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舒云用额头轻轻蹭了着单武浩的鬓发，声音中宠溺又无奈。
“大傻子，我就知道你会这样。”
千舒云拿出了怀里的东西：“手。”
单武浩抬起手掌，千舒云将自己红色的手掌放了上去，在两掌的结合处是一张她贴身保留下来的传送符箓。
“二师兄，我很胆小的，明知道这张符箓没有用，可我依旧不敢去验证。只有这样才能保留一分离开的幻想。”
“现在我把它交给你了。”
在面对绝望时，人们都下意识选择逃避，去虔诚对着根本不存在的神明进行祷告，或者像千舒云这样将已经被验证为失败的传送符箓当成最后的希望。
如今生命已经走到最后时刻的千舒云，终于可以坦然面对任何的结果。
“试一次吧二师兄。”
单武浩反手扣住了千舒云的手掌。
这种传送符箓，他当初从别人手上抢了五张，亲手逼着四个人在他面前使用传送符箓。
最后的结果均是失败，这传送符箓连点波动都没有，就是一张普通的符纸。
所有人都被拿出这张符箓的人给骗了。
单武浩不想千舒云在最后一段时间中发现自己被骗的事实，那只会让她更加内疚自责。
“好，我一会用，先让我陪你说说话吧。”
“再试一次吧二师兄，万一呢，再试一次吧……”
千舒云手指逐渐松开单武浩的手指，那残存的声音在他脑海中不断回荡。
单武浩沉默了几息，将手掌中的传送符箓夹在手指间，不断往里面输送灵气。
传送符箓没有任何反应。
“小师妹，你看吧，它就是假的。”
单武浩悄然松了口气，将传送符箓丢到一旁，反手将千舒云从后背抱到身前坐在地上。
她睡的很安详，脸上还带着丝丝的期盼。
单武浩轻轻的她额前散乱的头发梳好。
在他眼里，他的小师妹依旧是曾经最美的模样。
“小师妹，我来了。”
单武浩四指并刃，在马上刺入脖颈的那一刻，僵住了。
抵住脖颈的手指在不断颤抖，仅剩的提线在飞速崩断。
明明尝试过数十次都失败没有反应的传送符箓，现在却在他面前凭空燃烧形成一片可以返回现界的混沌迷雾。
那是逃离遗迹迟来的希望，
也是单武浩刚刚到来的绝望！
滴答滴答。
单武浩的泪水从脸颊上滑落，落到千舒云还带有微笑的脸颊上。
“呵呵……”
“哈哈哈哈！”
单武浩紧紧抱着千舒云的尸体仰天疯狂大笑，笑着笑着笑声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嘶吼！
“啊啊啊啊！”
离开遗迹的通道已经构建好，开始向单武浩靠近。
单武浩惊恐的蹬着双腿不断远离遗迹通道，然后抱着千舒云连滚带爬的向后跑去。
噗通。
双腿不听指挥的拌到一起，单武浩摔在地上，千舒云也跌飞到单武浩面前。
他拼命的向千舒云爬去，而遗迹通道的吸力却越来越强，拉着他不断远离千舒云。
“不！我不走！”
“放开我！我小师妹还在这里！”
单武浩双手刺入地面，死死的看着近在咫尺却如天隔两方的女孩。
恍惚间，他看见千舒云站起身，身上的仙子裙完好无损让她成为真正的仙子。
她蹲在单武浩面前，捧着他的脸在额头上留下一个轻吻，然后凑到耳边先俏皮的吹了口气缓缓而道。
“二师兄，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情，我会一直期待的看着你的……”
“小师妹……”
单武浩哆嗦着伸出手指想再碰一碰他的小师妹，可这一下却让小师妹整个人化成淡淡的流光飞向遗迹通道。
“小师妹！”
单武浩扑身去抓，那带着最后一丝温度的道道流光从他掌心划过。
遗迹通道已经将单武浩整个人包裹，当他再回头时那里只剩下茫茫虫海。
“啊！！！”
遗迹通道彻底将单武浩吞下，只留下他那一声绝望的嘶吼在遗迹中久久回荡。
……
噗通。
单武浩从天空中摔落，这里有蓝色的天，白色的云，耳边宁静，清风吹拂。
可这里没有他的小师妹。
