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茫茫一片真干净，所有的污秽和不平，都叫雪花遮掩了去。风时不时地吹动枝头上的积雪，或吹得巴掌大的雪团啪啪跳下来，或扬起一捧沙粒般的雪籽向空中撒去……
“嘎吱，嘎吱”，一脚又一脚的踏雪声响由远及近地跑来。
“快点啊，慢吞吞的像个黄鸭子！”
“猴子，你找死，你才是个黄鸭子，死鸭子！”穿着黄色新棉袄的张蓓蓓伸出右食指指着黄刚，恨不得戳穿黄刚的后脑门，无奈积雪像个大力士禁锢着靴子，非得她用力拔一拔才能出来。想追上黄刚那真是不易的事，更别想戳到他的后脑勺。
“不急，反正到了学校，他就没地方躲！”李乐彤手上晃着一个装着盒子的塑料袋，一脸坏笑。这句话安慰到了张蓓蓓，吃了定心丸一般，嘀咕道：“嘿嘿，就是，等着挨揍吧！”
“可怜的黄刚！”高尚提着装着两段年糕、一颗卷心菜的篮子，摇头叹气地和唐豆豆并排走着。
唐豆豆右手拎着一刀咸肉，左手拿着不知道哪里捡来的树枝，在雪地上划着痕。捆缚住双翅的黑球球早被黄刚拎着跑进了校门。粗中有细的黄刚一大早就去唐豆豆家，帮着拎走了黑球球的，一路打打闹闹最先跑进学校，也是为了不让唐豆豆更久地难过、不舍——长痛不如短痛。
悠扬的笛声从何北道老师的宿舍里荡漾而来，黄刚早就把黑球球给塞进了桶里，塑料桶偶尔还晃动一两下。此刻的黄刚安安静静地看着老师手指上上下下地一摁一放，一堵一松……动听的旋律就飞了出来。
“黄皮……”张蓓蓓张着嘴巴，惊讶地看着白莹莹的雪映衬着那间斑驳的老旧宿舍。一个站在窗前，一个立在桌旁，唯一在动的似乎只有那灵巧的手指和嘴唇里吐露的气息。
“哇噻！”高尚站在张蓓蓓和李乐彤身后情不自禁，“咱们老师还是音乐王子啊！”
唐豆豆似乎又看到了唐爸爸的身影，只不过一个是跳跃的音符，一个是沉默的色彩：再也不会是一家三口过年！不，和姥姥、妈妈在一起过年才是真正的过年。以前，过年的那一天，大都是自己和妈妈坐在时钟下等个大半夜，才等来酩酊大醉的他。有时候，守岁一夜，也不见他回来。如今，也不用稀罕，更不用等待。
“豆豆，豆豆！”高尚轻轻地摇了摇唐豆豆的肩膀，李乐彤和张蓓蓓已经去到了走廊上，正向何老师跑去。音乐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也许是一曲终了，也许是看到他们几个来了，何老师便从曲子里跳出来。
“你们都来了呀，真是老师的荣幸，赶紧进来。”何老师将笛子轻放在枕头旁，招呼大家进门。很快，瓜子、花生、糖果、饼干啥的，一一摆在可以收放自如的小桌子上。
长条板凳上坐下了三个男生，张蓓蓓和李乐彤两人合坐在何老师的办公椅上。这办公椅也只不过是木头做的普普通通的椅子，学校只为每一位老师配了一把。何老师从办公室搬过来，寒假里可以先坐着。椅子上头还放着一块废弃的棉袄剪成的坐垫，只不过套了一层绒布，是静秀前些日子得了空简单拾掇，四周收了边才叫豆豆送过来的。
“李乐彤，在县城里待得惯么？怎么样？”坐在床沿的何老师打开话匣子，场面开始活跃、融洽、自在起来。
阳光渐渐地穿透云层，洒在操场的大白毯子上。风的队伍没有边际，长长的队伍绵延不绝，一个接一个地不停地走过雪地，扬起闪烁的点点的金色光芒。
逼仄的宿舍里，紧紧挨成一圈的他们，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偶尔夹杂一两声黑球球不甚清晰的叽咕声。李乐彤的言语里不再是刚去县城时的惶恐和不适，唐豆豆看到的、听见的是在县城里快乐、昂扬的雏鹰正振翅飞翔。
