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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回 英雄末路

    三天后,荆轲和秦舞阳顺利来到咸阳,拜见了秦王的宠臣蒙嘉,花重金让他在秦王面前美言几句。

    蒙嘉笑纳了,立即吩咐下人安排他们在驿馆休息,等候佳音!

    收了礼金的蒙嘉也不含糊,即刻入宫拜见秦王。

    此时,嬴政在暖阁内左拥右抱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妃子,相互取乐,内侍进来传话说蒙中庶有急事禀报,是否接见?

    “让他进来。”嬴政道。

    “诺。”

    “尔等先退下。”嬴政松开了手。

    “喏。”两位妃子娇声娇气的离去。

    “拜见王上。”蒙嘉躬身行礼。

    嬴政坐在御榻上望着蒙嘉,耐着责怪的性子说:“中庶免礼,有何急事汇报?”

    “燕国的使者带上督亢地图和樊於期的首级在驿馆等候王上的召见。使者还是那句话,燕王敬重王上的神威,希望能保留他的国家,以诸侯的身份称臣纳贡,不知我王意下如何?”

    “当然可以。”嬴政倏地站了起来,大笑着踱了几步,“立刻召见燕国使者。”

    蒙嘉拱手道:“王上,微臣以为,燕王已臣服于我王,如今又献上地图,斩下贼子樊於期的人头,足见他们的忠诚,为了表示王上的宽大胸怀,当以九宾之礼迎接使者,以显示我王的容人雅量。”

    嬴政想了想,笑着说:“就依中庶所言,即刻传寡人之命,明日早朝,以九宾之礼恭迎燕国的使者,正式接受燕王的请降。”

    “微臣遵旨。”

    蒙嘉得意的将这一消息告诉了荆轲,让他们着手准备,明日面见秦王。

    荆轲和秦舞阳意味深长地相视一笑,然后向蒙嘉拜谢!

    九宾之礼是当时朝见时最高的迎接外宾的礼节,为周天子开创。到了战国末,周天子早已土崩瓦解,所以这个礼节为各国所用。

    所谓九宾指九个爵位,指公,侯,伯,子,男,孤,卿,大夫,士。九宾之礼就是周天子让礼仪官以隆重的仪式,上下相传,高呼来使,表达了天子对九宾的器重和认可!这是非常尊贵的!

    所以,秦王嬴政也以这样隆重的礼节迎接荆轲和秦舞阳,显示了秦国对燕国使者最高级别的待遇。

    咸阳宫的主殿坐北朝南,东西相隔二百步,南北五十步,有正殿,偏殿,暖阁,书房……非常雄伟壮丽。正殿内终日点着人鱼长明灯,因此,四周绽放出辉煌的光彩。殿中央有九根盘龙附凤的黑金色铜柱,非常霸气地矗立在左右两边。上方天花板用阴阳五行雕刻出五个方位,左边是青龙,右边是白虎,南边是朱雀,北边是玄武,中间是麒麟。九根铜柱和阴阳五行,便是象征着王位的九五至尊,至高无上!

