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糕感觉自己好像做梦了。
她恍惚看见在家里那棵大柳树下，翠绿的柳叶随着微风摇摇摆动。
金灿灿的阳光里，柳树下的石桌还在，没有被人砸坏，咪咪磨爪子的八条痕迹还在墩子上。
爹爹和娘亲坐在石桌旁，笑着朝她招手，喊着“小咩”，让她过去。
杨糕许久没有见到爹娘，心里想得紧，眼眶有些湿湿的，便铆足了劲朝爹娘跑。
可越跑，爹娘越远。
直到远到看不见了，杨糕才渐渐停下脚步，她缓缓垂下头，感觉心里像是打翻了一碗醋，酸酸的、涩涩的。
她想起来啦，她早就没有爹娘了。
杨糕猛地睁开眼，眼泪顺着白嫩的脸蛋往下滑，她觉得头有些晕，但也能听见四周的动静。
她听到了说话的声音，又感觉身侧毛茸茸的，扭头看去，正好对上咪咪金灿灿的瞳仁。
丑猫拱了下她的手，冲着另一边仰头。
杨糕后知后觉，顺着丑猫的视线看过去，就见爷爷坐在床头，床尾还有个高大的身影。
那身影对于杨糕来说堪比一座山，更不用说烛火映照在“山”的侧脸，凶神恶煞堪比话本里的鬼怪。
杨糕吓了一跳，攥紧被子盖住半张脸，带着哭腔怯怯喊了句，
“呜……爷爷……”
床边三人一愣，随即齐刷刷朝杨糕看过来。
杨之珩最先反应过来，他似乎察觉杨糕被吓到，赶忙伸手摸了把杨糕的头，和蔼安抚道，
“小咩醒了？觉得哪里不舒服么，哪里不舒服要跟爷爷说。
小咩别怕，这是陆爷爷，是好人哦。”
杨糕抽噎了下，她看了看爷爷，又看向陆老爷子，来来回回看了好几眼，也不说话。
陆老爷子就坐在床边，似乎也不敢凑过去，只挤出最和善的笑容，小心翼翼试探，
“小咩啊，你别怕啊，我是陆爷爷，和你爷爷、外公都认识！”
杨糕从被窝里爬出来，她攥着杨之珩的衣角、缩在杨之珩身后，怯怯盯着陆老爷子看了许久，久到陆老爷子后背开始淌冷汗，杨糕才朝他露出个软乎乎的笑容，
“陆爷爷……”
陆老爷子长舒了口气，似乎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他哈哈一笑，想伸手去揉杨糕的头，
“好好好，小咩还觉得难受不，你的药马上就送过来……”
话未说完，一旁陆玖悄悄递了块拧干的帕子给杨之珩，正好被杨糕看到。
杨糕一看清陆玖，想起那张可怕的鬼脸，脸色一白、“呜呜”哭着往杨之珩怀里躲，
“爷爷，有鬼，有鬼脸！”
陆老爷子脸上笑容还没下去，一见杨糕哭、脸色一沉，抬手锤在陆玖头顶，怒喝道，
“你小子害的！”
陆玖挠挠头，不敢再往前凑、干脆在床边跪下，眼巴巴看着杨糕。
杨之珩面露无奈，将杨糕兜在怀里，轻抚她后背，温声哄着。
等杨糕哭声渐歇，才和蔼解释，
“小咩不怕，世界上没有鬼，他叫陆玖，先前也不是故意要吓唬你，
爷爷已经替你教训过他了，他也答应爷爷，会好好保护小咩，小咩相信爷爷吗？”
杨糕不是无理取闹的孩子，她攥着杨之珩的衣角，仰起头用圆嘟嘟但通红的眼睛看着杨之珩，随即又扭头看向跪在床边的陆玖，犹豫了会，软软说道，
“那……那爷爷都这么说了……我、我就暂时相信爷爷，也相信你……”
陆玖是个机灵的，惯是会顺着杆子往上爬，他见杨糕态度缓和，立马从地上爬起，喜滋滋凑到床边，伸手抓住杨糕的手，一本正经许诺，
“小咩你放心，以后我就是你哥哥，有我罩着你，谁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铁定揍死他！”
杨糕缩在杨之珩怀里，眨巴着圆嘟嘟的眼睛看陆玖，半晌，杨糕抿嘴露出个腼腆的笑容，
“咪咪以前也这么说过，那……你跟咪咪一样好。”
陆玖扭头看了眼丑猫，似乎有些不满被拿着和只猫作比较，他挠挠头，漆黑眼眸里倒映着杨糕甜软的笑容。
好像，似乎，也不是不行。
杨糕又在爷爷怀里腻了会，终于平复心情，这才又被杨之珩塞回被子里。
陆夫人将煎好的药送进来，杨糕乖巧喝下黝黑的汤药后，赶忙叼住陆夫人送到嘴边的蜜饯，软白的小脸早就皱成一团。
几个大人见她这副模样，露出又好笑又心疼的模样，陆夫人临走前，还轻轻摸摸杨糕的脸蛋，感叹道，
“小咩真勇敢……就连小玖喝药时、都还会哭鼻子喊娘呢。”
