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成宥快步在前，今越小跑着追在后边，两人的神色有些着急，但还是循着礼法，先同冯老将军道了声新年祝福。
见三人有话要说，冯老将军便提前去休息了，走的时候深深的看了今越一眼。
“沈姐姐，江聿白，你可知他是什么人！”
今越一脸认真，倒是让沈确多了几分警惕。
“这我确实是不知道，我救下江聿白那天，他身受重伤，救人要紧，旁的我也顾不上多问，后来，就忘记了。”
沈确将那日的情形说给了两人，宋成宥的神色严肃，这沈确口中的江聿白恐怕就是当初拐卖今越的那个。
两人有些犹豫，要不要将事情的真相告诉沈确，他们都能察觉到沈确对江聿白的感情似乎不一样。
“沈确，来路不明的人还是多提防些，你身后的是整个将军府，容不得半点儿马虎。”
宋成宥看着今越几次三番欲开口，还是将人按下了，沈确是个聪明人，如今话已经说的这般明显，她应当知道怎么做。
沈确陷入了沉思，前些日子，倒卖人口的事情闹的那般满城风雨，难保与江聿白脱不了关系。
“好，我会处理好的。”
如今细细想来，江聿白确实出现的古怪，前些日子被那些温情还有他的美貌冲昏了头脑，今经过宋成宥这么一点，她才惊觉后背发凉。
见沈确已有了提防，宋成宥便带着今越离开了。
沈确有些失魂落魄的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自己这些天和江聿白相处下来，觉得他应当不是个坏人，无论如何，她总得问清楚。
推开院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盏盏小灯笼，照个整个院子亮堂堂的，江聿白坐在廊下，一袭白衣，气质出尘，悠哉悠哉的品着茶。
可沈确的脚却像是灌了铅一样的沉重，她一步一步的挪了过去。
“江聿白，你还没有同我说过你呢，我只知道你的名字。”沈确的脸上有些苦笑。
“那我先和你说说我吧，这样也好些，亲生父亲为救冯老将军战死沙场，作为补偿，冯老将军将我一手带大，这些年来，他对我很好，教我习武，尊重我的意愿，如今，摸爬滚打，总算是坐上了女将军的位置。”
江聿白手上的动作僵了僵，在他伤好的前几日，他已经探明了沈确的身份，只是，其中的内幕，他并不知情。
“可是，也就是这样的我，困住了冯老将军一辈子。”
沈确的言语间有些哽咽，冯老将军的恩情还完了，可是她欠下的却永远还不清。
江聿白的眉头皱起，原以为像沈确这般的女子，洒脱恣意，却未曾想，她也是个苦命人。
“我的故事，也好不到哪里，我从来没有向任何人说过，沈确，我知道你猜到了我的身份，但请你听完，届时，就是死了也有人能想起我，我并不想成为个坏人。”
江聿白这些话藏在心里很久了，久到他不知道应该向谁说，又或者他从来都开不了这个口。
他拉着沈确一个起身，两人飞坐在屋檐上，天上繁星点点，月光皎洁如水，远处夜幕下重峦叠嶂，他可能是疯掉了，不过认识十几天，他竟然愿意同一个女子讲自己的不堪。
“十几年前，我那时候，四五岁，天灾人祸，永州凉州生活本就艰难，结果，偏偏是这里旱的厉害，朝廷的赈灾粮我们等了一个月又一个月，到手里的，你能想象吗？黄口小儿的分量。”
江聿白伸手捧着一把雪，就那么一小捧，却压在沈确的心里如此沉重。
“后来，人饿极了，什么都吃！草根，树皮！可是饿啊！没办法，地里都荒了，有的人跑了，可是，普通百姓能跑到哪里，隔天就倒在了大路边，然后，一群人……”
江聿白的神色很是痛苦，他的手紧紧的捏着自己的胳膊，双眼通红，沈确隐约能猜到当时那人的后续，她后背直发凉。
“我母亲，抱着不到一岁的弟弟，泣不成声，隔天，弟弟就不见了踪影，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嘛！沈确！他被自己的母亲交换了出去！易子而食！而我，因为年纪大些！逃脱了这一次！可是，下一次呢！下一次会不会就是我！”
“第二日，母亲抱着一碗热汤，肉香！好香啊！我的口水止不住的流！可是，那是人啊！换出去的是我的亲弟弟啊！！！”
