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的黄昏，护国寺里沉重的梵钟被重重敲响，传出悠扬清远的钟声。
僧人们纷纷放下手头的经卷，向大殿方向聚集过来。
大殿后的一处小佛堂前，一位老僧正盘膝坐在佛像前的蒲团上，四周燃着无数盏莹莹的青灯。
那老僧身披黄色袈裟，头戴僧帽，雪眉霜鬓，长眉一直垂到耳下，虽满面深纹，却面色红润有光，慈眉善目。
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老僧睁开隐藏在褶皱里的眼睛，一双眸子不似行将就木的老人，反而清亮如泉。
“慧因、慧果，你们进来。”
外面走进来两位僧人，一位身形高大，浓眉虎眼，炯炯有神；一位身材颀长却极为干瘦，紧抿着唇角，嘴角边有着深深的法令纹。
“师叔——”
原来这位老僧是护国寺创寺高僧之一，觉明法师的师弟觉空法师，此时已有九十余岁了。
他与觉明法师一般修习无尚佛法，与之不同的是，觉空法师与达摩祖师般曾面壁四十余年，刚刚结束面壁，他便感到自己大限已到。
见两位师侄面露悲色，他却双手合十道：“你们二人不必如此担心，虽然我涅槃之时已到，但也是我再生之期将至。
在我涅槃之后，会转世为灵童，再临人间。”
慧因、慧果忙合十，口念佛号。
突然，外面狂风大作，乌云密布，平地卷起一股旋风，有的僧人躲闪不及，被卷入其中，越卷越高，吓的狂呼乱叫，一片慌乱嘈杂。
慧因、慧果不由向外张望。
“不过一阵大风，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慧果不悦地沉下脸，嘴边的法令纹抿的更深了。
慧因则声如洪钟地回道：“若是个个稳如金刚，那便也不必修行了。”
“你——”
慧因回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儿。
“阿弥陀佛——”觉空看着眼前这两位与少年时性情无二的师侄，心里不由叹气，这两位很可能是指望不上了。
“师叔——”两人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罢了。我涅槃之时已通知了京城平安司，等我涅槃后，舍利子便由平安司保管吧！”
二人一听，不由一怔。
那舍利子乃是高僧涅槃时留下的无尚之宝，蕴含着高僧大德生前的功德慈悲智慧，且具备充沛的佛法之力，无论对正道还是邪道的修行皆有巨大的好处。
一般高僧留下的舍利子都由其弟子或者其所在寺院的僧人们保管，可这次觉空却想要把舍利子托付给平安司。
这让二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慧因性格直接，当即便问：“师叔，那平安司不过是大晟开国后由一群闲散异人组成的官署机构，何德何能保管这珍贵的佛宝？”
慧果没说话，但看他那深入刀刻的法令纹，也能知道他也不乐意将舍利子拱手让人。
就算不能借助舍利子修行，把它留在护国寺里，让香客们源源不断地来瞻仰供奉也是好的。
也不知师叔在老糊涂了还是怎地，居然要把佛宝留给一群外人。
觉空摇摇头，他修行这么长时间，早已开智开慧，眼前两位师侄一思一念皆逃不开他的眼睛。
一个粗心武断，醉心武艺，佛法不精；
一个工于心计，城府颇深，贪利好名。
况且二人从小一直争到大，舍利子托付给谁，都会引起另一人的不满和明争暗斗。到时候，留给护国寺的不是佛宝，而是灾祸了。
所以，觉空才准备将舍利子托付给平安司，顺便将寻找转世灵童的重任也一起托付。
可不知为何，平安司的人久久不到。
一道带着血光的黑气直冲天宇，在天空中炸开，显露出一张狰狞的修罗面孔。
“唉——”
觉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师叔？”
觉空自觉时候已到，遂再次嘱咐二人。
“自古神与魔、正与邪只差一线。一念之差，就会沉沦于无边苦海。世上苍生，无不沉溺于贪、嗔、痴、恨、爱、恶、欲七罪，然而心离正道便会落入魔道，一旦铸成大错，悔之晚矣！”
“师叔——”
觉空扬手止住二人的疑问。
“如今，魔道正是数百年一次的大胜之期，各种劫难将至，此乃天意！”
二人听了，这才紧张起来。
慧因问道：“师叔，那我们应该怎么做啊？”
“无邪正不能彰；
无正邪不能行。
一切顺应天命吧！”
觉空话音一落，便闭上了眼睛。
