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堂外！
雪并没有因为东三街发生了要命的事儿，就停了或者下的小一点儿。
反倒越来越大了。
章牧刚挣开老二黑抱着自己腿的手，还没走两步。
便听澡堂内传出一声巨响！
“是手榴弹爆炸的声音！”
章牧心中暗道一声不好，急忙冲向澡堂！
警员是不会随身携带手榴弹的，只能是王守忠的！
刚冲到门口，却被一群腰间缠着布条 子、赤 裸着身子的汉子，冲倒在地。
这群汉子嘴里不停念叨着：
“炸了！”
“炸死人了！”
章牧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
‘王叔！’
紧接着，又是两个警员跑了出去。
澡堂门上挡风的厚帘子，不知被谁扯了下去。左右开扇的门，一扇半挂在门框上，另一扇倒在雪地里。
章牧起身后，便又往里面冲。
刚到男池门口，第二道爆炸声又响了。
一股气浪从里面涌出，章牧再一次被掀翻在地！
晃了晃摔的七荤八素的脑袋，章牧连起身都顾不得了！
滚着、爬着！
进了澡堂男池！
手榴弹在男池的休息区里，接连炸了两颗，哪里还有半点儿原本的模样！
入眼，是一片狼藉和横飞的血肉！
章牧在狼藉中搜索着，终是在一处角落，发现了王守忠。
王守忠的两只手全都没了，胳膊只剩了半截，骨头和烂肉连在一起。
血淌了好大一滩。
“王叔！”
章牧跪在王寿忠身边，从旁边捡起一块破布。
想把王守忠那两条已经不能称为胳膊的胳膊，包扎起来。
王守忠认出了章牧，微胖的脸上挤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
一张嘴，血就涌了出来！
接连涌出好多血，王守忠才说出了一句话：
“别废劲儿了……”
“王叔，别说话！我带你走！”
章牧说着，伸手就要抱起王守忠。
“别……别……”
章牧知道他是在说别费力了！
可章牧舍不得，舍不得叫了这么些年的王叔，就这么死在自己眼前！
即便只有一丝丝机会，章牧也不想看着王守忠死！
却见王守忠微微抬起半截胳膊，想要章牧离自己近些。
章牧急忙跪着俯下 身子，将耳朵往王守忠的嘴边凑。
却听王守忠艰难到：
“潜、潜伏……下去……”
“三十一号柜……暗格，你的身份……证明！”
“暗语，隐……入尘埃，尘埃……落定！”
这两句话，王守忠艰难的说了两遍！
直到章牧不停的说记住了，记住了，才停下！
王守忠的气息越来越弱，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眼神迷离，已然活不长了！
但看他的样子，显然还有牵挂。
“上衣……兜……”
章牧从王守忠的上衣兜里，掏出一张照片。
上面，是王守忠几一家人的合照。
合照上的王守忠怀里抱着一个婴儿，那是他的闺女！
那时的王守忠笑的开心、幸福！
章牧双手举着合照，朝王守忠的眼前近些、近些、再近些。
“妞妞……找妞妞！”
“胳膊……蝴蝶……胎记！”
废了好大劲，王守忠终是将这句话说完了！
“王叔！你放心！”
“我会潜伏下去的，我会找到妞妞的！”
许是将最惦念的事全都托付完了，王守忠忽地又笑了起来。
好似蜡烛燃尽前，爆出的最后一闪光亮。
“疼！”
“好疼！”
鲜血再次从口中涌出，王守忠笑的像个孩子！
“来，开枪……我教过你的……”
章牧明白王守忠的意思，他是要自己给他个痛快。
缓缓的抬起手枪。
瞄了半响都没瞄准。
此刻的章牧，只觉得手里的枪，重极了。
重的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都举不起来！
重的和第一次用枪射击时，在王守忠的辅助下，才瞄准了目标！
重的扣下了扳机，却不自知！
又过了半响，章牧的手才缓缓放下，看着王守忠眉心处的血洞。
章牧闭着眼，将头扭向一边，用力的咽下一口气。
良久，又重重的呼出来。
此刻，整个牡丹江的抗联特工，便只剩章牧一个人了。
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蹲下，伸手，将王守忠的双眼合上，章牧这才缓缓起了身。
不能再伤心了！
澡堂这儿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怕是要不了多少时间，本子兵就会来！
留给章牧的时间不多了。
换衣服的柜子和隔壁的裁缝铺只有一墙之隔！
这三十一号柜，原是抗联特工传递消息的地方。
在王守忠这里拿了钥匙，将衣服全都脱在里面。
洗澡去就行了！
隔壁裁缝铺的老冯打开暗格，取出消息，便完成了消息的传递！
在老冯被抓走后，王守忠便将章牧的身份证明藏在了这个最危险的地方。
之所以用这三十一号柜，便是三一年的九月十八日后，东北这片地，变了天，也换了主！
这一年，是所有抗联战士一生铭记的日子！
这就是用三十一这个数字的意义！
打开柜子，章牧在里面摸索了一番，便找到了打开暗格的机关。
轻轻一按，机簧跳开，露出一个暗格，里面，只有一个很小的布包！
摸了一下，里面硬邦邦的。
来不急去看里面是什么，章牧将小布包和王守忠一家合照，全都放在内里的衣兜里。
刚要走，章牧一脚踩在了肉乎乎的东西上。
低头一看，一个赤条条受了很重伤的人！
这人章牧见过。
大概在一周前，带队巡街时，看到的这个，在一大队本子的簇拥下走出火车站的人。
后来打听，才知道是本子特务处，新来的行动队长！
“田中平三郎！”
微微起伏的胸腔代表着，此时的田中平三郎只是昏了过去，还没死！
联想到今早刚到警署时，夜班警员们的闲聊。
再看着此时出现在澡堂的田中平三郎，章牧什么都明白了！
眼前的这个名叫田中平三郎的本子，就是在一周内摧毁了抗联在牡丹江整个特工系统的人。
老冯、王守忠，还有那么多没见过、没听过的抗联战士。
全都被他害死了！
杀了他！
对，杀了他！
此时，只要章牧抬抬脚，踩在他的脖子上，再稍微一用力。
他的脖子，就能被章牧轻松踩碎！
但，然后呢？
然后怎么办？
潜伏任务怎么办？王守忠对自己的托付怎么办？
“隐入尘埃！”
“隐入尘埃！”
章牧在心底默念着隐入尘埃！终是在念到第三遍的时候，做出了决定！
缓缓移开抬起的脚，蹲下 身子，将田中平三郎架到自己的背上。
就这么背着，往外走！
走出休息区，走出澡堂，走到下着雪的东三街上！
从背上田中平三郎的那一刻起，章牧便决定将一切屈辱、一切谩骂，全都背在了身上！
但章牧获得了，潜进本子高层的机会！
就像一颗最不起眼的尘埃那样，潜伏在本子当中。
就在这时，一辆本子的运兵车由远及近。
车停后，下来一队本子兵！
“把手举起来！”
十几支黑洞洞的枪口，指着章牧。
“救……快救人！他是田中平三郎队长！”
手忙脚乱之下，本子兵将田中平三郎和章牧一同送往了医院。
可与此同时的澡堂外。
那几具黑鹰会和警员的尸体，不知何时全都凭空消失了。
雪地上连半点儿血迹都没留下。
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