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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诊天津

    一天,我到天津去给卞府的太夫人看病。卞先生是当地的富翁,资产不比王占元、王承斌、张彪等人的少。他的宅院很有王室的风范,仆人众多,干什么都有人伺候。在这一点上,燕京的那些富裕人家连十分之一都达不到。

    跟我一起会诊的,除了我的朋友松本医生以外,还有故都有名的中医孔伯华、天津著名的中医查文舫和黄际午。中西医聚集在一起,各有各的意见,这也是难得一见的事情。

    我和孔伯华医生向来很熟悉,于是一同坐车去天津。到站的时候,太阳还没有下山,卞府的少爷先送我们到了旅馆,然后又在“法国俱乐部”设宴款待我们,非常隆重。席上,松本偷偷地用日语告诉我说:“这里并不是中国人能进得来的地方,而只有卞府的人例外。可见有钱能使鬼推磨,就连‘狮心王’和拿破仑的后代也甘愿为钱低头。”

    散席之后,卞家少爷又送我们回到旅馆休息,客气半天之后才离开。之后就等着卞府派车来接我们,等到了卞府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刚进门,又请我们先吃些点心,并且告诉我们,在花厅的后面一侧有密室,可以在里面“享受”一下。我们都笑着推辞了,这些人里,除了查文舫,其他的都没有烟瘾。

    之后,我们才进去开始会诊。大家的意见比较一致,卞太夫人的病已经很长时间了,她的孩子们之所以这么费心要我们来诊断,只是尽一片心意罢了。

    诊断之后,又请我们吃了一些比较美味的点心。卞府的少爷带着我们来到一个空车库里,给我们看了一具很大的楠木棺材,告诉我们说:“我们这里有个习俗,在用木头做棺材的时候,听斧子砍木头的声音,可以判断病人的情况。木匠跟卞府说,根据斧子的声音,卞太夫人还有二十多年的寿命。”

    第二天,卞府少爷又邀请我们赴宴,这么周到的礼节,就算在北京也是不多见的。席上,众人聊得很开心,我笑着问孔伯华:“这回药方里还有羚羊角吗?”因为孔伯华特别喜欢用羚羊角这味药,朋友们甚至有人直接管他叫“羚羊角”。孔伯华听了我的话,笑着回答:“不用羚羊角的话,那就不是孔伯华了!”

    当时,查文舫忽然把筷子一扔,站起来大笑着说:“天津的病人都知道,黄际午喜欢用柴胡和朱砂。你们两个人会诊,能做到这么兼容,真的是个奇迹啊!”

    后来,孔伯华告诉我:“卞家的先祖虽然没什么学问,但是很擅长和达官显贵打交道。不知道怎么得到了李合肥的重视,并且还跟李合肥的那位姓张的姑爷有很深的交情。后来因为李合肥的缘故,包办了聂士成部队的军服和军粮。时间长了,就成了一个大富翁。虽然他很有钱了,但是对待李合肥还像从前那样谦卑,好像一个奴仆一样。李家老少虽然经常骂他,不过他也都受着,这样就越来越受到李合肥的喜爱,并且财源滚滚,成为天津的巨富。”

    第二天,松本医生突然跟我说:“你还愿意给老人会诊吗?我在天津一个姓安的富翁家里看了好几天病。那人病得很严重,已经无力回天了,不过他家人总是说要找医生会诊。不如你来这里一趟,判断一下我的诊断是否正确,可以吗?”

    不管是出于友情还是职责,我都不能推辞,于是我就去会诊了。安府的景象和卞府很相似,接待我的人还因为我的学历而一再跟我说:“安府也有一个少爷,在欧洲留学好几年了,而且和欧洲人结婚了。”

    会诊的结果和卞府的一样。像这种富贵人家,一向是讳疾忌医,一旦病得严重了,就想用会诊的办法来把病治好,但是很少有能救回一条命的。

    那天晚上睡觉前,松本突然又来电话了,跟我说:“这次打扰你,绝对不是会诊的事。只是我有一个病人,以前也是很显赫的人物,现在在天津隐居,平时只是以糖尿病来取乐。他很想见见你,你有这个意思吗?”

    我觉得很奇怪,世上哪有用病来自己找乐子的?不过松本不同意我的看法,说在中国失势的人那么多,能甘于平淡而自己用糖尿病取乐的人,可以说是上等的人了。像那些整天算计,到处周旋,想要东山再起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第二天中午,果然有辆车到旅馆来接我,我的朋友松本也在车上。到了地方之后,主人几乎是到大门来迎接我们了,跟吴佩孚在燕京隐居的作风相比,差别简直太大了。这个人身材瘦高,眼神中流露出杀气,而脸上还有几分清秀的气息。他的手腕上戴着一串佛珠,笑容温和,说话的时候,不是说“有缘”就是说“善哉”,这就是当初的五省联帅孙传芳。

    我听说孙传芳曾经到东京读了几年书,很奇怪他在说话的时候一点日文也不用。我悄悄跟松本说:“孙大帅日语不是很流利吗?”

    当时,孙传芳突然笑着用已经不太熟练的日本话说:“自从日本人都把我当成朝鲜人那样对待之后,我就渐渐把日语忘了。”

    我听了之后感觉非常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