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时雨消息灵通，月见里千绘在黑市，已经通过他知道了乙骨忧太回国的消息。
她默然片刻，伏黑甚尔说：“不去见见？”
“不去。”
她现在身为咒术界最为危险的通缉犯，去见咒术最强的弟子，她疯了吗？
伏黑甚尔说：“我看他可未必会对你动手。”
“那又怎么样？”她淡淡，“关我什么事。”
这下倒是把关系撇了个一干二净。
小咒灵趴在她的腿上，一双红色的封神大眼睛里带着纯真：“千绘，不伤心。”
“伤心？我不伤心，我好的很。”
小咒灵直起身子，看了看神情瞧不出一丝异样的月见里千绘，最终又趴了回去：“……哦。”
是他感觉错了吧。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伏黑甚尔随口猜测，“把那群总监部的杂碎们都杀了，自己坐上咒术界的高位？”
还不等月见里千绘回复，两面宿傩就赞叹道：“有点意思。”
里梅紧接着表忠心：“我为宿傩大人鞠躬尽瘁！”
就连小咒灵都斗志昂扬的“嗷”了一声。
月见里千绘：“……”
她：“不是。”
她一转头，招呼里梅把小咒灵抱到外面去玩，然后让两面宿傩施展了一个结界。
看着面前身为自己契约灵魂的两个家伙，她终于开口，正准备解释。
伏黑甚尔挑眉：“不会真决定要这么做吧？我倒是不介意玩玩。”
“我是不是说过……”月见里千绘深吸一口气，“世界是有意识的？”
两面宿傩微微睁大眼睛。
这话两面宿傩不知道，但是他也没机会提出疑问。
为了自己的话再次被打断，月见里千绘把两人都给禁言了。
伏黑甚尔有印象，于是他点点头，然后眼神示意她接着说。
月见里千绘：“一般来说，世界意识会给自己的世界拟定一套运行的规则，所有的事情都会按照这一套规则发展。”
她顿了顿，想起自己搞崩溃了世界之后，被迫打工六百多年的悲痛往事。
“我属于外来者，不能参与太过，尤其是影响到世界转折的事件。”她默然，“不然会被强制要求离开的。”
在最最开始，她选定这个世界作为养老世界，就是不打算参与任何事件发展，只做看客的。
虽说一开始被乙骨忧太所吸引，就那么接近了他，然后参与了一段，但当时，她并没有往支柱的方向猜。
——她怎么可能有那种运气，一下子就碰见一个支柱。
直到她遇见五条悟。
五条悟的强大让她后知后觉。
当时的月见里千绘还在想：问题不大，只要不加入对方说的东京咒术高专这个一听就和剧情挂钩的地方，那就不会有什么样影响。
后来被总监部带走。
她想：问题不大，只要让两面宿傩把人杀了，然后签订无法透露的束缚，这些就能被当做不存在。
再后来，被那个夺舍别人的诅咒师算计，带到加茂宅去，转头就用莫须有的罪名把自己坑到咒术界闻名，还发布了通缉令。
月见里千绘（深吸一口气jpg）：问题……不大。
只要世界线还没进入关键点，自己及时隐退，关注度下降，也……勉强算是没有影响。
但至于伏黑甚尔提出的“建议”？
那还是算了吧。
如果把咒术界玩崩溃了，她可就不是被排斥出去这么简单了。
她说不定还得再一次打工六百年。
而这一切……
一想到那个把自己的信息弄到全咒术界皆知的罪魁祸首，月见里千绘笑：“我们要去找到那个占据了加茂真身体的诅咒师。”
根据里梅说的情况，“……是叫做羂索吧？”
受制于世界线，她肯定不能把人弄死。
但她完全可以等到羂索被支柱们弄死以后，自己再通过“门”试着召唤一下这个灵魂，然后报复回来。
说完这些，伏黑甚尔明显兴致缺缺了。
两面宿傩也差不多。
结界解除，只要月见里千绘脸上带笑，她拍了拍手：“都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伏黑甚尔转头去照顾自己的灵魂种子，两面宿傩则去找了跟着里梅一起散步的小咒灵。
小咒灵一见到他，就奋力挣脱了里梅的怀抱，“哒哒哒”跑到他身边来。
月见里千绘很快就无聊了起来，但是没过几天，新的乐子又来了。
＊
当经过孔时雨的引荐，那个黑发丸子头的高大青年，穿着一袭袈裟出现在她的面前时——
她脱口赞叹：“一看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夏油杰表情僵硬了一瞬，然后又迅速恢复平静：“月见里小姐，久仰大名。”