陆玖脸颊羞红，他赶忙推娘亲出去、将门关上后，这才返回床边，守着小咩。
杨糕吃完蜜饯，还有些蔫儿，她伸出小手拍拍心口，一旁丑猫心领神会，轻巧走到杨糕身侧趴下。
杨糕软软一笑，把手搭在丑猫爪子上，轻轻拨弄它橘色的毛。
杨之珩轻轻拍着被子，面露慈祥，问出心中盘踞已久的问题，
“小咩啊，离开招摇国前，爷爷不是说过不能离开马车的吗，你怎么偷溜出去了？”
杨糕仰起头看向爷爷，她撅起嘴、晃了晃藏在被子里的小脚丫，想了会后，软软开口，
“爷爷，我记不起来了……”
话音还未落，丑猫站了起来，坐在杨糕枕头边，扯着嗓子愤愤“喵喵”，
“记不起来？小咩你当然记不起来！你那是遭人迷晕了、然后将你从马车上直接扔了下去！
要不是我守着你，你早被人抱走了！你赶紧告诉你爷爷，这事儿没完！”
杨糕扭头看着丑猫，认真点点头后，又转过头看向杨之珩，委委屈屈转达，
“爷爷，咪咪说我是被迷晕啦，然后从马车上扔下去的，我没有不乖哦，我有呆在马车上的。”
在场三人一愣，陆老爷子倒吸一口凉气，一脸惊奇看向杨之珩，
“娘诶，小咩真能……”
杨之珩抬手比了个“嘘”的动作，沉重说道，
“这不是什么好事，万万不可让旁人知道。”
陆老爷子摸摸脑门，他神色复杂看向杨糕，随后点点头，
“放心，陆家人嘴严，不会害小咩。
至于小咩被迷晕后扔下马车这事儿，杨先生您也别着急，这事儿交给我处理，定给你们一个完美的答复。”
陆老爷子这话说得分量很重，即便单纯如杨糕，也从中察觉到了什么。
杨糕有些喜欢被重视的感觉，她又从被子里钻出来，小心翼翼爬到陆老爷子跟前，慎重攥住陆老爷子堪比她一只手的拇指，歪着头软乎乎一笑，
“谢谢陆爷爷，陆爷爷为什么对小咩这么好呀，陆爷爷认识小咩吗？”
陆老爷子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不由泛起丝柔软，大手轻轻落在杨糕头顶，声音也跟着软了几分，
“我啊、认识你外公，你外公是我拜把子的兄弟，我也认识你娘，你娘是我干女儿，你娘小时候，我还抱过她嘞……
咳，总之，以后我也是你爷爷，这荧惑城虽然不大、好歹也归我管，谁要敢欺负你，你就跟爷爷告状。”
一旁陆玖似乎憋了许久，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来表现，他凑到杨糕身边，轻轻碰了下杨糕的胳膊，信誓旦旦道，
“我也是，谁敢欺负你，你就跟我告状！”
杨糕眯眼露出个甜甜的笑容，她捏捏陆老爷子的拇指，软软开口，
“谢谢陆爷爷，那陆爷爷也要对我爷爷好，谁也不准欺负我爷爷。”
陆老爷子愣了下，随即拍着大腿哈哈大笑，
“好小咩，这是当然，谁敢欺负名满天下的杨大才子，那简直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被这般调笑，杨之珩有些哭笑不得，他摇摇头感叹“谬赞”后，便将杨糕重新抱回被子里，
“天晚了，小咩睡觉吧，快些好起来。”
杨糕攥着被子，朝床边三人软绵绵一笑，乖乖闭上眼。
三人也不打扰，除陆玖守在床边外，二位老者也都离开厢房，各自休息去。
之后几天，陆玖履行诺言，日夜守着杨糕不离身，不管是喝药喂饭、都是他亲力亲为，甚至杨糕如厕、也是他背着去。
可是，那张鬼脸到底是吓到杨糕，杨糕还是有些怕陆玖，平日也不怎么搭理陆玖，只闷在床上和丑猫说心里话。
陆玖倒是想和杨糕说话，可他一找杨糕搭话，丑猫都会扑过来给他一爪子。
这事儿倒也传入杨之珩耳里，他没有指责任何人，只拍拍陆玖的肩膀，和蔼安慰道，
“没关系小玖，等小咩喜欢你的时候，咪咪也会喜欢你的。”
好在陆玖这小子心大，也没往心里去，只乖乖守在床边，自顾自和杨糕说话。
一晃四天过去，杨糕的病好了大半，她也被大夫允许离开厢房。
杨糕都快在屋子里憋坏了，一听可以出去玩，高兴得在床上和丑猫打滚。
然而，这股兴奋劲儿还没过去，一个让杨糕不高兴的消息传来。
使节团要来探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