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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离开城固

    张六斤把福堂安顿好以后,这下家里就彻底只剩下他自己一个孤家寡人。

    他把躺椅搬到院中的桂花树下,坐在了椅子上,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潸然泪下。

    曾经多少次,母亲带着自己和弟弟妹妹在树下玩游戏,父亲就在一旁观看着他们。

    妹妹秀霞特别喜欢玩跳皮筋儿,就在这棵树下妹妹将皮筋一头套在树身上,另一头套在福堂的小腿上,她一边跳,母亲则在旁边帮忙打着节拍。

    “小皮球架脚踢,马莲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六、七、三八三九、四十一……”

    曾经让张六斤感到稀松平常的生活场景,这些让人扭头即忘的快乐时刻,现在看来却无比的珍贵,可惜再也回不到过去。

    张六斤打算就在这桂花树下和衣而睡,他不敢回到屋里的炕上去睡。因为只要他躺在炕上,就会想起和弟弟妹妹躲在被窝里说悄悄话的回忆。。

    张六斤向街坊们打听有谁知道去省城西安的路要怎么走,他计划趁现在气候较暖,得抓紧时间动身才行。

    张六斤记得自己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汉中,七岁那年父亲要去汉中采购药材,张六斤嚷嚷着要跟父亲去外面看看,张怀民便带着儿子去了趟汉中。

    邻居告诉张六斤,他们附近去过西安的应该只有新街的剃头匠白老三,他过去经常往西安跑。

    白老三的确去过西安,他年轻的时候是马帮的成员,负责从城固往西安用马匹运输货物。后来年纪大了腿脚不够利索,便回到城固就在新街上靠给人剃头度日。

    张六斤找到白老三跟他打听去西安的路线:“三伯,咱街上人都说你对去西安的路熟悉,我也准备去哩,我想问下你们过去都是咋走的?”

    白老三给张六斤说去西安的路可难走了,他为什么要去西安。

    “不瞒三伯给你说,我屋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我现在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到西安找我大哥张福林,我想在外面学个手艺。”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

    白老三对张六斤说西安在城固的北边,出了城固后马队一路往北走,先到宝鸡出了太白山,经过眉县、扶风一带,再走个两三天就能到达陕西西安了。

    张六斤对白老三说的这些地名之前都未曾听过,他问白老三从这里过去一趟需要走多长时间?

    白老三告诉张六斤,他年轻的时候去西安一趟大概需要二十天的时间。

    “秦岭山特别大,不知道路的话你走十天半月都不一定能走出去。那一路上狼虫虎豹多,有时候还会遇到土匪。你看我这儿……”

    为了让张六斤相信路途的艰辛,白老三伸出自己的右腿,把裤腿从脚踝处一直卷到了膝盖的地方。

    张六斤发现白老三的腿上有条一尺来长的疤痕,弯弯曲曲的,像是条蜈蚣攀趴在了腿上,让他看的浑身发冷。

    “这是马队在秦岭遇到了土匪,我骑着马土匪撵我的时候马受惊了,我从马背上跌了下来,滚到沟里面去了。当时多亏沟不深,我滚下去的时候被树杈给挡住了,我才捡了条命,要不然你三伯我早就死在了秦岭山里。”

    张六斤听着白老三的回忆,在心里泛起嘀咕:“原来去西安一路上这么危险。”

    白老三语重心长地对张六斤说:“福庆,伯知道你现在生活的比较艰苦,伯劝你不得已情况下不要去,就留在城固,这条路真的不好走。”

    “三伯,我为了去西安把我妹子跟弟弟都托付给别人了,呆在家里也没有事可以做,我已经想好了找我我大哥后在外面好好学个手艺,到时候再回来把我妹子跟兄弟接回来。”

    张六斤语气坚定,表示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他也定要闯一闯。

    “唉,好娃哩。那伯就替你想想办法,我有个徒弟现在还在马帮里干事,我问问他啥时去西安的时候看能不能把你捎上。”