单武浩爬起身冲向石碑，指甲挠在石碑上崩裂，他就用头往上撞。
“让我回去！让我回去啊！”
就像这片天地从来没有回应他一样，他的祈求更不可能被接受。
“为什么他么会这样！”
“我明明都试了那么多次，为什么就这次成功了啊！我特么当初为什么不再多试一次！”
“你不是不眷顾我吗！直接让我死在里面多好，为什么要成功啊！”
“为什么！”
单武浩不断撞击着石碑，很快一道道血线顺着他撞击的位置流下。
“二师弟。”
单武浩缓缓回头，看见了身后站立的季风。
他嘴唇蠕动：“大师兄……对不起，我……把小师妹弄丢了……”
“啊啊啊！我把小师妹弄丢了！”
单武浩开始疯狂撕扯着头发，那一大把一大把沾染血肉的头发无法宣泄出他心中半点的痛苦。
“我特么到底在做什么！”
“我特么到底在修的什么仙！”
“我特么就该死啊！”
“二师弟。”
单武浩停下来手上的动作，跪在地上像是争抢食物的残废乞丐爬到了季风面前。
“大师兄，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废物，我是不是该死！”
他抱住季风的大腿，如同抓了救命稻草，那双猩红又支离破碎的眼睛中带着哀求看着季风。
当木偶仅剩最后一根提线时，木偶将无法继续舞动，因为最后一根提线代表了生与死。
现在单武浩将这最后一根提线塞到了季风手中。
他想让季风亲自崩断这根提线，让他结束这种无法挣扎的痛苦。
季风看了眼就无视了因为单武浩脱离遗迹开始更新的系统面板。
他将手掌放在了单武浩头上，暂时稳定住了单武浩被自己折磨到濒临破碎的灵魂。
“二师弟，你还记得你刚入门时，我跟你说什么吗？”
“不记得。”
单武浩脑子里一团浆糊，小师妹的面容和爹娘的面容不断在脑海里浮现，让他痛苦不堪。
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他甚至无法去思考，他只想得到大师兄的否定和辱骂后找到一块阴暗污秽的地方葬身在那里。
“你身边每一个人，包括你自己都有可能会因为你修了仙而死亡。”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当你决定走上这条路后，你就要承受这个选择带来的后果。”
季风的话让单武浩身体开始颤抖，眼神中连最后的猩红都在消散。
季风彻底粉碎了他所有可以逃避的立足之处。
跟世界，跟所有人没有关系。
他的爹娘，他的小师妹之所以会死在他面前，全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就是给他自己造成痛苦的根源。
单武浩松开了季风的腿，跪在季风面前不断磕头。
“大师兄，赐我一死吧。”
季风没理会单武浩的恳求，继续询问道。
“你还记得你为什么要走上这条修仙路吗？”
单武浩已经麻木，与其说他还是个人，不如说他现在只是一具会呼吸在等待死亡的尸体。
“记得，我要战胜楚宁安，我要向证明我自己，我要成为我爹娘的骄傲。”
“现在你成功了吗？”
单武浩额头抵在地上没有再抬起来，他的自尊、骄傲、不甘如今已经将他的心凌虐的再也没有反应，只剩下懊悔。
“我没有成功。”
“看那边。”
听到季风的话，单武浩抬头看去。
天空中无数道金光闪闪的天梯贯天通地，宏伟绚丽的场景是那么的光芒璀璨。
让每个人看到的人都心潮澎湃，好似只有登上天梯的人才叫真正的修仙。
“那叫仙路。”
“修为越高威压越强，但只要能抗住威压，任何人都能获得一道天梯去攀登。”
“但天梯末端的云朵只有金丹境才能破开的障碍，里面有能让人突破金丹的宝物。”
季风指着一条光芒最耀眼的天梯，那条天梯上的身影超过了所有人一骑绝尘，万众瞩目。
“看到了吗？走那条天梯的人是楚宁安，他已经金丹境了，再过不久他就是世间第一位元婴修士。”
