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心裂肺的吼叫声，震撼着唐豆豆，他惊恐地看着六七个大汉在猪圈里头捆缚着猪天蓬。猪元帅则在四壁边逃窜，嘴里“嗷嗷”地叫唤，有别于猪天蓬的惊悚叫喊，但被宰杀的命运不会有什么差异。即使早就知晓它们的生命会在过年前终结，可是，唐豆豆依旧无法直面它们被抹杀的残酷场面。
一只冰凉的大手捂住了唐豆豆的眼睛，“豆豆，你去找黑子哥他们玩吧，这里不适合你在哈，别惊着了！去吧！”静秀左手轻轻地拍了拍豆豆的左肩膀，温和地劝慰。
鹅将军、小麻袋、白滚滚、黑球球也像见到白无常黑无常一般，在院子里像无头苍蝇般乱蹿乱叫！
“它们也要死吗？”唐豆豆扒开静秀的右手，满眼哀求。
“这……”静秀看了一眼唐豆豆，又看了一眼将兵四只，嘴巴抿得紧紧的，良久不能言语。
“也要被宰杀，对吗？”唐豆豆的语气里都是哆嗦和不可置信，“我不吃鸡不吃鹅，可以不杀它们吗？”
静秀缓缓蹲下身子来，仰视着唐豆豆，认真地注视着豆豆满含泪水的双眼：“你知道的，豆豆，有时候我们饲养一些东西是为了果腹，为了健康——甚至，是为了某种习俗——祭祀也是需要用到它们的。”
“可以用其他的代替啊？”唐豆豆小声地说道。
“那用高尚家养的狗代替？用黄刚家的猫代替……”
“不，用馒头啊，年糕啊！”
“可是，麦子也有生命，稻子也有生机——猪狗猫鹅鸡也吃它们啊！用谁来替代，对谁好像都不是爱，都不公平啊！”
唐豆豆神色痛苦，满眼困惑，他双手捶打着脑袋。
“别这样豆豆，生死都是有规律的。不管是好吃不做的猪，还是活泼可爱的鹅鸡，它们享受了人们的照顾，都是要去回报的。何况，没有人们的付出，它们还不一定能平平安安地活出这吃住自由的日子啊！世上大抵是真的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祸害。人尚且如此，更遑论家畜。唉——”
一声长叹将唐豆豆的魂魄撞得摇摇晃晃，他迷迷糊糊地出了院子门，漫无目的地走着。
“姥姥对我好，也是要回报的吗？妈妈爱我，也是要回报的吗？也会把我卖个好价钱？还是……不会不会！”唐豆豆情不自禁又抡拳捶打太阳穴，咚咚咚作响，他却毫无知觉。
“豆豆？你打自己干嘛？”迎面跑来气喘吁吁的黄刚，一脸疑惑地问道。
“我头疼！”不假思索的豆豆脱口而出。
“那样打，能不疼？你不会是傻了吧？”
“刚子，我问你，你家猪被宰了，你会怎么想？”
“红烧了吃啊，炖排骨汤也可以，不过粉蒸肉的味道也不赖，还可以……”
“得了，要是你家的猫被你爸扒皮吃了，你怎么看？”
“那我扒了我爸的皮，敢动我的爱喵，这不是想死就是想不活了！”黄刚挥了挥拳头。
“是吗？我扒了你的猫，你扒了你老子的皮？”阴阳怪气的声音从黄刚身后炸开，吓得黄刚弹到唐豆豆这边来，躲在唐豆豆身后，一脸讨好地笑着。
“臭小子，一天不打上房揭瓦哈！”
“子不教父之过——不能全怪我！对吧，豆豆？”黄刚推了推唐豆豆，目光里都是哀求。
“叔叔好。”唐豆豆收拾了魂魄，打着精神问好。
“豆豆好，豆豆好。听说期末考，你三门学科又得了满分啊！这皮猴要是有你一半的钻研，叔叔都要从梦里乐醒了！”黄刚爸爸摸了摸唐豆豆的头，一脸羡慕。
“那黄刚成绩不好，叔叔就不爱他不要他吗？”唐豆豆的这句话惊到了黄刚，本来是救助豆豆，可是豆豆这话分明是催命符啊！
黄刚爸爸愣住了一会，呵呵笑道：“这臭小子即使考零分，长大没出息，也是我黄天芮的儿子。”
“那是不管黄刚怎么样，您都爱他，不会要什么回报？对吗？”
“嗯，是这么个意思。生养儿女，不是为了求回报，只是希望他活好，过开心！”说完，黄天芮尴尬地笑着，因为之前他就在拿黄刚和唐豆豆对比，显得是想要别人的儿子，嫌弃自家的。事实上，他只是嘴上客套，习惯性这样对话——他从来不觉得自家儿子比谁差了，从来都很宠爱黄刚，所以黄刚的性子才那么跳脱、自信、快乐！