听见这个“久仰大名”，月见里千绘就想让两面宿傩把羂索给捏成脑浆，然后喂那群高层嘴里去。
她皮笑肉不笑：“夏油教主，你一个大忙人，找我这个普通人做什么？”
“普通人？”夏油杰意有所指，“现在整个咒术界，恐怕没人会相信你这句话吧。”
“那还真是遗憾。”她喝了一口茶，略过了这个话题。
“月见里小姐，我此次前来，是想要来找你谈合作的。”夏油杰说，“我又要一个计——”
“停！”一听见这个开头，月见里千绘感觉这又是一个和羂索类似的反派角色。
“如果是要达成让全人类进化这种不可能的事，那就不要和我再说了。”
“怎么会？”夏油杰那双小眼睛微微睁大，想也不想就满口拒绝，“那群猴子就该全部死光！”
一句话，目的暴露无遗。
“啊……”月见里千绘面无表情，“你更极端。”
她客观点评：“这种事情，不可能成功的。”
一个两个的，怎么都想着要找她合作。
夏油杰一哽，随后道：“您或许不知道，我曾经错误的认为咒术师应该保护普通人……”
“但是我后来发现，那些普通人根本不会对保护他们的咒术师心存感激，他们只会敌视，甚至伤害年幼的小咒术师……简直就是一群愚不可及的猴子。”
“如果猴子都死了，世界上的咒灵不是也会随之消失吗？”
月见里千绘：“……啊？”
对于这种言论，她大为震惊。
月见里千绘用两面宿傩的言论辣评：“愚蠢。”
她稀奇地左右看了看夏油杰这张充满佛性的脸，问：“你不是还对普通人坑蒙拐骗吗？”
夏油杰：“……”
他挽尊：“那是权宜之计。”
他忍辱负重，和这群猴子们相处，不过是为了让他们多投入一点钱，来让教内发展的更好罢了。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大义！
“还有，那不是坑蒙拐骗，是宣传教义。”
月见里千绘：“那……不还是坑蒙拐骗吗？”
那些普通人不知道 ，里世界的人还不清楚吗？
盘星教教主夏油杰，咒术界曾经和五条悟并称为最强的特级咒术师，现在是咒术界明面上最危险的特级诅咒师。
在袚除咒灵这一块，看不见咒灵的普通人只会觉得他是在一本正经地装神弄鬼吧？
两人兜了很久圈子，最终还是月见里千绘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所以，你找我，到底是要做什么？”
夏油杰笑：“乙骨忧太回国了。”
“而我打算在此期间，谋夺咒灵【祁本里香】。”
月见里千绘笑意一凝。
她道：“这还真是……有意思。”
然后再次拒绝了他的提议。
夏油杰遗憾道：“我的邀请一直有效。”
然后离开了。
不久之后，月见里千绘听闻，夏油杰去向咒术高专宣战了。
她惊讶地转头问伏黑甚尔：“他居然是个这么注重仪式感的反派吗？”
“还特意让高专有所防范，再过几天才去发动【百鬼夜行】，这未免过于规矩了。”
一点都不像那种一言不合就大开杀戒的反派，他甚至还给了别人准备部署的时间。
但是很快，月见里千绘就知道了缘由。
因为他去高专，试图夺取乙骨忧太的咒灵【祁本里香】。
高专提前部署战力，把五条悟派走了，因此高专防范薄弱。
她听到这个消息，默不作声地盯着孔时雨给的消息，一动不动。
片刻后，终于还是对伏黑甚尔说：“去东京咒术高专。”
他挑眉：“担心那小子？”
月见里千绘咬牙，嘴硬道：“我只是去看看那个惯会坑蒙拐骗的夏油教主死了没有。”
伏黑甚尔知趣地闭嘴了。
但一个是初入咒术界没多久的毛头小子，一个是咒术界浮沉多年的特级诅咒师，曾经和五条悟齐名的存在——
谁输谁赢，难道不是一目了然吗？
月见里千绘明明嘴上说着不要插手，但看这神色，如果乙骨忧太出了事，她果然还是要插手吧。
伏黑甚尔提着咒具跟上了。
少女被他一把捞过，两人疾驰着赶往东京咒术高专。
但是，想象中的意外并没有发生。
他们刚一赶到那里，就看见乙骨忧太神色缱绻地怀抱咒灵，说：“里香，拜托你了。”
——实际上，他根本不需要她。
月见里千绘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他只要勾勾手指，【祁本里香】就会献上一切。
而前几天还神色从容地邀请她加入自己的计划的诅咒师，正浑身狼狈地对敌。
战局即刻翻转，谁也没有想到，夏油杰，咒术界为之忌惮多年的特级诅咒师，会被一个初入咒术界没多久的新人重伤，还毁了一条手臂。
