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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三话 麸糠与粮

    三日的文坛盛会,终于迎来了最后一天。

    今日依旧是当代大儒郑玄主持,天坛之上不再是立着儒家经典的大纛,也并非是书写着百家之学术思想的旗帜,而是换上了阴阳玄黄的大旗,示意今日可以畅所欲言,百无禁忌。

    郑玄今日换上了一袭月白色的儒袍,看起来更显仙风道骨。

    他一路走到天坛之中,借助北军的扩音设备,宣读了今日的辩论规则。随后示意众人可以上到中台畅所欲言,并出示了今日的辩论主题。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主题一出,军乐台上下众说纷纭。

    这句话是陈风所说并从北境流传至天下,也成了时下十分流行的一句话。当然,对这句话,天下士人还是秉持着不同的解读和观点的。

    其实陈风自己也没想到,当初随口剽窃之言,竟能广传天下。自己绞尽脑汁抒发而成的几首诗,却在士林之间毫无动静。这就可以很好的看出,在文学造诣面前,自己与古之先贤之间巨大的鸿沟了。

    他在心中真诚的向北宋大家张载道歉,但是剽窃就剽窃了,这句话虽是剽窃,但也道尽了他心中所想。此话既已在自己口中问世,那就让它流芳百世吧。

    辩论主题宣布没过一会,军乐台的文阁之上,便响起了一阵狂笑之声,只见一人,一身正气的走向中台,衣袂飘飘,看着倒是有那么几分名士的味道。

    众人定睛一看,不是许攸又是何人。

    只听许攸负手言道:“好一个为生民立命,只是不知提出此番盛世之言论之人,又做到了其中几成?”

    许攸一上来就将矛头对准了陈风,这也让厢房之中的陈风眉头微蹙,他倒是想听听这个许子远有何等高论。

    只见许攸向前踱了两步,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继续言道:“远的不谈,就说几年前那场危及北境数州之地的蝗灾,多少百姓流落荒野,多少百姓食不果腹。而北军又在做什么?据我所知,北军就连小小一个库丞,月俸便有三十斛。这是什么概念?”

    许攸长叹一声,一副悲天悯人之状,痛心疾首的言道:

    “某不才,曾在蝗灾四起之时,游历于并、蒙之地,那人间炼狱的场景,至今都还历历在目。北军的大小官员们一个个那是吃得油光满面,而赈济百姓的粮食,却是以麸糠为主。那麸糠粗而难咽,百姓们个个面黄肌瘦…现在说为生民立命,呵呵,岂不讽刺?”

    此话一出,军乐台上下的北军官吏一个个气得面红耳赤,几个前来凑热闹的武将此时都恨不得拔刀上台将这个口出狂言的杂碎给撕了。

    而前来参加和围观辩论会的各州学子们也面面相觑,对于贵族子弟来说自然没什么反应,最多也就是说一声北军虚伪罢了,但是寒门子弟在听到许攸如此煽动性的言论,一个个都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就在这时,台下又走上来一个男子,只见他长声大笑,一路走一路摇晃,待行至中台,也成功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许攸见状,不满的言道:“汝是何人,因何发笑?”

    来人拱手一揖,却是对着台下。随后转身借着身高上的优势,俯视着许攸朗声道:“某乃石韬是也,因先生之谬论,实难忍住,故而发笑。”

    许攸闻言,冷哼一声:“却不知阁下有何高见?”

    石韬慢悠悠的说道:“救民先救官,如果官都救不了,还谈何救民?”

    许攸哈哈大笑起来:“荒唐,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原以为足下有什么高见,竟说出如此无耻之言……”

    话未说完,便被石韬大喝一声打断道:“官若是活不了,谁去赈灾?谁去给灾民发放粮款物资?是你许子远?还是那些只知道高坐堂中高谈阔论的世家大族?还不是得靠天下大大小小的官吏前往赈灾?”

    石韬向前迈进一步,许攸被其气势所慑,连退三步才稳住身形,只听石韬继续言道:

    “天下官吏,最无贪污腐败之风的,便属北境。镇北王给官吏如此高的待遇,便是要从根本断绝他们藏污纳垢的需求,如此简单的道理,你许子远不懂?”

    许攸脸色一沉,刚刚被石韬气势逼退,让他倍感颜面扫地,于是上前一步,嘲笑道:“旷古之谬论,聚天下之财而供官吏享用,竟还能说出理来,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石韬的笑声直接盖过了许攸,只听他继续说道:“这是历朝历代多少事实所换来的道理?天下官吏,贪污受贿者,谁不是为己而牟利?镇北王给足了利益,官吏又有何贪污的必要?”

    许攸挥手喝道:“点点滴滴皆是民脂民膏,值此灾年,汝怎么忍心与民争粮,怎么忍心去抠出灾民的一粒米粮来肥官吏?这就是所谓的为天下生民立命?”

    石韬摇头笑道:“汝可知一石粟可换几石麸糠?”

    许攸被石韬突如其来的一问给问住了,石韬不给许攸说话的机会,继续言道:“一石粟米可换三斤麸糠啊,许大人。这是什么概念?原本北军只能救活一个人的粮食,从世家大族手中,便可换得救活三个人的麸糠。许大人是不是想说,灾民也是人,怎可吃如此糟粕之物?”

    “呵呵,许大人可曾见过行将饿死之人?这个时候草根,树皮甚至连泥土,在他们眼中都是可食之物。在你眼中不屑一顾的麸糠,那可是灾民眼中的命。”

    “阁下出自大族,每日锦衣玉食,捧起圣贤书张口就是王朝社稷,闭口就是之乎者也,可曾真的了解过民间疾苦?”

    许攸闻言,正要反击,却被石韬质问道:

    “试问阁下可曾见过被泥土活活噎死之人?试问阁下可曾见过广袤树林,所有树木的树皮都被啃食殆尽的场景?”

    许攸脸色一白,正在考虑如何反驳之时,只听石韬继续冷声喝问道:

    “易子而食汝总是听过的吧,汝可曾真的见过如此惨绝人寰的场面?一个个鲜活的孩子,就变成了一锅锅肉汤…”

    石韬指着许攸言道:“汝不曾见过,汝只知在这里高谈阔论。”随后他指着台下的数万寒门子弟,言道:“但是我们见过,只有经历过大灾之人,才有资格去评判北军此举是对是错。”

    石韬沉声道:“如果北军当时不将仅有的粮食换成麸糠,可能你许子远看到的就不是面黄肌瘦的灾民了,而是那成千上万的白骨。”

    “试问阁下,许家也是河北大族,当时坐拥粮食无数,镇北王当时亲往一线抗灾,带着军人食尽飞蝗之时,你们许家可曾出过一粒粮草?”

    “有史以来,天灾人祸不知凡几,但汝可曾听闻哪场蝗灾,死的人数少于数万的?北境之灾,只用时半年就平定了,死于蝗灾的百姓更是寥寥,换做是你,你能做到?”

    “某虽无才,但平生最恨你们这些只知高谈阔论,却一无是处的煽动者。为生民立命,在某看来,就是消解人民的苦难,增进人民的福祉。这一点,北军可为天下之最,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来,如今北境之民的殷实,汝却视而不见?”

    “汝只为抨击而抨击,丝毫不理会事实。汝读圣贤之书却不明其意,石某愧于与汝同台,还是快些下去吧。”

    话音落地,袖袍一挥,全场叫好之声一片,更有喝彩者大声叫嚣着许攸下台。

    顿时,让许攸下台的声音弥漫而起……

    许攸看着群情激奋的读书人们,只觉得面红耳赤,更觉无地自容,慌慌张张的就退下了中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