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滔滔叹了口气，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拍了拍，说道：
“你说官家怎么就这么不省心呢？我给他找的皇后难道不好吗？
皇后姿色过人，温文尔雅，多好的人，可他偏偏不喜欢，非要去宠爱那德妃屠氏。
唉，我说了他几句，他就给我脸色。他才多大啊，就这么不服管教，我真是白疼他一场。”
柳川知道太皇太后把自己叫来就是要找人诉苦来了，所以他带着耳朵就行了。
这种皇宫内院的事，他连半句嘴都不敢乱插，只能陪笑听着。
太皇太后抱怨了皇帝赵煦一个来时辰，各种鸡毛蒜皮的事都拿出来跟柳川说。
此时此刻的高滔滔已经不是君临天下的太皇太后，而不过是个碎嘴的老奶奶。
她也没有指望柳川能给她出什么主意，就想找个人倒倒苦水，而这个人又必须是她完全信得过的。
虽然李宪童贯都是她信得过的心腹，可这些话她绝对不能给这些奴才们说，毕竟他们也是身处其中，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利害关系，一旦知道她的这番埋怨，会被有心人利用。
倒是柳川，虽然是她的干皇孙，却实际上是局外人，此刻又与朝中文武百官和皇亲国戚没有什么瓜葛，也最懂她的心思，所以是最适合的听众，这才跟他倾诉苦水。
把这通苦水倾诉之后，高滔滔觉得心里畅快多了，见柳川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倒不像是装出来的，似乎对自己的话很感兴趣。
她心头有些感激，拍了拍他的手背说道：“让你听奶奶唠叨了半天，没烦吧。”
柳川摇头：“哪怕皇奶奶说上一天，孙儿听得也是津津有味的。”
柳川说的是实话，若是其他的人这么唠叨他肯定早不耐烦了。
可是太皇太后高滔滔是谁呀？实际上的大宋君王，她说的这些可全都是宋史没有记载的东西，那可是实打实的皇家秘闻，比电视剧胡编乱造的东西要真实而且精彩多了。
听了高滔滔一番苦水，柳川这才明白，原来高滔滔跟宋哲宗之间帝后不合确有此事。
这之前柳川只是在宋朝相关史料上看到，但是那些史料也不过是干巴巴的陈述而已，无法像高滔滔告诉他的这么生动。
这也让他对宋哲宗有了一个更为全面的认识。
将来自己可是要在这位君王之下讨生活的，了解他的性情对自己来说太重要了。
抱怨完，高滔滔转了话题：
“光顾着说我的事了，说说你吧，怎么样，科举准备的差不多了吧？
我可是等着你金榜题名，位列三甲哦。”
柳川说道：“是做了准备了，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名落孙山，还请皇奶奶不要失望才好。”
“不可能，你的才学我心里很清楚，若是真要名落孙山，我要把你的卷子调出来亲自过目，看看到底是你发挥失常还是那帮主考官不能慧眼识人。”
柳川咧嘴笑道：“皇奶奶对我的眷顾实在让我受宠若惊。”
高滔滔想了想，忽然压低了声音对他说道：“我给你透点题吧，免得你别真的发挥失常了。”
柳川愣了一下，按道理说礼部的会是由礼部指定的人出题，皇帝和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并不参与。只有在殿试的时候才由他们出题。
如果是这样，那便是太皇太后也不可能知道礼部官员的出题的，高滔滔又凭什么给自己透题呢？
只听高滔滔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
“这一次礼部会试，我是让官家出的题，对外保密，没人知道，明白了吗？”
她微笑望着柳川，她只需要告诉柳川出题的人是谁，其实这就已经是相当大的走后门了。
