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元其实挺喜欢沈泽兰的，不然当初在小溪边就不会主动和她说话。她羡慕沈泽兰，不仅因为她长得漂亮，更重要的是她的自由，无拘无束，仿佛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不像她，明明是沈泽兰用玉簪换了她的半日时间，回去后她不仅要加倍地干活，还要被娘骂。
可即便如此，沈泽兰一来找她，她还是会想方设法地出去，明明心里欢喜得不得了，表面上还要装得很平静，很无所谓，只是正好有时间，勉为其难陪陪你的样子。
阿元想着这些事情，一边弯着腰耕地。村长家是有牛的，富裕些的人家会拿钱或者东西交换，来借村长家的牛来用，条件差些的人家家里的男性亲属会一起耕地，年轻力壮，加上人多，干的也快。
他们家不一样。她娘脾气不好，和村里大多数人都吵过架，便是再亲的关系别人也不愿意再来往了。阿元爹早些年上山打猎，失足摔断了腿，后来腿脚便一直不便利，所以这些活全落在了阿元一个人的身上。
农活重的时候，阿元得没日没夜的干，即便如此还是常常误了农时。这种时候娘便会打骂她，爹则在一旁沉默。好像家里全部的过错都归于她一个人，所有的情绪也都落在了她一个人身上。
这些年阿元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只是麻木地活着。
突然什么柔弱的东西落在了阿元的头上，弄得她痒痒的，接着便听见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阿元将那东西从头顶上拿下来，一看是一个花环。花环上有着各种颜色的小花，看起来漂亮极了。
阿元急忙将花环递还给沈泽兰，在沈泽兰疑惑的视线中在衣摆上擦掉了双手沾上的污泥，这才小心地将花环接过。
沈泽兰失笑：“这么紧张做什么，山里的野花多的是，你要喜欢我给你多做几个。”
“不用了。”阿元捧着花环看得目不转睛。
“你戴着呀，光看有什么意思。戴着好看，很称你。”
阿元有些羞赧，说道：“我不好看。”
沈泽兰挨近了些看着她：“谁说的，我觉得你很好看。真的，虽然是有一点点像男孩子，但也是好看的男孩子。”
阿元笑了笑，沈泽兰说话向来坦白，她们相处得时间不长却早已领教，她也很喜欢沈泽兰这么直来直去的说话方式，完全不会觉得冒犯。
“你这花环编得不对，这样不结实，没两下就散了。”
“是吗？这是我自己琢磨的，能编成我还挺骄傲的呢。”沈泽兰说着话越凑越近，完全不在意阿元身上的赃物。
阿元不自在地挪了挪。“是很好，就是还能更好一点。”
“那你教我怎么编。我感觉你好厉害啊，什么都会。”
“不行，这块地今天得耕完。”
“那我帮你，早点干完你早点教我。”沈泽兰说着扶住了耕田的犁，二话不说就开始用力。
这是个力气活，阿元干了这么久的农活已经锻炼出来了，但沈泽兰看起来就较弱无力，阿元以为她干不动的，没着急去拦，没想到沈泽兰轻轻松松就推动了。
看到阿元惊讶的样子，沈泽兰很得意。“别愣着啊，你去拉，我来推，咱们一起使劲，所向无敌啊。”
阿元压根没听清她的胡言乱语，清澈的眸子里泛起了水雾，有些酸涩有些模糊。
“快快快……抓紧时间，天黑了就不能去山里摘花了……”
就这样，从前干到天黑都干不完的活，今天，太阳落山之前，她们干完了。
“哎呀，累死了！”沈泽兰毫无形象地躺在田边的草地上，她脸上沾了泥灰，裙子也变得脏脏的，可阿元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觉得她好美。
“你怎么这么厉害啊！”阿元由衷地感叹。
沈泽兰满意地受了，拍拍阿元的肩：“不用太佩服我。不过今天学编花环有点来不及了，我明天再找你学。”
两个人并肩躺在草地上休息，疲惫的身体得到放松，久久不愿起来。
沈泽兰突然问：“我听说你有过一个姐姐，你还记得她的样子吗？”
阿元沉默了一阵，说道：“记得，记得很清楚。我娘说我小时候长得很像她，其实我不记得她的脸了，但我记得自己从前的脸，我知道那就是她的样子。”
阿元的说法听起来有些怪异，沈泽兰又问：“那你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像她了吗？”
沈泽兰想，这个世界上最了解阿元的人一定是她自己。关于阿元奇怪变化的猜测，问她本人也许能得到更直观更准确地答案。
结果没有让她失望。
只听阿元轻轻地道：“我记得，虽然可能不一定对。我姐姐是个很好的人，漂亮、懂事，没有人不夸她，爹娘也很喜欢她，可惜……她出事之后，娘整日以泪洗面，爹也因为精神恍惚而摔下了山，虽然人活了下来，但整个人再也不如从前了。那个时候家里好压抑，我每天都在想着要是姐姐没有出事就好了，要是姐姐还活着就好了。”
“我日也想，夜也想，然后突然有一天我在自己脸上看到了姐姐的影子。姐姐是我们家最漂亮的人，大家都说她长得和我们不像，我也觉得，从前我们一点都不像，可我开始长得像姐姐了，并且越来越像。很快爹娘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我以为他们会振作起来，会对我好一点。”
“可是并没有，他们有些害怕我。也是那时我才知道，失去姐姐的伤痛其实早就已经翻篇了，他们一直想再生几个孩子，最好是男孩，多多的男孩，因为家里的力气活总要有人干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娘一直没有再怀上过。”
“于是你又开始变得像男孩了。”沈泽兰轻轻地补上了这一句。
阿元仿佛被蛰了一下，猛地坐起来。
沈泽兰拉拉她的胳膊：“你没发现吗？你的长相总在随着你父母的期待而变化。”
阿元害怕地抱住自己，她留意到了这些变化，知道变化的关联，却从来没有将这些清晰地连接在一起来思考过，此刻她被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