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孟杰
1949年2月26日，天刚放亮，南京国民党政府国防部已陷入一片混乱之中。何应钦、顾祝同、桂永清、周至柔等三军首脑纷纷驱车来到这里，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党国”又出大乱子了！原来，据驻上海吴淞口的海军密报，海军舰队的头号主力“重庆”号巡洋舰昨天夜里擅自起锚升火不知去向，联想到平时驻舰特工报告，该舰官兵思想“左”倾，几乎可以肯定，该舰投奔中共去了。
“重庆”号巡洋舰是一年前英国政府赠给国民党海军的，排水量7000吨，居国民党海军舰只之首，其舰上三座二联装的八英寸大炮的火力更令人生畏。当时三大战役结束，国民党败局已定，仅靠一条长江苟延残喘。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陈兵江北，只等一声令下就千帆竞发，挥师南下。蒋介石知道长江防线早晚守不住，已作了退守台湾的最坏打算。为此他派心腹干将陈诚任台湾省主席，先期去台作准备。因此不管现在还是将来，“重庆”号对维系国民党政权的生存来说实在太重要了，如果它落到共产党手里，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国防部里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众人指责的矛头自然指向海军总司令桂永清，骂他对海军控制不严，让共产党钻了空子；桂永清则大骂“重庆”号舰长邓兆祥坏了良心，把他最好的军舰拖走了。骂归骂，事情总得解决。按理说海军出的问题该由海军解决，但如果派军舰去追，不要说赶不上，即使追上了谁又敢与“重庆”号对阵？最后大家把目光落在空军总司令周至柔身上，飞机总比军舰速度快。于是何应钦下令空军立即出动，找到“重庆”号后能拦截则拦截，不能拦截宁肯将其炸沉也不能让它落在共产党手里。周至柔历来受蒋重用，他意识到此举正是在委座面前邀宠的机会，兴冲冲地接受任务后，马上命令驻在南京大校场的B -24重轰炸机大队出动。
空军八大队的三架重轰炸机很快在黄海上找到了正向北疾驶的“重庆”号。机上立即用无线电喊话，要舰上官兵“别受共党蛊惑，回头是岸”。但“重庆”号既不答话，也不减速。轰炸机飞行员只好按第二号方案投弹将其炸沉。要在海上炸活动目标并不容易。“重庆”号一面做规避动作，一面用高射炮开火，轰炸机不敢低飞。八大队的飞行员当初在美国受训时学的是炸固定目标，投弹手根据航速、风速等参物计算后投弹，结果炸弹都落在了“重庆”号的后面，激起冲天水柱，像是为“重庆”号送行放的礼炮。B - 24轰炸机每次只能携带四颗千磅炸弹，扔完后只好返航。待装弹后再来，“重庆”号似乎变成了潜水艇，已不见踪影了。原来何应钦等人认定“重庆”号一定会驶往旅顺口军港，因为那时东北全境已经解放，却不料邓兆祥他们知道航迹被发现后，当机立断北上辽东湾，因此国民党的飞机连连扑空。
几天后，南京国防部得到回报：“重庆”号不知去向。这下何应钦等人知道祸惹大了，真不知如何向老头子交代。当时蒋介石名义上已下野，实际上在老家溪口遥控国民党军政大权。“重庆”号起义之事早晚捂不住，总得派人向他报告才行。派谁去呢？三军首脑你推我，我推你，谁都知道去了没有好果子吃。最后总算由空军副总司令王叔铭“临危受命”去溪口见老蒋面陈一切。
王叔铭连夜乘飞机去溪口。谁知老蒋早已知道此事。王叔铭刚走进客厅，侍从一通报，老蒋就铁青着脸从二楼的书房里走出来，不待王叔铭开口就破口大骂：“一群饭桶！连一条军舰都守不住！党国就断送在你们这些废物手里！”他边骂边用手杖敲着楼板，不容王叔铭有半句分辩的机会。王叔铭吓得身体站得笔直，连声说：“学生有负校长！学生有负校长！”老蒋骂累了转身走进书房。王叔铭遇大赦似地擦擦额上冷汗，刚想转身离去，不料老蒋又走出书房厉声说：“回去告诉周至柔，无论如何要找到‘重庆’号炸沉它，不然提头来见我！”
王叔铭回到南京后，将老蒋的话原原本本转告周至柔。周至柔慌了手脚，忙派侦察机在海上四处搜寻，但始终没发现“重庆”号的踪迹。正当他急得一筹莫展的时候，部下来报告：3月15日，空运大队飞行员潘作梁从华北回来，在8000公尺高空发现葫芦岛外海域泊有一条大船，疑是“重庆”号。得此消息，周至柔如绝路逢生，忙召见潘作梁，细细盘问一番后，火速派一架侦察机飞往葫芦岛上空拍照。周至柔不愧老奸巨猾，他特地嘱咐驾驶员不可低空拍照，以免惊动对方，又让它跑了。待胶卷冲洗出来一看，果真是“重庆”号无疑。顿时，周至柔等人一阵狂喜：“找到了！找到了！它原来躲在葫芦岛！”
3月19日上午，三架B - 24重轰炸机装载重磅炸弹后从大校场起飞。临行时，王叔铭亲自接见八大队全体人员训话：“此举关系党国存亡，诸位务必全力以赴，不负总统厚望，立功者有重赏！”飞机到达葫芦岛上空后，很快就发现了“重庆”号巨大的舰身。这一次轰炸员在美国高级航校学的本领终于派上了用场。第一批炸弹就命中目标，使“重庆”号失去活动能力；紧接着第二批炸弹又命中。此时的“重庆”号已开始倾斜，即将翻沉。但周至柔还不放心，又出动第三批轰炸机。尽管到达时“重庆”号已翻沉，但飞行员为抢功，仍将炸弹投下，直到它完全从海上消失为止。至此，南京国防部的大员们才松了一口气，迅即将这一“喜讯”电告老蒋。老蒋回电，令嘉奖“有功”人员。
“重庆”号事件似乎结束了，但它的余震并未结束。英国政府原计划赠送两艘巡洋舰给国民党海军，见“重庆”号起义后，就断然拒绝赠送另一艘姊妹舰，其原因是怪国民党无能，拿到后转手又“赠”给了共产党。因此国民党第二批赴英接舰人员只好打道回府，空手而归。英国人的担忧也并非多余，一个多月后，国民党长江舰队司令林遵将军也率整个舰队起义了，此是后话。
我舅舅当年是国民党空军八大队飞行员，曾参与轰炸“重庆”号巡洋舰，后去台湾，退役前为国民党空军少将联队长。去年秋天他回大陆探亲，我请他详细讲了炸沉“重庆”号的经过，并作了记录。本文就是根据我舅舅的回忆写成的，虽系编写稿，但文中情节全是他的亲身经历，甚至王叔铭去溪口见老蒋遭臭骂的细节，也是王叔铭亲口对我舅舅讲的，所以亦可算作一篇“三亲”史料吧。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