因为只要知道出题者具体是谁，对于押题来说，准确度会直线上升。
没想到柳川一听，暗自叫苦不迭。
因为这之前霍品良帮自己写了几百篇策论，全都是针对高滔滔或者礼部出题官员来押题的。
可现在出题人却换成了宋哲宗赵煦，这就跟之前的押题大相径庭了。
因为宋哲宗赵煦是王安石变法的忠实拥护者，而太皇太后高滔滔则是旧党的领袖，坚决反对王安石变法，他一上台便把王安石的变法几乎全盘推翻废除了。
现在让赵煦来出题，而从刚才高滔滔所说，这赵煦对太皇太后已经是阳奉阴违，甚至采用不合作软对抗，这一次出题绝对是一个他反抗他奶奶高滔滔的最好机会。
所以，他一定会在出题时跟高滔滔唱反调。那样一来，霍品良押题的几百篇策论全都用不了了。
柳川忙说道：
“官家跟皇奶奶的施政思想不一致，他出题，恐怕不符皇奶奶您的心意，岂不是给皇奶奶您添堵？”
高滔滔眼中闪过一抹寒意，随即，又神情黯然摇摇头：
“没事的，我的身体越来越不行了，估计活不了多久了，我以前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就担心他少不经事办事不妥当，大事小事都不放手给他，他早就对我心生抱怨。
这一次我就是想借着科举出题的机会看看他对哀家恨到了什么程度，祖宗打下来的江山，不能让他胡作非为，祖宗的法度，绝对不能变。”
柳川这才明白，原来高滔滔故意设了个局，让宋哲宗跳到台前来表演一番，便知道他们奶奶孙子之间背离有多远了。
高滔滔这是想根据这次宋哲宗的表现做出应对，以保持在她归天之后新政不会卷土重来，她的一系列施政措施能继续执行。
柳川知道科举出题这件事已经无可挽回，估计题都已经出了，因为科举会试就在眼前，再想准备，来不及了。
高滔滔并没有注意到柳川的沮丧，反倒为自己透露了出题官而有些小兴奋。
她执政这些年一直刚正不阿，她自己娘家的人都从她这得不到任何好处，迟暮之年却给自己干孙儿柳川开了个小后门，也算是她一生难得的一个小瑕疵了，为此她不后悔。
因为，在她心中，柳川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这样的才学，理应金榜题名的，她这不过是加了一道保险而已。
又说了一会儿闲话，高滔滔便让柳川赶紧回去准备科举，不再耽误他时间了。
柳川告辞离开。
坐在马车上，心里有些犹豫要不要再去找霍品良，让他赶再重新押题，揣摩宋哲宗施政思想，再写若干篇策论文章，自己再背。
不过他很快就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这无异于告诉霍品良，他已经知道出题人是宋哲宗，会引起霍品良无限猜测，最终可能会给太皇太后高滔滔带来麻烦。哪怕只是一点风声传出，都是不好的。
皇奶奶对自己的一番慈爱，自己可不能给她惹麻烦。
自己就算背了一肚皮的策论，用不上啊。他长叹一声，看来人算不如天算，科举注定跟自己无缘。
谁让自己是个冒牌货呢？名落孙山就名落孙山好了，反正在外人眼中自己这个举人也是冒牌，老爹花钱弄来的，落榜是理所当然的事，真要金榜题名，那才会让这些人各种怀疑了。
……
科举会试开始了。
礼部几位主考官从保密书柜中取出了命题，一同检查封印完好无误，这才由一名主考官捧在怀里，其他几人跟在身边护着，在一队大内侍卫的护卫下，浩浩荡荡从礼部前往贡院。
正往前走着，忽然间有人高声叫道：“小心了，马受惊了，快躲开！”
接着，几匹马往前狂奔而来，双眼赤红，脖子上的鬃毛飞舞飘扬，尾巴都因为快速的奔跑而拉直了，径直朝着主考官他们便冲了过来。
大内侍卫平时耀武扬威凶悍霸道，见到这情景，吓得纷纷躲避，同时高声叫道：“大人小心！”
主考官直吓得两股颤颤，不知如何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