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校园仿佛还在黎明中打盹，路上却已经有三三两两的初三学生步履匆匆。而肥燕的姐姐明燕早已拿着英语课本盖着脸，像个做早课的比丘尼一样念念有词，让人听不清她背的究竟是什么。
白驹过隙——四条长棍似的白炽灯昏沉地看管着教室里四散开来的黑脑袋们越聚越多，越聚越紧密。
在第一缕阳光蓄力刺破云层的时候，整个教室已经是乌泱泱的，乱糟糟的。背语文的摇头晃脑；背英语的翻白眼或者盖着脸；还有读历史、政治的，个个愁云惨淡，阴云密布……
靠后门角落里独立站着一张桌子，上头整整齐齐地摞起一沓书，抽屉里也满满当当地被各种书籍堵着。主人还没来，桌子上的书偶尔被调皮的风掀动一两页后，便会安静一会……
一支钢笔搁在被风调戏的书页上，白净的手从靠墙的书堆里抽出物理书，漫不经心地翻开来。
“那个就是初二的学霸？真跳级到我们班来啊？”
“是啊，说是一起参加中考，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
“呵呵，人家可是一考试就满分。陈老师都说了，咱们未必考得比他好。等着瞧吧！”
“管那么多干什么，抓紧时间复习吧，只有十九天的时间就见分晓，你我是被判死刑还是缓刑都未可知，还有空管他——”声调上扬，眼角泻出一丝轻蔑的水光。
充耳不闻。唐豆豆笑了笑，放空心思，抓起钢笔，在书上画一画，写一写，很快书一页一页地被他审视了个透彻。
“叮铃铃……”
“饿死我了，赶紧抢先打粥去！”
“今天该你帮我打的哈！”
“知道了，明天是你，别忘记啦！”
“走了！快些，别墨叽！”
……
唐豆豆从书中抬起头来，揉了揉脖子，看明燕嘴唇还在一张一合地痛苦地背着什么，却依旧干巴巴地固执着不肯显露半点疲倦！不过这会已经换成了语文书。
书背起来这么痛苦吗？
也不知道灯是什么时候黑着脸，搁天花板躺着休息，做着清凉的梦。
唐豆豆替明燕叹息了一声，将物理书轻轻地合上，他把书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认真梳理了一番。接下来就是刷题求证自己的理解有没有吃透它们！大抵是没问题的，意外应该出现不了！一单元一单元地刷，从初二上册的开始刷起吧！
说干就干，一套新崭崭的试卷从抽屉里费了些劲地抽出来。唐豆豆刷刷刷地在题海里冲浪，一道又一道。
“唐豆豆，唐豆豆！”
海岸那头隐隐约约传来呼喊声，由远及近。肥燕？唐豆豆总算意识到有人喊自己，恍恍惚惚从海浪里挺起头来，却是明燕，她们姐妹声音真相似啊。
“还不去吃早饭啊，要上课就来不及了！赶紧走吧！”明燕大声地友情提醒，就快步出了教室。
唐豆豆正准备合上试卷，窗户那里就冒出一个脑袋，幽怨地看过来：“兄弟，也不至于不吃饭，这么拼命干吧！”
“李鸿鹄，哈哈，马上马上！”
“我们都吃好了，准备上楼去，高玮被老师叫去搬作业本了。你赶紧去喝粥，那馒头、包子冷了不好吃！我走了！”
一口气说完，李鸿鹄摆摆手就从窗户外头准备消失。“谢谢你们哈，哥们！”
“不用谢！”头又钻了回来，笑嘻嘻地说道，“走了哈，赶紧去！”
宿舍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唐豆豆桌子上的早餐还等待着他。李鸿鹄他们细心地给碗半遮半掩地盖着盖子，一个包子一个馒头被裹在白色塑料袋中。小菜也有一份：花生米、榨菜。
粥还是温热的，刚刚好，可以一口气喝掉。当然，这是肥燕的就餐方式。唐豆豆一口包子一口粥，看起来节奏缓慢，速度却不慢。很快包子就着粥进入五脏六腑，接着馒头也消失了一大半，给唐豆豆的四肢输送着能量。小菜也吃了一点，唐豆豆并不爱吃榨菜，花生米十来颗嘎嘣脆吃掉光了。
这小菜应该是他们俩自家带来的吧。想到这，最后一筷子的榨菜就被塞进最后一口馒头里头，一块裹进了口腔被碾压碎成末，咽下。
“嗝——”
看来是真吃饱了，唐豆豆蹲下，在床底下快速地给碗里头挤了一点洗洁精，倒了半杯水，到走廊那迅速地清洗起来，泡沫横飞出去……他麻利地把两层的碗都清洗了，又用大水瓢舀了一瓢，冲洗碗两遍，才搁在桌子上。
“叮铃铃……”第一遍铃声响起，唐豆豆刚好踩进教室门口，大家齐刷刷地看过来，陈老师也扭过头来。
