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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2章 百姓,苦

    路边的茶肆,人影错落,

    如今已是秋日,但依旧有力夫车夫在这里歇脚。

    喝的也不是以往的凉茶,而是温茶。

    见到这一幕,海岳顿时觉得大乾的百姓也是极为聪明的,便马上开始奋笔疾书。

    “能做生意的百姓都有各自的慧根,

    就如这茶摊,上次一某来还是凉茶,天气冷了,马上便换成了温茶,

    而且来往的力夫车夫还能自带水囊取水,也无需多加钱财。

    这个店家是极聪明的,他的生意也最好。”

    张世良默默看着,也不出声打扰,因为记录的是寻常见闻,

    而且海岳与他是相对而坐,字迹都是反的,所以他也没有遮遮掩掩。

    但海岳不知道的是,这字不管是正着斜着,还是翻着倒着,张世良都能一眼看清。

    只因在他没有跟随陆务升之前,只是一个帮人撰写书信的落魄书生。

    百姓们写的字自然是极为难看,而且掺杂了太多的个人喜好,

    所以字也就变成了鬼画符,他能一做好些年,还是有些真本事的。

    见他写完,张世良笑着问道:

    “海大人,您不在京兆府等候府尹大人差遣,反倒在这外边闲逛,这是为何?”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如今本官为京兆府主事,

    以后难免经常与百姓们打交道,多了解一些也是极好的,府尹大人见到后也不会怪罪。”

    海岳笑着将纸张收了起来:

    “以往我在都察院时忙的都是都察院的事务,

    看的是各路御史送上来的折子,自然无须多跑。

    但如今,却是要了。”

    “辛苦与否?”

    “甚是辛苦。”

    “没有上书弹劾西厂,后悔与否?”

    “不曾后悔,西厂之事虽然传的愈演愈烈,但大多是空穴来风,没有什么真凭实据,

    而且没有亲自看过,本官也不知道西厂到底是好是坏,凡事都要实事求是。”

    听到海岳的答复,张世良缓缓点头,

    “早就听说你海岳是块硬骨头,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张大人说笑了,某做的只是分内之事罢了。”

    “呵呵,海大人有所不知,这京官何其多?

    能做到分内之事已经是上上佳,在吏部的评选上也能得个甲,若是再优秀一些,自然能得到甲上。”

    张世良飒然说道,脸上带着一丝骄傲。

    他便是连续三年甲上,这才能得到升迁的机会,

    若是吏部评级不够,即使上官愿意提携,吏部也不会同意。

    当然,像六部以及都察院这类九卿说话还是能做到的。

    毕竟这大乾能大过这几人的也不多了。

    见他如此模样,海岳自然是没有放在心上,

    他此刻心事重重,脑袋里想的都是刚刚的问题。

    思来想去,他决定问一问这位前任京兆府主事。

    “张大人,某有一惑,不知当问不当问。”

    “海大人尽管问,在京兆府主事职权之内的,某知无不言。”

    海岳脸上露出一丝迟疑,想着这个问题应该也算,于是便问了出来:

    “张大人,为何京城的百姓如此辛苦,还有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甚至在一些小巷子里,下官还见到了不少一身赤裸的孩童,

    今已是秋日,他们居然不觉得冷。

    而且更让下官惊骇的是,下官去到一个人家里,他们有三个孩子,与下官一样。

    男人外出做工,女人在家操持家里,但但”

    海岳脸上露出一丝迟疑,几次欲言又止,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最后还是狠狠一咬牙将其说了出来:

    “他们家中居然只有一件衣衫,由那妇人与孩童轮流穿

    这这有辱斯文啊,让下官难以启齿,

    在这天子脚下,为何还有如此困苦人家,还请张大人莫笑,

    下官自认一生清廉,乃举人,

    但某从不收受土地投献,平日里只靠俸禄过活,自认为已经是极为困苦。

    甚至有段时间下官认为自己出淤泥而不染,有几分沾沾自喜。

    但如今,见到他们

    下官才知道,我等一家过的乃是神仙日子。

    虽然清贫,但下官多耗费一些时间,也不曾饿肚子,

    但那家人男人出去做工,女人做些零活,

    孩子出去捡一些酒肆茶楼的吃食,他们已经很用力地谋生了,为何还是如此?

    下官想不明白为何早出晚归,还会吃不饱饭。”

    海岳有些不平静,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原本沉稳的语气中也带着几分呢喃,

    似乎自身一直坚持的“齐家治国平天下”得到了冲击。

    他努力读书,终于考上举人,在地方辗转反侧,为官多年,见识过民间疾苦。

    来到京城后成为监察御史,尽职尽责,如今又成为京兆府主事。

    所有人都嘲笑他一辈子不要想翻身,

    他其实也是如此想的,考虑到要在主事的位置长久带下去,所以便想要将京兆府主事的职责做好。

    但京城百姓的困苦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在江南时,就算是每日劳作的佃户,至少也能吃饱,只是没有余钱罢了。

    就算大灾之年,有主家帮衬,也能吃个半饱,

    怎么到了这京城,百姓们反而更加困苦了?

    而他这话一出,茶肆中不少人的动作停了下来,

    几名力夫不知道嚷嚷了什么,嘟嘟囔囔地便走了。

    一时间,茶肆居然冷清了下来,伴随着秋日的凉风,倒是有几分萧瑟。

    张世良脸上也没有了以往的盈盈笑意,一张脸僵在了原地。

    他在京城过活了这么些年,是京兆府尹的心腹大将,自然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隐秘。

    京城百姓困苦,江南百姓安康的最大原因,便是朝廷没有多余的钱粮,

    而江南那些豪族家中有的是钱粮,

    听说银子放在地窖里,堆积成山,都已经变了颜色。

    有余粮便好做许多,就算是多花一些钱,也无非是多赚或少赚罢了。

    毕竟佃户们要上缴五成到七成收成。

    而在京城,朝廷没有钱,也无法如豪族那般,奴役百姓,

    于是乎向这些穷苦百姓身上花钱,已经变成了彻头彻尾的赔本买卖。

    而朝廷还需要做的事情有许多,水道河工,边疆战事等等都要在这之前。

    这也就造成了京城百姓两极分化严重的景象。

    但此事张世良不能说,这对于底层京官来说,还是一些隐秘。

    他强行露出一丝笑容,端起茶盏,

    “海大人,来喝茶,这些烦心事不想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