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扯西扯了一阵后，骑兵连率先发起了冲锋，警卫连紧随其后。
在这里，林合一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战斗。
他以为的战斗，就是敌我双方的士兵，拿着枪隔着一定的距离开枪互射。
等到子弹打得差不多了，双方的距离开始慢慢拉近，然后上刺刀开始白刃战。
哪一方捅死的人多，哪一方就算是获胜了。
这种情形，在他看来是很残忍的。
可当他亲眼见识到骑兵连是如何战斗后，才发现，真正的战斗，要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残忍。
这场战斗除了乔林开枪击毙了几名小鬼子的军官外，几乎就没有动枪，直接就开始了白刃战。
马刀砍断脖子的声音，刺刀捅进身体的声音，还有哀嚎，惨叫，以及骑兵连战士喊出的那一声声“杀”。
被捆在马背上的林合一感觉自己就像是跌入了冰窖一般，浑身上下都凉透了。
他的运气不错，除了腿上中了一枪外，并没有被就地处决，甚至还有骑兵连的战士保护着，和副总指挥他们一道突围。
但即使是被保护在中间，也不时会有鲜血溅在他的身上。
战场上乱糟糟的场景，让他切身感受到了什么才叫做真正的战争。
四千多小鬼子，近十倍于己的兵力，林合一都不敢想象，这场战斗是如何进行下来的。
他更加不能理解的是，竟然真的成功突围出来了。
被小鬼子抓住后严刑拷打的时候，林合一觉得自己犯了不少错误。
不该不带警卫员，不该选择来榆社，甚至当初就不该参军。
可是在冲出小鬼子拦截的那一刻，他意识到此生所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屈服于敌人的暴力，选择当了叛徒。
可惜这个错误是无法挽回的。
副总指挥平安脱险，总部工作组平安脱险，警卫连虽然牺牲了不少战士，但也冲出来一部分人，最后回来的，正是那支突然冒出来的骑兵连。
也许没有骑兵连，小鬼子的计划就能成功实施。
也许没有骑兵连，自己就得按照上野仓介的命令返回八路军总部去当卧底。
但林合一已经生不出半分埋怨的念头了，他忽然发现，被捆在马背上带回总部的这段路，虽然不怎么舒服，却是这几天最舒服的时候。
人有了希望，就忍不住想要去努力一下，改变最坏的结果。
林合一也是一样，他始终有着活下去的希望，所以他一直在努力，叛变也好，答应小鬼子的条件也好，甚至想要中途逃跑也好，都是为了能活着。
正是因为想活着，他做了许多违心的事。
可被捆在马背上的那一刻，他解脱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活的希望了。
没有了希望，看待问题反而简单了许多。
等死就行了，尽管这个过程有些忐忑，却不用再承受那些精神上的折磨了。
林合一真的是解脱了，在总部审讯室，面对副总指挥的询问，没有任何酷刑，没有逼问，他一股脑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全都说了出来。
自己经历了什么，自己遭遇了什么，自己的心态又是如何变化的，事无巨细，说得清清楚楚。
老总一直静静地聆听着，没有觉得林合一啰嗦，也没有出言打断他，直到他说完为止。
“从情理上来讲，你没有做错什么，敌人对你动用了难以忍受的酷刑，出于求生的本能，你选择了背叛，也是可以理解的。”
副总指挥沉吟了一会，开口说道。
林合一猛地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副总指挥。
难道，这是要原谅自己？
“可是从人性来说，你是卑鄙的，为了自己少受折磨，选择出卖别人，这是礼法所不容的。”
副总指挥看着林合一的眼睛，接着说道。
林合一惊讶的表情逐渐转换为惭愧，慢慢低下了头。
是啊，自己的确是个卑鄙的人。
面对小鬼子的酷刑，哀嚎，惨叫，哭泣，甚至求饶，都没有什么，这是人求生的本能。
可是为了生，却选择出卖别人，这就等于是拿别人的生命来减轻自己的痛苦，是不能被容忍的。
“你也是一个入伍多年的老战士了，工作性质导致你没有什么军事技能，这不怪你，可你却没有半点军人的忠诚，这是你自身的问题，因为你，榆社，沁县的同志牺牲了，组织辛苦布局也被毁了，因为你，警卫连四分之三的同志，骑兵连六分之一的同志牺牲了，他们都是为了国家，为了人民，为了抗战，义无反顾穿上了这身军装，最后却因为自己人的背叛而折戟，你觉得自己值得被原谅吗？”
副总指挥陡然提高了声调，有些难以抑制自己的愤怒了。
如果仅仅是林合一一个人的背叛，他还不会这么生气。
可因为林合一的背叛，导致那些原本应该在战场上以血报国的战士死在了敌人的刀下，他替他们感到不值。
每个人都清楚，打仗不可能不死人，可没有人愿意看到这些无谓的牺牲。
假如林合一没有抱着那些私心，自以为是的制定所谓的晋升计划。
假如他被抓后，能够再顽强一点，信念再坚定一点，这些战士就不会死了。
“我死有余辜。”
林合一耷拉着脑袋，轻声说道。
他选择背叛的时候，就知道有人会死，可他觉得既然是战争，迟早都会死，只不过是让他们早死一些，换来自己晚死一些。
可当他在战场上，亲眼目睹那些战士们牺牲的惨状后，他知道自己的罪孽恐怕十辈子也无法洗刷干净了。
如果不是自己的贪生怕死，又怎么会死这么多人呢？
骑兵连他不熟悉，可警卫连的战士，每一个他几乎都认得。
一张张面孔从他眼前闪过，就如同一块块筹码叠压在他的心口，让他的负罪感越来越强烈。
死有余辜，死不足惜，忘恩负义
即使组织上愿意给自己一个活着的机会，自己也没脸继续活下去了。
这么多年的兵，白当了。
“首长，我有个请求。”
沉默了一会之后，林合一好像做出了决定，忽然抬起头说道。
副总指挥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我知道自己万死难辞其咎，希望组织上执行枪决之后，将我的尸体挂在刑场上，暴尸三日，以此来警示其他人。”
林合一一脸坚定地说道。
活着已经无法赎清自己的罪孽，那就死了继续赎罪。
“我们的队伍里，绝大多数信念坚定的人不需要警示。”
副总指挥冷笑一声，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