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摊确实是个好去处。
支一篷子，架两张方桌，外加一个茶炉子，就是一个简易的茶摊子。
锦泽是安徽、浙江陆路去往上海的必经之地，所以，这里人来人往很多，热闹程度不亚于漕镇。
风尘仆仆的路人经过，茶摊老板都会高声吆喝：“西湖龙井，黄山毛峰，宜兴碧螺春，香茶香咯----”
胡大原是赶车的，所以经常路过这里，和茶摊老板有几分面熟。
“老张头，给六少和太君上壶碧螺春，算我的帐。”
刚把牛车停住，胡大原冲茶摊老板喊了一声。他最喜欢碧螺春那股清香味，赶了半天路，这茶最解渴。
茶摊老板一开始只看到胡大原，正想应话。嘴张开，话还没出来，就看到牛车上下来的一个日本军官和一个二狗子，吓了一大跳，赶紧躬着身子就跑了过来。
“太君，这边请。”
“老板，你把这里最好的茶泡来，把最好吃的点心全端出来。”
曹顺自然不可能让一个车夫付茶钱，直接掏出一个大洋，拍在茶桌上。
两张茶桌上，原本都有几个路人在喝茶的。一看曹顺这二狗子打扮，身后还跟着个黑脸日军军官，吓得都起身让开。
曹顺也不客气，给犬养拉了张长条凳坐下，又抬脚勾了一把凳子过来，一屁股坐了下去。那些刚刚闪躲到一边去了的人，他连正眼都不看，只是满脸堆着笑伺候犬养。
刚才，犬养莫名其妙整了那一出，曹顺已经心生疑问。
按理说，凭他这一段时间和犬养的接触，应该没有什么事情让他对自己有什么误解，否则，犬养也不可能听他的话，动用三个小队折腾，来吸引什么地下党的注意。
但是，前面犬养说车夫可疑的事，明摆着是故意想看他是什么样的反应。在这曹顺看来，还是日本人对他不信任，随时随地的考验他。所以，现在他干脆不正眼瞧周围的人，只是尽心伺候犬养，让犬养感觉他眼里只有日本人。
果然，曹顺的这套路数对犬养十分适用。
看曹顺对自己十分友好，没有一点可疑之处，犬养倒觉得有点不太好意思起来。
“曹桑，今天早上，小泉君给我打了个电话，他说有个大人物要考查你，我也是奉行事，请多多谅解。”
思量半天，犬养决定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曹顺。
曹顺以为自己听错了，回问了一句：“什么，有大人物要考查我？”
“是的，不过我不知道具体是谁。”犬养点头确认，“所以，刚才在路上，我才说车夫有问题，就是按照他的要求看你的反应。”
“那，那什么大人物，他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话一出口，曹顺觉得自己完全是在说废话。既然是犬养口中的大人物，那自然是日本人了，哪有什么中国人被日本人当成大人物来看待的？
可是，没想到犬养马上回答道：“虽然具体是谁我不知道，但知道那个大人物是你们中国人。”
说着，犬养凑到曹顺耳边，悄悄的说道：“刘志这回算是立了大功。他前天晚上回到了上海，跟他一起回来的，就是那个要考查你的大人物。”
“什么，刘志回上海了，还带回个大人物？”
曹顺一下子跳了起来。
这阵子他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这时候，曹顺有种预感，那就自己这趟漕镇之行，极有可能是错过了一个除奸的最好时间点。
刘志去了南京，就是要策反那边重要的重庆特工，这是曹顺猜测到了的。
这些天，曹顺一直在准备着，一旦打听到了那个被策反了的高级重庆特工是谁，拼了违反静穆令，也要把消息传出去，好让上海的军统们第一时间清除叛徒。
但是，现在听犬养的意思，自己前脚刚离开上海，刘志就凯旋而归了。
现在，那个重要的重庆特工安全到达了上海，竟然还安排了犬养考查自己，说明他已经投靠了日本人，开始为日本人工作了。
这个人被犬养称为大人物，自然说明其在日本人眼中的重要性，同时也说明了他本身在重庆那边的身份地位。这样的人出现，对军统以及中统的打击，自然是极其之大，甚至是毁灭性的。
除奸的第一时间已经错过，叛徒安全进入了上海，再想除掉他，难度就非常大了。
这个道理曹顺自然明白，所以，怅然之下，他竟一时失态了。
“曹桑，你也别生气，我觉得吧，这事未必是坏事。刘志虽然是立了大功，成功接回了那个大人物。但是，那个大人物刚到上海，就要考查你，说明你可能有比刘志更好的机遇。”
犬养还以为曹顺之所以会跳起来，是因为刘志立功了。
情报处正副处长面和心不和，这个犬养心里十分清楚。在他看来，两人是彼此在抢功劳，都想搏得日本主子的信任。
犬养这一安慰，倒让曹顺心静了下来。
毕竟，那个所谓的大人物已经到上海了，木已成舟，自己也只能先走着瞧，看看以后能不能等到成熟的除奸机会。
所以，他坐了回去，冲犬养举了举茶杯：“刘志是小人得志，看来，过几天回上海去，又得天天看着他得瑟的样子了。”
然而，令曹顺更为吃惊的是，犬养却笑了起来。
“曹桑，那你就多想了。刘志是什么样的人，小泉机关长自然最清楚不过了。没错，刘志是个喜欢得瑟的人，但又能得瑟到哪里去？你也不想一想，那个大人物一到上海，小泉君就把你给推荐了过去了，他怎么不推荐刘志呢。”
“小泉君推荐我？”
“这事是我猜的。”
犬养示意曹顺不要大声说话，然后低声说道。
“事实上，我们出发前，我就听到消息了。据说，平西将军正在谋划一件事，他要成立一个机构，全部由你们中国人组成。我猜，那个大人物就是为这个请来的，应该是要由他牵头组建那个机构。”
听到这里，曹顺有些明白了。
最初的时候，曹顺认为刘志去南京策反回来的重庆高级特工，应该是要放在特高课用的。因为特高课那边，一直也成立一个类似于特勤机关情报处这样的机构。
但是，现在听犬养这么一说，才知道日本人的谋划之远，比自己想像的显然要更高一个层次。
看来，自己虽然是在小泉山夫身边，但很多重要的事情，却是一点都不知情，完全是个聋子瞎子。
“你的意思是，小泉君要把我推荐给那个大人物，让我跟着他干？那不行，我就认小君君一个人，其余人我都不认。”
曹顺生怕这是小泉山夫给自己挖的坑，什么推荐给所谓的大人物是假，考验自己是否对小泉山夫忠诚才是真。因为在这一刻，曹顺想起了金礼慧。
金礼慧要向小泉山夫复仇，那是曹顺意料之中的事。因此，他倒觉得，很可能是金礼慧会把自己推荐给别的日本高层，借以分化小泉山夫身边的力量。
要真的是这样，那样小泉山夫得到消息后，会让犬养考验自己，这才是正解。
不过，没等曹顺多说，犬养已经站起来了。
犬养把杯中的茶一口喝掉：“上海那边的事，暂时不去管他。我们走吧，也该我们立功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