,破虏军都是枢密院和监军府插不上手的,倒是六部之一的兵部主官,能为大皇子一系在朝中增加不少的话语权。

    于是在这种利益交换之下,才有了御史对于王光伯的弹劾和王光伯携家眷入京的一系列事件。

    “我说可以了,那便是可以了。”

    皇帝声音冷淡地为此事下了定论。

    杨章平还想再说,可终究还是住了嘴。

    “陛下,就算是封赏财货,朝廷怕是也拿不出了……今年先是浡北遭遇春旱,随后又有江东洪灾,国库的钱已经所剩无几,秋税全堵了之前的窟窿,若是再大行封赏,国库怕是支撑不住啊。”

    张延一听要对破虏军封赏,立刻抬头哭穷。

    虽说打压破虏军一事,目前太子党与皇子党暂时达成一致。

    但除开此事,任何杨章平主张的,便是他张延要极力反对的。

    皇帝的手微微有些哆嗦。

    “行了,朕也乏了,众卿散了吧。”

    三位皇子和一众大臣见皇帝动了气,也不敢再说什么,行礼后,纷纷离去。

    泰清殿内,只剩下皇帝和大太监睢忠二人。

    睢忠见皇帝手抖得厉害,连忙从一个精致的小匣内,摸出一枚药丸,小心地伺候着皇帝服下。

    过了半晌,皇帝总算是恢复了平常。

    “天家多保重身子,御医说了,天家气虚不宜动气,气大伤身。”

    睢忠喂了皇帝一口茶汤,又开始轻捋皇帝后背。

    “都是些不省心的。”

    皇帝声音沉闷地说。

    他抓起笔,想要写点什么,思考了片刻,却又将笔扔回御案。

    “你怎么看?”

    皇帝问睢忠。

    “哟!天家,老奴是内臣,岂敢擅议朝政。”

    睢忠连忙跪在地上。

    “瞧你老狗怕死的样子!我是问你我的这几个儿子,你怎么看。”

    皇帝笑骂。

    “天家的种,那自然都是人中龙凤……”

    睢忠依旧跪在地上,小声应答。

    皇帝见睢忠那战战兢兢的模样,大感无趣。

    “你就说老二,他怎么样。”

    “二皇子……二皇子性子随天家,最是正直,眼里揉不得沙子……”

    “嗯,还有呢?”

    “几位皇子中,二皇子最无心机,待人亲合,前两日二皇子还赏了老奴两块大娘娘宫里的蜜饯酥……”

    “你这贪嘴的老狗,还有呢?”

    “二皇子还是吃了母族的亏,若是身边多几个帮手……”

    啪!

    皇帝突然起身,重重抽了睢忠一耳光,直打得睢忠嘴里不住冒血。

    睢忠也是突然反应过来,磕头如捣蒜。

    “老奴多嘴,请陛下饶命!”

    皇帝站在睢忠面前,浑身散发着为君者的威严,他的十指紧握,指甲甚至在掌心里抠出了血。

    “准你说话,不是让你乱说话!再有下次,剁碎了喂狗!”

    终于,皇帝还是松开了手。

    “老奴明白,谢陛下!谢陛下!”

    “带着那一巴掌,去内侍省查,但凡有议论过二皇子出身的,一个都不许留!”

    “老奴明白,老奴这就去办。”

    睢忠倒退着出了泰清殿。

    皇帝则是坐在龙椅上,看着监军府审功司送来的关于陇州战事的札子,轻叹一声。

    “这么些年,真是委屈你们了。”

    “阿宁啊,你在那边怕是也会怪我,怪我没照顾好咱们的儿子,也没照顾好你妹夫和外甥吧?再等等我,过些日子我和他们再见一面,也该很快就来见你了。等那时候,无论你怎么罚我,我都认的。”

    皇帝闭着眼,嘴中发出的声音如梦魇中的低语,几无声息。

    “呵,护国有功,一个小小的都指挥就想给人打发了,小家子气,这可怎么让人心甘情愿为你捉刀。”

    许久,皇帝慢慢睁开了自己略微浑浊的眼睛,那眼中,似乎有万钧雷霆闪现。

    “来人!草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