“你还想去战胜他吗？”
单武浩低下了头，将自己缩进无人会看到的石碑阴影里。
“大师兄， 请赐我一死。”
他现在只想死在大师兄手里，只有这样他才有资格去见爹娘和小师妹。
季风站在石碑的阴影和天梯洒落下的光芒交界处缓缓开口道。
“所以你是放弃认输了吗？”
“是。”单武浩磕了一个头。
“是要将在青玄宗日夜苦修的十三年放弃吗？”
“是。”单武浩再磕了一个头。
“爹娘的寄托与仇恨也放弃吗？”
单武浩双手撑着地面，久久无法将这个头磕下。
“放弃了全部去遗迹里用生命去找你的小师妹也放弃吗？”
“在这么大的代价之下，你依旧要辜负他们选择放弃吗？”
单武浩咬着嘴唇，血珠与泪珠一同落在地上。
这就是他的痛苦。
爹娘和小师妹对他的爱、他们的死，变成了一根套在他脖子不断将他拉出深渊的吊绳。
无法低头，无法松手，只能不断的挣扎。
现在季风说出的每一句都如同紧箍咒一般让套在他脖子上的吊绳收紧。
可逃离深渊的出口，却将他越拉越远，他永远都追不上。
只能不断承受着这无法死亡的窒息和永无止境的绝望。
“大师兄，我赢不了他的。”
“二师弟，你还记得在赌场被人坑害的事情吗？那时候你为什么没有放弃？”
单武浩听到季风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到了一阵恐惧。
他不想再听季风后面的话，他不想再面对一次小师妹的事情，拼命的磕头哀求着。
“大师兄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就让我死吧！”
“二师弟，你放弃了只能说明压上的筹码不够。”
单武浩抬起身，惊骇的看着面前气息从金丹境开始逐渐减弱的季风，嘴唇苍白，眼瞳不断震动。
“大、大师兄你怎么……”
“我？在为你增加筹码。”
单武浩看着季风脸上如同他当初入门时一样的淡淡微笑，彻底陷入了歇斯底里。
“大师兄，你为什么要这么逼我？就让我死了化成一滩烂泥无人问津不好吗！”
境界已经降到后天境，皮肤渐渐干瘪出现皱纹的季风，伸手拍在单武浩的肩膀上。
“因为现在的你能做到了。”
单武浩狠狠拍开季风的手，继续疯癫崩溃的喊道：“我做到了什么？我什么都没做到！”
他又拉起季风的胳膊开始哀求：“大师兄，求你放过我吧！”
季风摇了摇头。
“从决定做的那一刻起就没有回头路了，你一样，我也一样。”
“既然已经迈出了脚步，我们只能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直到到达目的地的一刻。”
“我已经到了我的目的地，你还没有。”
“所以就让我送你一程吧。”
噗嗤！
一颗容纳了金丹修士全部修为和寿命的金丹，被季风从自己腹部掏出。
金丹献祭法，只有处于全盛状态的金丹修士自愿放弃一切，才能让金丹被别人吸收，助其增长修为。
单武浩已经彻底傻在原地，面前所有的场景都开始崩塌。
“大、大师兄……”
季风身体晃动一下单膝跪在地上，明明腹部掏出了一个伤口，却没有多少鲜血可以流出。
“大师兄！”
单武浩跪在了地上扶住了季风。
“拿着。”
季风将金丹放到单武浩的手上，最后一点随风消散的温度却烫的单武浩手不断颤抖着。
“你大师兄我最喜欢人定胜天的故事了。”
“去吧，二师弟。”
“你的路不该到此为止……”
单武浩低着头抵住季风的胸膛，寂静无声。
仙路的攀登依旧在继续，当楚宁安走过半程天梯，彩云满天，无数修士都为之喝彩。
那是谁？
不认识。
他们只知道那人走的最快。
单武浩终于动了，他将季风埋在石碑下，这样小师妹也不会一个人害怕。
一道近乎没有金光闪耀的天梯随着单武浩意念，从最终云朵处蔓延至单武浩脚下。
“努力？天命？”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