“那叔叔，会舍不得您家的胖橘猫吗？”唐豆豆抬起头凝视着黄天芮。黄刚一脸惊悚地看着不对劲的唐豆豆：这不会是救完了我，再救我家猫？我犯错了？我家猫闹事了？
“黄刚舍不得，我又不需要那猫，我就没啥舍得舍不得了？豆豆，你究竟想问什么？发生什么事了？”黄天芮蹲下来与唐豆豆对视。
“我家里在杀猪，鹅鸡它们也要遭殃……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杀它们！”
沉默了很久，黄刚都蹲下来一会看着爸爸，一会看看唐豆豆。在黄刚以为就这么无声对峙要天长地久之时，他爸爸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豆豆，你有一颗良善的心啊，这么纯真的心，我们做大人的早就丢失了。我们一天到晚就是为了如何养家糊口，如何让孩子们身体健康，却往往忽视了你们的身心要一起健康。”
黄天芮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站起来，捶了捶腰：“我们走走，边走边聊？”
“嗯！”唐豆豆乖巧地顺从黄天芮一手一个自己，另一只手黄刚。他感觉着黄刚爸爸手掌的厚实、宽大、温暖，心里生出一种难以明说的酸涩和满足：这是有别于妈妈冰凉的、瘦弱的手。也是有别于姥姥僵硬的、褶皱的手。这双手充满着力量，把唐豆豆的手整个包裹在内，有力地牵着他向前！
“家禽，其实寿命有限，再养也养不了多长时间。何况，它们所需求的东西可能会更多，身体状况又会更糟糕，这是我们所不能承担的。我们没有能力一直养着它们，而不需要它们付出代价的。”唐豆豆想说自己就不需要它们付出代价，就愿意它们天天乐呵乐呵地陪着自己。可是，黄天芮叔叔并没有给他抒发的机会！
“如果硬要强留它们，我们又没有那么多本事留给它们健康、长寿——反而拖垮我们家人的生活，就显得很不应该。”
“可是……”唐豆豆“可是”二字打了结，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本事，本就靠姥姥和妈妈撑着家，自己也是个寄生虫！没有能力啊！
看唐豆豆说不出话来，黄天芮继续说道：“养家禽是为了改善生活，不是为了拖累家人的生存！家禽，有别于家人！我们一切的努力，都是为了家人活得好，不是为了家禽活得长久！”
黄天芮又把目光看向黄刚：“如果，养一只猫，不是为了卖钱不是为了果腹，只是为了快乐，那就是家庭一员，谁也不能轻易决定它的生死。如果，家人饲养一些家畜为的就是改善生活，我们的感情寄托在家畜那儿，便是留错了地方！”
“豆豆，有时候，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都有不得已而为之的事——家里杀猪宰鹅的，你于心不忍，你舍不得它们死掉，可是，它们的命运早就写好了！植物被动物吃，动物被人类吃，人类被灾难吞噬，灾难重新洗牌，大千世界又有新的轮回……才有生生不息的世界！”
“我们也是要死的。豆豆，你看戴陈晨妈妈死了——戴陈晨再舍不得，他妈妈还是被夺去了性命，留不住的怎么舍不得也留不住。”黄刚甩开黄天芮的大手，跑到唐豆豆身边，勾着他的肩膀，继续说道，“唐豆豆，我们只需陪在我们的亲人、宠物身边，好好活每一天！”
黄天芮很惊讶自己的孩子只是比唐豆豆大个大半岁的，其实心智更为成熟啊！只是平日里这孩子喜欢大大咧咧地掩饰着自己。
“嗯，谢谢叔叔，谢谢刚子，虽然我还是不能接受它们被那样粗暴地死去，但我会努力陪着留在我身边的亲人，好好地过好每一天！”
……
唐豆豆的头疼得很厉害，风又冷冷地刮来，在黄天芮的再三催促下，他和黄刚在土地庙旁恋恋不舍地分开。风卷着帽子盖到唐豆豆扭头回望的脸庞上，遮住了他的双眼，他左眼微露的一角隐约看见黄刚父子手牵手走远……
我曾经也被牵着走过很多路！唐豆豆的眼睛叫风迷住了，涩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