严格意义上来说 ，月见里千绘只见过【祁本里香】三次。
第一次，她发现乙骨忧太和【祁本里香】之间的关系并不是自己所猜测的，【祁本里香】也并不是因为“憎恨”而产生的咒灵。
第二次，是被里梅偷袭时，月见里千绘召唤出了伏黑甚尔，暴露了自己的能力，乙骨忧太心神不宁。
第三次，也就是现在。
她终于从这段扭曲的关系中看见了双向的感情。
身着白色制服的黑发咒术师手上没有握太刀，他抬起手，亲吻了那一枚戒指。
……那一枚戒指。
月见里千绘有点恍惚。
她竟然才想起来——
乙骨忧太这常戴在手指上的一枚戒指，是某一天，他满怀温柔笑意与自己讲过的，还是人类的里香送的东西。
但那时的她根本不在乎，只对【祁本里香】的成因感兴趣，敷衍着应了几声，表达了一些浮于表面的怜悯。
所以，到底是什么时候起……
对于乙骨忧太，她变得如此在意？
恍然明白过来，月见里千绘抬起手，她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才发觉竟然有着微微的颤抖。
“走吧。”
她哑声。
躲藏在隐蔽处的身影小巧，几乎融化在这一片驳杂的阴影里，就连白发也显得黯淡无光，“不必来了。”
——不必来了。
她觉得自己，多余又可笑。
＊
月见里千绘甚至连后续都没有关注，就让伏黑甚尔带着她离开了。
好像日子又平静下来，于是她又逐渐变得无聊起来。
在几天之后，她才听闻了这个轰动咒术界的大消息——
夏油杰死了。
有点意外，又不那么意外。
当初在被伏黑甚尔带着，隐蔽身形躲在战场旁边，悄无声息地看那场战斗时，她就能窥见一二。
再加上夏油杰把大部分的咒灵放到了别处去实施百鬼夜行，他战败，听起来好像并不让人意外。
只不过。
“人是五条悟亲手杀的。”孔时雨说。
“五条悟啊——”月见里千绘慢悠悠地睁眼，在躺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小咒灵柔软的头发，语调里带着奇怪的怜悯，“他也真不容易。”
虽然那个家伙的性格令人讨厌，但是一想到他被迫帮咒术界跑东跑西，只能在嘴上发发脾气，连总监部都那群家伙都要留着性命……
这真是，太憋屈了。
现在咒术界出了事，五条悟的挚友夏油杰就是那个搞事的，而五条悟又要去亲手杀了对方。
她不禁想：夏油杰这个人，该不会就是被咒术界繁忙的事情，和没事只会躲在总监部算计的老橘子们给逼到叛逃吧？
伏黑甚尔在阳台上浇花，听说了这件事，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对于他来说，哪怕夏油杰是当初星浆体事件六眼的同伴，但那又如何？
——特别弱的小鬼罢了。
现在也许是强了几分，但是脑子又不好使了，不然也不会又那么偏激的想法。
现在他死了。
他那成日里坑蒙拐骗、装模作样的盘星教，简直就和一盘散沙一样散了。
给完消息的孔时雨离开了，又过了两个小时，两面宿傩回来了。
里梅迎上去：“宿傩大人！”
小咒灵也跟着一块跑过去，兴冲冲地喊了声：“爸爸！”
两面宿傩面色不变，然后熟练地伸出手虎摸了一把小咒灵的头，把月见里千绘刚刚梳理好的柔顺长发给弄得一团糟，就像一个蓬松的鸟窝。
小咒灵捂着头，有点委屈地看了一眼月见里千绘，然后又带着控诉看向诅咒之王：“头发……被弄乱了！”
伏黑甚尔意味不明地说一句：“除了打架脑子里恐怕是什么都没装吧。”
连摸个头发都摸不好。
两面宿傩轻蔑回怼：“小废物的得到的那点血都得感谢本大爷，你算什么东西。”
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里梅帮腔：“就是！”
“如果不是因为宿傩大人慷慨，把自己的血喂给了小少主，小少主也不会成长的这么快！”
他甚至还转过头，向月见里千绘寻求认同：“你是是吧，月见里大人？”
月见里千绘循着声音看去，顿时有点微妙地顿了顿。
“……啊，姑且算是。”
“姑且？”
月见里千绘神色复杂地把饼干吞下去，还喝了半杯水清了清口，才说：“宿傩，我给你手指的事，你是一句不提啊。”
是的，手指。
月见里千绘第二次屠杀总监部的时候，总监部给她看过一根拿盒子装着的宿傩手指。
还信誓旦旦说：“这根手指才是那个诅咒师的目标！”