    嬴政的龙椅安置在大殿的玉阶上,龙椅前立着一张宽大的楠木案几,案几左手边放着大臣们的几卷竹简奏章。

    嬴政是个勤快的帝王,无论大臣们启奏的事情大小,每天必会批阅,而且会做出相关处理结果。

    咸阳宫正殿前是一个大广场,面积是大殿的三倍,文武百官上朝必须经过广场上的甬道。

    半个时辰前文武百官和礼仪官,刚刚经过这条甬道前往咸阳宫大殿。

    此刻,荆轲端着装有樊於期首级的紫檀木匣子,身后是捧着督亢地图的秦舞阳,两人一前一后,一步一趋徐行走在咸阳宫广场的甬道上。

    甬道两边是身穿黑色战甲的御林军,手持长戈,腰佩利剑,个个是人高马大的轻壮年,非常威武霸气。这些士兵都是从秦国各地中精挑细选的勇士,职责是守护王宫的警卫安全。

    秦舞阳一边跟着荆轲走,一边偷眼看周围的建筑,咸阳宫太大了,大到自己仿佛走不到这条甬道的尽头。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庞大壮严的王宫,不免有些惊呆了,若不是蒙嘉带着他们,他一定会迷路。广场上的御林军士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非常整齐,纹丝不动,抬眼望去黑漆漆的如雕塑一般矗立在道路两边。他心里咯噔了一下,都说咸阳宫内戒备森严,高手林立,果然不是吹的。

    走了不知多久,忽然,礼仪官在前面二十步开外扯着嗓子高呼:“迎接燕国使者进殿……”

    欢呼声顿时在广场上响起,声音一浪接一浪,如波涛汹涌般由此及彼,由外往内,一级一级传递过去,最后到达秦王的耳朵里。

    荆轲抬头挺胸,不失庄重,非常淡定的朝前走着,仿佛身边的礼仪与他毫无关系。这时,离大殿只有几步之遥。他忽然扭头看了几眼秦舞阳,想用眼神告诉他,做好应战的准备,胜败在此一举。在看到秦舞阳的一瞬间,他大吃了一惊,只觉得眼前的这个秦舞阳似乎变得有些陌生。在他的印象中秦舞阳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目光永远保持着那股狠厉,像一柄寒刀。但此时此刻,那柄寒刀仿佛被突然腐蚀,失去了原有的锋利,变得弱不禁风,毫无杀伤力。

    他猛然感到一阵寒风袭来,心头哆嗦了一下,随即呼了口气,于是又振作起来,稳稳的跨入了咸阳宫大殿的门槛。

    大殿内的文武百官直挺挺地立在九根黑金铜柱前,这时,齐刷刷地扭头看向荆轲和秦舞阳。

    走在前面端着紫檀木匣子的荆轲,刀刻般精致的脸非常英俊,气宇轩昂,又泰然自若,这让征战天下的大将军王翦看到后觉得不可思议,心想燕国的使者也太霸气侧漏了,这哪像一个文质彬彬的使者,倒像一个走南闯北的剑客。

    一个人的生活经历,时间久了,难免会在外表上留下一些印迹。老谋深算的王翦阅人无数,一眼便看出背后的真相,但他也只是怀疑,不敢明目张胆的说出来。

    即使是蒙田在场,认识荆轲,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随意叫嚣,因为人家是以投降者的身份面见秦王,至于以前的过节那另当别论,谁也不好妄加指责。

    不过,在场的秦国君臣把目光投向秦舞阳的时候,一时之间都惊呆了,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么隆重的礼节,为何会出现这奇葩的一幕?堂堂七雄之一的燕国难道没有其它能人志士?怎么派这么一个跳梁小丑出使秦国?似乎太不拿大秦帝国当回事了。

    碍于情面,大臣们也只是投来诧异的目光,并没当众羞辱对方。

    秦舞阳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拽住了脚似的,再也无法挪动,而且双腿不听使唤的颤抖着,犹如跳舞一般。他的脸色更是异常苍白,像是被人抽干了血液似的。一双眼皮也是无精打采的耷拉着,仿佛屈从于命运的安排,不敢做任何的反抗!