江聿白说着，竟然忍不住的生理性呕吐起来，一直吐到双眼流泪，面色发白，沈确在一旁着急的不知所措，这样的事情，她听着都觉得毛骨悚然，更何况他是亲身经历。
怪不得这些日子，江聿白从不沾肉腥。
沈确拉起身边的江聿白，将他一把抱在了怀里，轻轻的拍抚这他的后背，将他的气渐渐的顺过来。
“江聿白，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两人就这样抱在一块儿，冬日里的寒风呼呼作响，吹起纷飞的衣角，可江聿白那颗冰冷的心渐渐的有了温度。
过了半晌，江聿白的情况好上了许多，沈确才将人放开，她揉了揉自己有些发酸的肩膀。
“再后来，我一个人逃了出来，遇上了人牙子，我实在是饿得厉害，他问我想不想吃顿饱饭，我就和他走了，再后来才知道自己进去了什么地方，我用了心机，耍了手段，才走到如今这个位置。”
冷静下来的江聿白又恢复了原样，只是眼神多了些空洞。
“沈确，我是个坏人，我知道，一直都知道这些事情，肮脏恶心，但，为了活命，我还是做了，如今天道好轮回，做了别人的替死鬼，也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沈确看着江聿白有些心疼，他的一生竟然如此坎坷，但，人犯错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江聿白，你同我说这些应当不是要我同情你，而如今，做了错事要弥补，你该承担的要有你承担，可是，你不能做了替死鬼，让真正的恶人逍遥法外。”
江聿白看着面前的沈确，她的眼神很是坚定，她告诉他，做了错事儿可以弥补，可是，自己还有机会吗。
“你且告诉我，你的上家，是不是就是朝廷里的人，不然，你不会如此走投无路！是谢家，还是王家！还是谁！我们定要让世人看看这些所谓的世家大族做的腌臜事！”
沈确义愤填膺，她很聪明，看透了这件事情的真相，如果没有官官相护，这一环接一环的人口贩卖怎么能进行的下去。
只是，她太过于天真，也太过于理想化，这样子的后果，是将整个将军府置于对立面，也是将自己陷于险境。
“你由我今晚整理一番，明日便将这些消息告诉你，我犯的错，当真有弥补的机会嘛？”
江聿白的声音越来越低，一开始他也不想变成这样的人，可是，在那样子的环境下，想要活下去，要不择手段，那些失败的人，如今早已曝尸荒野，被啃食殆尽，他，想活下来！但他出卖了自己的良心。
“江聿白！当真，你愿意如此做！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全力保住你的。”
沈确很是开心，她原先以为劝江聿白需要费劲一些，结果竟如此简单的便成功了。
江聿白看着沈确开心的模样，生出了不舍，她心思单纯，不懂其中厉害，可是，他知道。
既然自己做坏人已经做了这么久，再做一次又何妨。
第二日，等沈确再睁眼，面前哪里还寻的到江聿白的半分身影，齐整的床畔上放着一只白玉簪子，是当时他戴在自己头上的。
可是，除了这一只簪子，再也没有了其他，他就这样，消失在了沈确的世界里。
沈确起了怒火，她说不上来是恨江聿白欺骗自己，还是恨江聿白不告而别，她举起了手中的白玉簪子，作势要狠狠的摔在地上，可是最终，还是戴回去了自己头上。
天一早，今越还是不放心，来将军府寻沈确，却见沈确失魂落魄的坐在廊下，她大致瞅了一眼，寻不见江聿白的身影，今越才放下些心来。
“小越儿，这个江聿白，果真不是个好人，他骗了我。”
今越自认识沈确以来，很少有见到她如此情形，沮丧颓然，她知道沈确对江聿白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情，那样的男人，惯是会蛊惑人心的！
只是如今，江聿白已经离开，沈确和他们一同返回永州，他怕是再也没有接触沈姐姐的机会，才让今越放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