不过现在很明了了，她已经知道自己被敷衍了——
哪个想要宿傩手指的诅咒师，会有让全人类升级的“伟大梦想”啊？
那根手指，后来被她给了两面宿傩。
提出条件是，要他帮助锻炼小咒灵快速成长。
没想到这个家伙图轻松，也没有什么锻炼计划，甚至连门都不愿意带小咒灵出去，而是选择了直接喂血。
迅速又管用，小咒灵很快就在智力和能力上有了进步。
两面宿傩理所当然道：“那是你应该给的。”
里梅再次附和：“本该如此！”
看着这幅画面，月见里千绘突然从内心生出一股荒谬来。
她，一个普通人。
好吧，也许不是那么货真价实。
和千年前的诅咒之王，诅咒师，死了九年的天与暴君，还有一个初生不久的、潜能巨大的特级咒灵一块生活。
居然还能保证勉强的和乐融融。
一个做家务，一个煮饭，一个外出接任务赚钱，还有一个可以随时逗弄的小乐子。
几人分工，居然非常奇异地撑起了这个不能称之为“家”的家。
月见里千绘垂眸。
这配置，放到外面去，估计没人相信她只想过平静生活吧？
是个人都会觉得她穷凶极恶，一定想搞事。
但她只想把之前那个脑袋上顶着缝合线的搞事家伙给料理了。
窗外太阳依旧，照射进来的光线让房间都亮堂起来。
自从小咒灵诞生，那一盆玫瑰就再没有谢过，随着小咒灵的实力增长，它在烈日下反倒开得更好了。
比较省心的一点是，小咒灵还学会给自己浇水了。
渴了就自己拿了一个小水壶，往那盆玫瑰上吭哧吭哧浇水，然后他整个咒灵都舒爽起来。
月见里偶尔也会好奇，喂多了发现小咒灵还会被水呛到咳嗽，就觉得很有意思。
她问：“不是说你是从执念中诞生的咒灵吗？虽然依托与玫瑰，但是真正的养料不该是负面情绪吗？”
小咒灵歪头：“不知道。”
他张开手掌，【森罗万象】徐徐施展，小咒灵抓了抓手指，才将自己的感受半是犹豫地说了出来：“总感觉……我的力量，好像不完全是负面情绪中汲取的咒力。”
他不需要喝水，但是下意识模仿了月见里千绘的生活，于是学会了“口渴”。
咒灵也不会犯困，可每一次和月见里千绘待在一块，他总能和她一起睡着。
硬要说的话，只能是小咒灵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想要成为一个“人”。
对此，两面宿傩偶尔会发出意味不明的嗤笑，又搬出那一句一成不变的台词：“蠢货。”
也不知道是骂他连自己都力量来源都没搞明白，还是骂他居然想要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
小咒灵理都不带理的。
但他大概不知道——
想要成为人，最重要的一步，就是被人“看见”。
连真正“被普通人看见”的能力都没有，又怎么成为一个人？
对于小咒灵的宏愿，月见里千绘不做任何评价。
伏黑甚尔问：“你怎么想的？”
月见里千绘侧头：“没什么想法。”
小咒灵也问：“姐姐希望我变成和你一样的存在吗？”
她说：“我的建议是，大可不必。”
“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大家只会用世俗的眼光，认为你只是个无恶不作的、活该消失在世界上的咒灵。”她说。
谁会关心一个咒灵的品格？
谁会在乎一个咒灵的感受？
小咒灵目光湿漉漉的：“那我就成为最强大的存在，这样就没人敢说什么了。”
“我要保护千绘姐姐，那些咒术界的家伙，谁伤害你，我就杀谁。”
月见里千绘看着他，突然感觉心里某个地方塌陷了一小块，变得非常柔软。
她一怔。
脑海里恍惚间就想起了博士养的那只小猫。
小猫其实很亲近她，在好几次博士把实验药剂注射进她手臂时，还会冲着博士龇牙。
可惜。
小猫逃跑了。
但几天后，她才在博士新的标本中看见那只小猫。
博士怜悯道：“为什么要逃呢？”
“明明定位芯片都装上了，它却一心觉得自己能够获得自由。”
“有些时候，蠢货们还是要认清现状比较好。”
“——你说是不是，0729？”
手上传来的触感顿时拉回了她的思绪，月见里千绘回归神，对上小咒灵透亮的红色双眼。
那双眼里充满担忧：“千绘姐姐怎么了？”
她说：“没什么。”
大抵是因为小咒灵和小猫的相似性让她恍惚，月见里千绘，这个自诩自私自利的人……居然难得生出了一点宽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