“报告，老师！”
“请进！”
唐豆豆径直走到座位，气定神闲地拿出数学书，坐下后就安静地看向讲台。还有不少同学还没收回各自的注目礼，听见陈老师刻意的咳嗽声后，立刻收回探究、戏谑、好奇的目光。
“今天的内容是复习圆锥的侧面积和全面积……”陈老师干脆利索地讲解起来，语速飞快，想看唐豆豆笑话的小子们也赶紧紧起头皮竖着耳朵听。
……
“这道题谁来？去年中考压轴题——附加题！”陈老师环视四周，“可以给你们5分钟时间先做一遍，再决定。”
明燕同学立即埋头演练，班里前几名的同学都积极应对。中上游的同学已经急红了眼，痛苦地写下方程式，又草草地划掉。当然，吊尾车索性就放弃，干瞪眼的、缩头乌龟的——众生相淋漓尽致上演。
陈老师向唐豆豆看去，见唐豆豆也在答题，就好奇地往唐豆豆那边走过去。无事能干的同学都不动声色地尾随陈老师的一举一动，见目标是唐豆豆，脸上显现出看好戏的神色。
唐豆豆浑然不觉，写着自己的试卷，根本没有发现陈老师已经站在身旁好一会。陈老师起先以为唐豆豆在做黑板上的附加题，却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在做自己买的试卷。不过，做得真是干净利索，没有一题出错——初三下学期的一张期末卷啊，这家伙根本没上过初三的课！
陈老师面不改色地往回踱着步子，在身旁左右学生的稿纸上快速地扫视，心塞得快没了心跳，好在看到明燕已经把解题过程一步一步工整地写在稿纸上，心脏才略微回血，恢复了微弱地颤动。
这是一种非常微妙的感觉，陈老师当然不是那种看不得唐豆豆自学成才的人，可是，人就是看到太优秀的孩子却不是自己教出来的，而自己手把手教的又都是“庸才”“粪桶”……
这落差啊，真是：以前以为自己拥有一片芳香的花园，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甚至自得其乐。后来，来了一朵独一无二的花树，淡淡地看过来，仿佛在说他是自个成长得这么美丽动人——而且满院里没有一朵比他香，比他炫目……滋味莫名呐！
有人当然发现唐豆豆并没有做黑板上的题目，内心鄙视不已，但畏惧陈老师的严肃，便没有起哄。这要是语文课上，这位同学指定要出头，让唐豆豆“挨棒子”。
“好了，我请两位同学上来各自演练。”说罢，陈老师在黑板中间画了一条直线，将黑板一分为二，“明燕、唐豆豆！”
猝不及防，唐豆豆猛然抬头，有点错愕地看向陈老师。陈老师伸着粉笔，点了点头。明燕挪开凳子，绕过同桌上讲台，她只专注题目，根本不管老师叫了谁。
有人弱弱地“嘘”一声吹响口哨，陈老师一记刀眼飞过去，他骤然闭口，忽闪着大眼睛，以躲避陈老师的无声警告。
唐豆豆放下钢笔，慢条斯理地向讲台走去，一边看题目一边念叨着试卷刚写一半的解答题，像得出了答案，眼睛亮了一度。舒出一口气，他这才认真凝视起黑板上的题目，伸手接过了老师递来的半截粉笔。
唐豆豆不假思索地在黑板上一步一步肢解题目，台下先是躁动不已，待看到唐豆豆同时写下和明燕一样的得数后，都噤若寒蝉！
面无表情的唐豆豆将粉笔轻轻地放到讲台上，对着陈老师点点头就笔直地走回了座位。明燕却忍不住站在黑板前对比着自己和唐豆豆的解题过程，脸有点烧得红。
陈老师的目的达到了，压了一压心高气傲的个别同学，却也伤到了勤恳学习的明燕。唐豆豆可没功夫管别人的反应，做了一道做过的题目，有什么好想的吗？没有，继续埋头做题！
台上，陈老师意味深长地看向大家：“咱们还有19天就中考，考试可不是为了打败你四周的同学，是要去懂更多的知识，让自己懂得更多，懂得扎实——再说一遍，不是打败别人，是武装自己！”
初三班，总算在学期的尾声中让唐豆豆这个豆子砸起的小水花平静下来，更加沉浸式地投入复习中——傲慢、自以为是的心态如笼罩的迷雾被光穿透、驱散，大家一心只为自己求知若渴，不为打败谁而踩低谁较着劲！
初三是上进、搏击，初二、初一的班级呢？还在懵懂中随波逐流，老师来，就安静听讲，老师不在，就纷纷嚷嚷……
阳山中学这艘船即将触礁，唐豆豆要在触礁沉舟的前一刻，先跳。肥燕、高玮、李鸿鹄也只能让命运带去不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