    秦舞阳之前何曾神勇,十三岁便已犯下多条人命,横行乡里,无人敢正眼看他,因此,人们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催命鬼。

    可是,一向目中无人的催命鬼好像被人施了魔法似的,成了被催命的对象。

    而催他命的便是嬴政。

    貌似秦舞阳这个催命鬼遇到了嬴政这个阎王爷,所以才被吓破了胆。

    当秦舞阳见到御榻上的嬴政时,被嬴政骨子里迸发出来的气场给震慑了,那种凌驾于命运之上的王者风范简直无人能敌!给他的直觉反应是,那不是人,一定是上天派来的神,否则,秦王如何能吞下大半个中国。

    所以,秦舞阳害怕了,六国都斗不过他,何况自己一介武夫。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一物降一物,一物克一物。

    荆轲看到秦舞阳这副德性时,差点崩溃,当初怎么就会看走眼了,竟没发现他原来只是徒有其表,浪得虚名而已。心说走南闯北那么多年,最后还是输给了自己。一招不慎,满盘皆输。他突然感到一阵心痛,死亡的脚步慢慢的在向他靠近。千算万算怎么也没算到这小子是个孬种,平时趾高气扬的都是他妈的装出来的,这下可把他坑惨了。

    所有的计划在一瞬间被打乱了节奏,只能推倒重来。现在只能靠自己了,无论如何也要坚持走完最后的路程。所幸,这小子还不至于懦弱到家,道出真相,将他置于被动的境地,因此,计划还可以继续进行,只不过,失败的天平在朝自己倾斜。

    他定了定神,大脑飞速运转,必须先将眼前的困境掩饰过去,他笑着看向嬴政,机智的说道:“王上,乡野之人,孤陋寡闻,从没见过天子的龙颜,因此,有些紧张和害怕,请王上稍微宽容他一下,让他能顺利地完成使命。”

    嬴政听罢,哈哈一笑:“无妨,您把秦舞阳手里的地图取过来便是。”

    荆轲于是先将装有樊於期的匣子交给嬴政,然后从秦舞阳的手里取过督亢地图。

    这时,嬴政迫不及待的命人打开匣子,他站起身仔细辨认樊於期的首级,确认无误后,于是怒斥道:“乱臣贼子,这就是你背叛寡人的下场。”随后命人将樊於期的首级挂在城门上示众,以儆效尤。

    过了很久,嬴政才从往日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微笑着对荆轲说:“放下督亢地图,回去告诉燕王,寡人接受他的请降,允许他继续做燕国的国君,成为大秦帝国的附属国,永享太平。”

    “微臣替燕王感谢王上的宽容和厚爱。”荆轲躬身道,“在临走之前,微臣需要向王上讲解一下督亢的地形,然后我燕国的军队从即日起将撤离督亢,由上国管辖。”

    “督亢是燕国最富饶的地方,卿有这份忠诚那最好不过了,快呈上来让寡人看看。”嬴政大喜过望,丝毫没察觉到死神的脚步正在向他慢慢靠近,而且有点引颈受戮的感觉。

    “喏,这是微臣的荣幸。”

    荆轲很自然的走到嬴政的面前,将督亢地图的卷轴轻轻摆放在案几上,一边解开系在上面的丝带,一边偷眼看嬴政,寻找下手的位置。

    让荆轲遗憾的是中间隔着这张楠木案几实在宽阔,要突然袭击控制住嬴政可能有些困难。而且,身为使臣不可越过这张案桌绕到嬴政身边偷袭,那样控制住他就轻松多了。

    所以,为了弥补中间案桌阻挡的缺陷,只能在讲解地图中,吸引他的注意力,让他疏于防备,然后再伺机而动。

    荆轲这么想便这么做。

    随着督亢地图在嬴政面前一点点的展开,荆轲慢慢的讲解起督亢重要的地理位置。

    督亢是整个燕国最富饶的地区,土地肥沃,是个产粮的重镇,又是屯兵把守的军事要塞,而燕国的国都就建在离督亢相连的蓟城。所以,秦国拿到督亢地区等于是控制了燕国的门户,嬴政什么时候想收复燕国,简直易如反掌。

    如此重要的地方,秦国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燕国,当然高兴,如同天上掉馅饼,砸在嬴政的手心里。