    白老三说的这个徒弟名叫刘玉霆,是白老三跑马帮时认他做了师父。

    刘玉霆因为常年在户外奔波,浑身的腱子肉,皮肤被太阳晒成了小麦色。他唯独有个遗憾,就是自己个子不高,穿上鞋才刚过一米六,熟悉他的人都喊他外号:刘点点。

    白老三受张六斤的委托,他找到刘玉霆把事情经过跟刘玉霆描述了一遍。

    “张怀民的小子求我帮忙,娃想到西安寻他大哥去。这一路翻山越岭的他一个碎娃娃不可能过去,他爸张怀民过去给咱马帮很多人看过病,你爸骨折那回就是人家怀民给看好的,你下次去西安的时候把娃给捎上,就当还他爸当年的人情。”

    刘玉霆听完白老三的话显得有些为难,他对白老三说道:“师父,那还是个碎娃么。你知道马帮的规矩,人家不养闲人。再说这一路上人家娃万一出点儿事啥事,这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白老三听出刘玉霆是不打算帮自己这个忙,刚才还和颜悦色的白老三顿时变了脸色,他指着徒弟刘玉霆的脸说道:“刘点点,你爸把你送到马帮的时候,你驴日站起来还没有骡子高,叫你扛个麻包差点把你稀屎给憋出来了。咋?现在我求你办点儿事,看你喔球式子样子。”

    刘玉霆最怕白老三骂自己,他连忙让对方打住。

    “唉,师父你急啥嘛,我又没说不帮人家娃,我话还没说完哩你上来就给我来了一顿,我的意思是……”

    白老三斜楞着徒弟,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你意思是啥?你的意思不就是怕带个累赘么,就你驴日的这些花花肠子看我是知不道还是咋地?”

    刘玉霆被白老三说穿了自己的小心思,他尴尬的笑了笑。

    “你笑个屁哩,人家娃还在屋里等我消息呢。你就给个痛快话,这事行还是不行?”

    “行行行!你不是我师父,你是我亲达,你说的话娃敢不听么?”

    最后刘玉霆答应白老三,过几天后有批货刚好要运到西安,到时他可以带着张六斤跟随马帮的队伍一块儿过去。

    “算你狗日的有良心。”

    临行前张六斤去了趟西原公,他要和二姐秀芹打声招呼。

    “姐,我打算到西安找福林哥去了。”

    短短两年的光景秀芹憔悴了许多,她眼窝深陷,两鬓的头发已经全部花白,张六斤握着二姐的手,发现手背的褶皱比过去增添了许多。

    “你把摔娃跟小女都安顿好了么?”

    “嗯,家里都安顿好了,姐不用操心,你把自己的身体照顾好就行。”

    秀芹知道弟弟负担重,原本还想打算把秀霞和福堂接到自己家里,但随着丈夫文广和长子纪元的相继离世,秀芹自己的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真可谓是有心无力。

    “姐没有能力帮你,家里也是一摊子汪泪事儿,你姐夫走了,纪元又没了。”

    秀芹说着又禁不住想起难过事,掩面哭泣。

    张六斤劝慰二姐对她说道:“没事。爸以前教育咱,说啥事儿都会过去的,度过去了就是好年景。”

    秀芹掏出个花布包袱,里面有二十几枚铜钱,说要送给弟弟路上当作盘缠。

    “这些钱你拿着,多余的姐也没有,你路上一定要小心,找到福林哥后把家里的事情跟他学学,兴许他有办法帮助你。”

    秀芹想留张六斤在家吃完饭再回去,张六斤告诉二姐马帮的人随时可能会动身,他不能在二姐家多逗留,要尽快赶回县城里去。

    张六斤走后,秀芹在屋子里整理东西。当她掀开枕头时才发现自己送给弟弟的二十几枚铜钱被他给原封不动,整整齐齐的码放在枕头下面。

    “唉,这娃!咋跟我爸过去一样,犟的要死。”

    算算日子,估计也就这一半天要出发,张六斤最后还要去和父母说一声。

    在街上买了几根蜡烛和些香纸,张六斤又带上点心之类的供品,来到了张怀民和刘氏的坟前。

    “爸、妈。我来看你们了。”