双手打了个手印，身子陡然间绽放金光，晃的人睁不开眼睛。
慧因、慧果勉强眯眼去看，只见无数金光灿灿的佛身从觉空体内飞走。
一枚清晰的万字符在觉空身体周围盘旋，只听呼地一声，觉空的身体居然无火自燃起来。
很快，火就熄灭了。
蒲团上只留下一枚璀璨光华的舍利子。
舍利子在殿中放出佛光。
一时间整个护国寺祥云笼罩，瑞霭高升；
夜放霞光，京城人人驻足而观；昼喷彩气，皇亲贵胄停杯共瞻。
慧因、慧果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地张着大嘴，久久不曾动作。
好容易等舍利子稍敛光华，慧因咽了口口水，“师弟，这舍利子真要给那平安司？”
慧果沉着老脸，“师叔交代的，怎能不给。”
慧因哼了一声，“明明是我佛家至宝，为何要给一群闲散异人保管，若是他们监守自盗，我等如何是好？”
慧果低下头，嘴角抿的更深了。自从平安司创立，国中大小灵怪之事皆由他们经手，世无异事，世人也疏于礼佛保平安，这寺中香火也大不如前。
觉空法师圆寂，护国寺再无高僧，若是连舍利子都保留不住，护国寺的威名一定会一落千丈。
可他不能直接违背师叔的话，只等着慧因这大嗓门嚷出来，跟那平安司对峙上，再寻机会把舍利子留下。
“我先把舍利子收起来。”慧因站起身，刚想去拾起蒲团上的舍利子。
却不想一个身影比他更快，唰地一下将舍利子抢在手中，跃在佛龛上，宽大的僧袍拖在身后。
“大胆！还不快把舍利子放下！”
慧因、慧果都急了，几步上前，欲夺回舍利子。
那僧人回过头来，桀桀一笑。
“慧无，居然是你！”
“是啊，师兄们，没想到我这个又癫又跛的邋遢和尚能抢在你们前头吧！”
慧无一扫往日嘿嘿傻笑的痴傻模样，脸上的神情戏谑又嘲讽。
“慧无，你抢师叔的舍利子干什么？还不快点放下！”慧果不在乎慧无是否痴傻的事情，他的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他手中的舍利子。
“放下？”慧无冷笑，“放下给你么？师叔明明说过，要把这舍利子交给平安司保管。怎么？师叔宁愿让平安司的外人保管，也不肯给你们保管，莫非是早就看清了你们的真面目？”
“你胡说什么！”
慧因怒了，大手一抓，就要抓向慧无手里的舍利子。
他那刚猛的真气配合着龙爪功，真有劈山斩荆之力。
若是平日里的慧无，这一抓不受重伤，也得筋断骨折。
没想到，那慧无身子一扭，居然轻松地避开了。他的双足仿佛有黏力一般，蹭蹭几下窜上了房梁，像只蝙蝠般吊挂在那里。
慧果却见机将宽大的袖子向上一甩，袖子陡然伸长，像蛇一般卷向空中的慧无。
本以为能够十拿九稳地缠住慧无，没想到慧无大嘴一张，嘴里居然吐出一滩漆黑的液体，那液体碰到慧果的袖子，嗤嗤地灼烧出一大片窟窿。
慧果吓的连忙收手，转头一看，自己半条手臂都露在外面，若不是抽手及时，这条胳膊都得被那液体烧成水。
很明显，慧无使用的招式已经不是佛门法术了，这一连串的动作让人不由得往毒虫方面联想。
“慧无，你居然入了魔道！”
入魔之人，正道人人得而诛之。
慧果却只大嚷一声，并未抢先上前攻击，反而是慧因大吼一声，直接蹦上房梁，压的房梁扑簌簌地往下掉木屑。
“吃我一记大力金刚掌！”
慧因刚猛的掌力向慧无袭去。
慧无却只嘻嘻一笑，身子陡然一弯，柔软的不可思议，像一条蠕虫似的翻卷上来，贴着房梁的圆柱呲溜一声滑了下来。
那掌力无处着力，居然打在了横梁上。
只听咔嚓一声，横梁受不住力气，直接折断了。
房梁一断，整个大殿的房盖都塌陷了下来。
慧因、慧果来不及躲闪，直接被砸在了下面。
等二人气急败坏地从残垣破瓦中爬出来，慧无早没了踪影。
几个小僧跑过来，看见这幅场景，张了张嘴却不敢说话。
慧果抹去光头上的泥土，出声训斥：“吞吞吐吐，有话就说！”
小僧坑坑巴巴道：“回师傅，平安司的大人们到了。”
慧果一怔，果然小僧身后跟来三个人。
一人做中年书生打扮，蜡黄的长脸，梳着一丝不乱的发髻，眼眸炯炯有神，亮的好似两把利剑，正是鹰署司长宁是非。
身后跟着白袍素服，乌发垂散，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的鹤署司长皇甫臻。
雀署司长麻舒儿跟在最后，看着眼前的景象，强忍着笑意，只一双眼睛骨碌碌地打着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