一个从小村庄去了小县城，人愈发的明媚自信。一个从北京来到小村庄，人愈发的沉默、安静。人生的际遇也不知是人适应着环境，还是环境塑造着人……想着心思的唐豆豆把目光移到何北道老师的侧脸上，他很好奇何老师为什么过年都不回家去？是没有了家还是有家不能回？
“呀，看看，太阳出来了，我们要不要打雪仗，用好今年的第二场大雪？”何老师歪着脑袋看向莹莹闪烁的雪地，兴奋地建议道。
“可以吗？走！”黄刚一屁股从凳子上弹起来，直接把高尚给吓了一跳。
“好呀好呀！我们和老师一队，你们男生一队！”张蓓蓓不假思索地分好了队伍，李乐彤笑眯眯地点头附和着。
“切，就你聪明！”黄刚嘘了一声，挥手向外冲去，“冲啊，打倒日本鬼子！”
“你找死！”张蓓蓓推开高尚，紧随其后。李乐彤笑呵呵地说道：“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何老师，您可不能放水哦！”
何老师点点头，笑着说：“不敢不敢！走吧，高尚、豆豆。”
几人一拥而出，操场顿时沸腾起来。一个个大小不一的雪球飞扬跋扈着，有冲向何老师脑门的，有扑去唐豆豆脸蛋的，有撞向李乐彤肩膀的，有偷袭黄刚屁股的，还有往高尚肚子里猛钻的……说好分两队，最后他们乱作一团，敌我不分，只要雪球砸中一人，便是命中目标，便是赢了，就跳起来笑起来，骂起来威胁起来——很快，操场的大毯子就被折腾得不像样子，只有乒乓球台上的豆腐块，大家不约而同地放过了，才得以平平整整，完好如初。
何老师的脸蛋显而易见地红起来，发紫，实在吃了不少雪炮弹。黄刚一直打着转，手够着后衣领里去，抖着里面张蓓蓓强力塞进去的雪球。高尚已经弯着腰，摆摆手：“不来了不来了！”说完，他就躺去一块还算厚实的雪地上，面朝惨白的太阳。
“乐彤，我们把黄刚也放倒吧！”
“别，不用二位公主动手，我自行倒地。”黄刚纵身一扑，落在高尚身旁，炸飞了不少雪。
“走，豆豆，我们也躺一躺雪床！”何老师吆喝着唐豆豆，他们一一躺下来，排成一列。
“这就累了吗？”张蓓蓓意犹未尽，坐到何老师不远处，李乐彤深吸一口气，也一屁股坐下来，手情不自禁地抓了一把雪，捏成一团，又抓了一把，变成大一点的圆。
“要不，我们搭个雪人吧！然后，画一幅画，作为我们的‘全家福’，如何？”李乐彤的想法一出声，唐豆豆三人一骨碌爬起来。
“就这么办！”
“来，就在乒乓球台那儿整一个，香樟树下！”
“说干就干，我来滚雪球。”
三个人即刻行动起来，何老师缓缓地坐起来：“唉，我曾经也是个孩子！”
有了何老师的加入，大家很快就组合出一大一小的雪球。大雪球都有一米二那么高，小雪球也不赖，将近一米的高度。几人将两球稳稳地叠在乒乓球台前，何老师被大家强烈要求坐在了雪人身后的球桌上，右边依次是唐豆豆、黄刚。左边依次是张蓓蓓、高尚。那个李乐彤在哪里？她在雪人前方，给大家素描了一张“合家欢”，还空想了一个自己俏皮地抱着雪人灿烂地笑。
“哟，这么热闹啊！”王校长看着校门大开，远远地又看见他们几个在角落里，好奇地走过来，“画画哪有拍照好，我刚请了高发期师傅来给我家拍全家福，人还没走远，我给你们喊回来！”说完转身就往校门外跑去，边跑边喊：“高发期，高发期！”
“咔嚓”，一张雪人全家福在大年初二——他们来向何老师拜年的时候分发到了每个人手上。十年、二十年以后，他们都没舍得将这张珍贵的记忆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