    张六斤对着父母的坟前连磕三个头,跪在地上说道:“我要去西安找我大哥了,我知道你们肯定会怪我没有本事,不能把小女和摔娃留在身边,我是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如果父母泉下有知希望能够原谅我,保佑我顺利到达西安,保佑小女和摔娃在家平安长大。”

    坟头上的草被疾风吹过,使劲儿地来回摇摆着。

    张六斤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又一颗的滴落在土地上。他对着父母的坟头久久一拜,直到蜡烛被风熄灭后才站起身来。

    两天后刘玉霆来找到师父白老三,对他说主家已经将货备齐,让师父通知张六斤可以出发了。

    张六斤把家里最后仅有的几枚银元和一些零散的铜钱用布包裹好,放在自己最贴身的口袋里面,又给自己准备了些干粮。

    出门前张六斤回头再看看家里,他不知道自己这一去以后是否还能回来,这里毕竟是他从小到大生活过得地方,要说心里不舍那是肯定的。

    “应该没有啥了。”

    他自言自语地说着话,张六斤把院门拉上,用那把大锁将门闩牢牢锁住。

    街坊邻居中有曾经和张怀民夫妇关系要好的住户得知张六斤要出远门的消息,都自发地聚集在张六斤家门口,准备送送张六斤。

    “六斤娃。”

    对门的老郑叔两口子把几张烙好的饼用油纸包裹着递给张六斤,对他说道:“这是你姨昨天晚上给你烙的馍,你带着在路上吃。”

    张六斤声音哽咽,他对老郑叔两口子鞠了个躬,说道:“谢谢郑叔跟姨姨。”

    街口的黄老伯递给张六斤几枚铜钱,对他说:“娃,路上远,你要小心,早去早回。”

    张六斤知道黄老伯家庭条件差,这几枚铜钱对他来说也是来之不易,他怎么都不肯收黄老伯递来的钱。

    “娃,你不要嫌少。过去你爸给我看病很多次都没收过收钱,还白让我拿药。你要是不要,伯这张老脸就没处搁了。”

    张六斤怕自己再推辞会伤了黄老伯的心意,他把钱接了过来,想对黄伯伯说些什么,可是嘴角抖动得厉害,只能默默无语。

    陆续还有些街坊邻居都上前和张六斤打招呼,叮嘱他一定要路上小心,张六斤也和他们一一做了道别。

    张六斤走到了新街口那座熟悉的钟楼下面,他回头看到街坊们还站在原地目送自己,张六斤冲着他们笑笑,挥手示意让他们回去,然后独自一人转身离去。

    这一年,十七岁的张六斤告别家乡,告别亲人,离开了生他养他十七年之久的故乡,踏上了前途未知的道路。

    他既无法割舍,又无从选择。

    张六斤在日记中是这样回忆道:

    那个年头兵荒马乱,土匪军阀横行,一般人都不敢轻易出远门。虽然我跟着马帮的人一路上风餐露宿,翻山越岭,基本上没有遇到过很大的危险,可是我还是不敢确定自己能不能成功到达西安。

    本来从城固到西安是有大路可以走,但是沿路会有兵痞或者是警察收大笔的过路费,马帮为了省钱,带着我们走的路线几乎全部都是深山里面的小路。

    我记当时越往北走,秦岭山里的气温就越低,我穿的布鞋底子已经磨烂,为了走路我用一根麻绳把鞋捆在脚背上,可是到了晚上会把人冻得直哆嗦,手脚冰凉冰凉的,脚底板还起了水泡,磨得人特别疼。

    因为我不属于人家马帮的一份子,只是看在玉霆哥的面子上人家带着我一路同行而已,所以我不能在马帮的锅里舀饭吃。

    遇到有人居住的村子,我会花点儿钱让人家给我些剩饭或者馒头,有时为了省钱甚至把脸面放下,求人家施舍我一点儿。

    就这样,大概花了二十多天时间才终于到了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