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入定中回神时，转头却见窗外正是大雪纷飞，天色不甚明亮。
跳下床榻，松了松筋骨，突然，鼻翼嗅到了熟悉的浅浅兰香，兰香混着雪意，倒是添了几分清冷。
难道少康君真的在附近？
我连忙换了身衣裙，对镜拢了拢发髻，自认除了素了些，不难看，才信步往院外小跑而去，绕过影壁，推开了雨虹院的大门。
慕一正撑着伞为少康君挡雪，一主一仆就这么静静立在门前。
少康君身着玄青色衣衫披着白狐裘，用青玉冠束着的一头青丝沾了些雪珠，眉梢似有霜意，平素淡粉色的唇泛着白，可见是冷着了。
我蹙了蹙眉。
慕少康听见开门声，急急抬眸望去，只见思念了要整整一月的女子就这么站在自己面前，雪纷纷扬扬落于她的发顶，一时心悸不已。
慕少康忙笑着接过慕一手中的伞，为眼前人遮蔽风雪，不教雪珠冷到心上人。
慕一识趣退下。
慕二见慕一过来，挑了挑眉，慕一会意点头，两人终是相视一笑。
“小绒闭完关啦。”慕少康平素清润的声音带着些喑哑。
见伞面几乎全在我头上，我伸手推了推少康君的手，想将伞分得公平些，触手却只觉少康君的手冷得似寒冰般。
我立即反手抓住少康君的手腕，将他拉进了雨虹院。责怪道：
“少康君何故立于雪天中？”
少康君面色赧然，只低头以拳掩口轻咳，就这么由着我拉着他往屋内走。
将他安置在美人榻上，唤来侍女取来温水炭盆，只叫他暖一些。
“少康君何许修为？”
“金丹初期。”
“原是金丹初期，寒暑定是无感，是以少康君方如此作践自己。”
“吾错了……”少康君又露出了那副委屈的表情，一双桃花眼可怜兮兮的望着我。
哎，真真是拿他一点法子都没有，不再数落他。
“少康君到底何故立于雨虹院外？”
“吾……吾……”
见他支支吾吾说不出口，我偏不松口，只叉着腰，等着他回话。
见实在糊弄不过去，想说实话，却见眼前女子愠怒，怕被拒，慕少康便说了生平第一个谎话。
“去往海洲的船就在明日，吾是怕小绒因闭关误了时辰，故而才守在雨虹院外的。”
原是如此，我顿时不好意思了起来。
“是我的不是，让少康君担忧了，明日我必早早候着，必不会误了时辰！”我心虚道，腰也不叉了，背着手在身后画起了小圈。
我还以为是少康君对我用情至深，在雪地里苦苦守着我……
原来是怕我误了时辰，耽误了瀚海一行！
真真是自作多情！我在心底暗自唾骂自己的色心。
想起自己的身份来，却只觉这样也好，若他对我真有情，我这般身份也委实配不上的。
心中的一点怅然也便被释然所取代。
“唔，少康君实在不必自己守着，喊个侍女知会我一声便可呀。”我劝道。
少康君点了点头，似同意了此番提议。
慕少康因说了谎，心中慌慌，便越发少言起来。
我瞧着少康君在我这一副拘谨模样，以为他是因在女子房中而赧然，见他唇色恢复了往日淡淡粉色，便对他道：
“那少康君先请回吧，明日我必不误了时辰。”
“小绒不若与吾一同吃晚膳。”慕少康见被下了逐客令，不舍相邀道。
“不了，少康君自己吃吧。”
……
送走了少康君，为怕真误了时辰，我便不再修炼，只歪在床榻上，百无聊赖的胡思乱想着。
想师尊现下在做什么，是否还在闭关……
想阿欢在做什么，是不是想念我的烤鱼了……
想太元宗的人什么时候会发现我逃了……
不过应该不会发现，除了阿欢，没人会去水榭……
但在水榭中，我已经难过完这些事了，心中早已安然，何至于今日这般难过……
是了……我虽知我配不得少康君，却偷偷肖想了……
好在与少康君相识日浅，情根不深。
待去了海洲，寻一处落脚，瀚海一行取了白玉碧海芝，托给天宝楼交与少康君。
如此便可不再相见，过些时日，忘掉此间妄想，我便能继续清净修炼了。
盘算好这些，我心内大定，终是安然入了睡。
————
亥时末，雪依旧纷纷扬扬的下着，华霜院。
慕少康坐于书案前，欲取出九龙升景炉炼丹，却提不起精神。
只得拿起一卷丹经，看了起来。
掌柜进来时，便见自家少主拿着反了的丹经陷入了沉思。
掌柜见此也不打扰，只静静侍立一侧，不知过了多久，慕少康回过神来，掌柜才躬身回事。
“禀少主，海舟诸事皆妥，明日辰时启航。”
“辛苦慕叔了。”慕少康温言道。
掌柜见自家少主傍晚自出了雨虹院便是这失魂落魄模样，心中心疼，忍不住多嘴问道：
“少主可是与仙子吵嘴了，何以如此伤神……”
“未有……只是吾觉得，小绒好似与吾生分了许多……”
慕少康抬手示意掌柜落座，掌柜笑着坐在下首。
掌柜坐在下首，皱眉苦思片刻，方恍然劝道：“许是仙子才结束闭关，一时疲累，才无心晚膳，并不是与少主生分呢。”
晚膳是少主特意吩咐备下的，一应菜色，只捡仙子动过筷子的。
可惜仙子并未与自家少主共进晚膳，此事他早已知晓。
“是么……”慕少康将信将疑道。
“是的，仙子未闭关前，与少主亲密有加，属下是看在眼中的，属下活了这么大年纪，自认瞧人的眼光还是有的，属下瞧着仙子心中是极喜爱少主的。”掌柜笃定道。
“果真么？小绒是喜爱吾的？”慕少康坐直了身子追问。
“是极，难道属下还会诓少主么。少主不信，可问问慕伯，慕一慕二，可都能看出仙子对少主有情义呢。”掌柜笑道。
“如此便好。”慕少康心下稍稍安定。
“对了，辛苦慕叔去一趟万宝楼，将幻容纱取来。”
“是，属下即刻去取。”
“不必连夜去了，明日辰时前取来便可。”
“是，属下告退。”
看着掌柜出了华霜院，慕少康起身立于窗前，望着雨虹院的方向，轻声问道：
“小绒可是睡下了……”
雪夜无言，唯有风声雪声。
情不知所起，思念便缠上了此间翩翩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