    就在嬴政心花怒放,专心致志的享受免费的馅饼时,突然露出一把明晃晃的宝刀,荆轲以闪电般的速度,伸手抓过龙牙匕首,另一只手去拽嬴政的胳膊;嬴政瞬间瞪大了惊恐的眼睛,脸色顿时变得死一样苍白,求生的愿望使他“腾地”一下子窜了起来,挣脱了荆轲的手,被扯掉一截袖口,力量之大让荆轲防不胜防。

    嬴政的逃跑功夫非常了得,从起身到逃跑几乎是一气呵成。

    就这样,荆轲出师不利,再次失去控制局面的机会。

    于是,嬴政在大殿上绕着铜柱来回拼命的跑,荆轲挥舞着匕首在后面不死不休的追逐。

    与此同时,秦舞阳仿佛痴呆一般僵立在大殿门口,看着荆轲演独角戏。因此,嬴政才不敢朝门外逃跑,就怕被秦舞阳偷袭自己,否则,大殿外众多的御林军立刻能过来护驾。但奇怪的是嬴政这时候也没大声喊士兵护驾,大概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思想,就是如何逃命。殿外的士兵是听号令行动,没有他的命令,大殿内乱成一团,御林军也不敢冒然行动,否则就是擅离职守,触犯军纪。

    荆轲的意识非常清醒,在追逐嬴政的过程中,发现自己跑不过嬴政的步伐,始终跟在他的身后,于是喝斥呆若木鸡的秦舞阳过来帮忙。秦舞阳似乎反应了过来,可是半醉半醒的他还没出手,就被文武百官控制住。

    嬴政失魂落魄地一边逃命,一边拔着腰间佩带的长剑,两个原因使他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拔出长剑:一是剑身太长,佩在腰间只能抽出一半,二是剑鞘挂在腰间取不下来。

    另一个原因是现场太危险,他太紧张,手忙脚乱,稍不留神,就会带来毁灭性的打击。大概嬴政和大臣们都意识到这把宝刀刀锋上有毒,因此在两人百米赛跑中,没人敢去阻挡荆轲的匕首,只有啦啦队的文官们看出了端倪,在一旁呼喊:“王上,快把剑背在身后,就能拔出来……”

    嬴政闻言终于醒悟过来,将剑鞘往身后移,这才拔出了长剑。

    也是他命不该绝。

    就在嬴政拔剑的时候,荆轲一个凌空飞跃,刺向他的后心:“去死吧。”

    可惜的是,在嬴政命悬一线的时候,太医夏无且先行一步将肩上的药箱重重砸向荆轲,荆轲收回宝刀,一脚踢开药箱。

    因为夏无且的这一举动,让荆轲追逐的脚步停顿了下来,结果给嬴政赢得了掣剑在手,反攻的机会。

    对于冷兵器时代的武器,一寸长是一寸强,一寸短是一寸险,所以嬴政手中的长剑对付荆轲的短刀,在功夫不相上下的情况下,长剑的那一方无疑是占有先决条件,结果可想而知。

    何况嬴政手中的是把锋利无比的鱼肠剑,他一剑劈下,荆轲的左腿被砍成两段,鲜血井喷式四溅,一阵撕心裂肺的巨痛让他几乎昏厥。他倒在了地上,然后定了定神,突然手中的龙牙匕首掷向嬴政的面门,嬴政反应迅速,一侧身,匕首掠过他的额头,差点击中要害,又把他吓出一身冷汗。掠过的匕首钉在了铜柱上。

    最后一丝希望落空后,荆轲觉得大势已去,旋即怒目圆睁,望着嬴政很不服气的说道:“嬴政,老子不是杀不了你,只是想活捉你,逼迫你交出天下的土地,还天下一片安宁,向太子复命,否则,我这把龙牙匕首早取了你的命。”

    嬴政闻言怒不可遏,终于命御林军入殿,士兵们上前将荆轲乱刀砍死。

    一代剑客就此殒命!

    荆轲的躯体死了,但他的精神依然在那个时代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