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看热闹的时候，朝堂百官们都是颇有兴趣的看着。
可是现在一提到要解决问题了，许多人就开始沉默寡言起来。
就好像私塾学堂当中，先生说着趣事，底下的学生们自然是爱听的。
但等到了先生开始提问之时，这些学生们就好像是受了惊吓的鸵鸟，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瓜子埋到土里面去。
弘治皇帝皱起来了眉头，“满朝大臣为何都支支吾吾的不肯说话，你们纵然是说错了，可朕会怪你们不成？”
哪怕弘治皇帝都已经这么说了，底下的大臣们大多还是没有开口。
刘健看不下去了，只好站出来打了一个圆场。
“陛下，江南学子罢考一事，其实究其根本，还是因为新学和理学的碰撞。”
“根据微臣这些天的查探来看，自从江南的读书人把新学的理论带到了江南之后，便在江南等地掀起了一场巨大的风暴。”
“许多读书人现在开始向着新学靠拢，现在在各种读书人举办的诗会或者是宴席之上，从前他们喜欢谈论的理学却也没有了多少的踪影。”
“甚至许多人已经开始唾弃了他们从前的学问，他们迫切的想要学习一种新的学问，而这种新的学问便是镇国书院的新学！”
说到了这里，刘健转而看向了文武百官。
“解决此事最好的办法，其实就是让新学和理学暂时放下门户之见，如此才可让江南等地的士子们重新开始重视秋闱科考。”
刘健说的话其实大部分人心里面都明白。
但这何其难也？
京城里这么多天，新学和理学的争论还在继续，而且方才太子殿下就已经站在了新学的角度，唾弃了理学一番。
特别是那些翰林们，他们暂时面子上过得去了，可是心里的芥蒂真的会放下去吗？
若是真的放下了从前的学问，那么这些大儒们还怎么讲经，他们还能靠什么来笼络人心，拉拢后辈。
他们那么多年皓首穷经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特别是人群当中，有研究过新学的人。
他们自然知道，若是真的让新学在江南彻底传播开了，人人心中都有着天生的大道，那还要他们这些大儒做什么，人人都去自己看书，自己体悟。
他们这些人还怎么掌控着江南的文坛和读书人的未来。
这不是在撬动他们的根基吗？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看着大臣们不说话的模样，他自然也知道这很难。
翰林院学士王瓒拱手说道。
“陛下，既然是新学和理学之争引起来的麻烦，那么朝廷严令禁止新学，这事情不就可以解决了吗？”
这当然是个办法。
但朱厚照同意不了，赵梦吉也不会同意。
赵梦吉冷眼看着王瓒这个家伙，开玩笑，他好不容易点醒了王守仁，让这个世界上提前多了一个圣人。
好不容易能够让大明的思想可以换换血，结果你告诉我说让朝廷明令禁止？
我可去你的吧！
赵梦吉咳嗽了两声，直接开骂，“禁止新学？王大人的意思就是，我们还得让劝农书这样的伤农，甚至是残害农人庄户们的书籍接着大行其道不成？”
“若是没有新学的话，谁知道劝农书原来危害这么大，谁知道你们这些读书人老爷整日里尸位素餐，屁事不干，就知道高高坐在百姓们的上头，整日念着教化，说着圣人的道理，其实屁都不懂？”
王瓒皱眉，他没有想到赵梦吉居然会公然挑衅他。
而且赵梦吉这话一说出来，满朝大臣便深切的感受到了，为什么在江南那等地方，江南的氏族门阀对于新学畏如蛇蝎了！
百姓们都知道了，读书人也都知道了，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学阀，其实也就是那么一回事情。
只知道拿着圣人的道理说事，拿着圣人的道理压制江南的读书人这么多年。
其实早就有人心里不满了，但是他们却又相信，这些大学阀当中的大儒才是真正理解圣人道理的人。
所以他们有什么不解的时候，他们有什么不满的时候，要么是自己在书中求索，要么就是拜入这些大儒的门下，成为他们的走狗。
“你，你不过是一个锦衣卫的千户罢了，你居然敢在读书人的事情上插手，你知道什么？”
王瓒被赵梦吉的话说得着急了，直接拿着赵梦吉的身份来攻讦他。
然而赵梦吉却是冷笑了一声，“王大人，难道你不知道外面都是怎么说的吗，他们骂新学的人，乃是我赵门走狗，你说我又没有资格站在你面前说话？”
“不对，王大人，现在不是我有没有资格了，而是你王瓒根本没有资格在本官的面前说话！”
“京城里多少的大儒，连本官手下的先生们的都辩论不过，区区一个屯田卫监军，便让你们所有人闻风丧胆。”
“你王瓒有什么资格在我的面前狂吠？”
王瓒忽然感觉自己心口一痛！
一口气差点没有上来。
他堂堂翰林院侍讲学士，居然被一个郡驸给鄙视了？
“陛下，臣忽然有一个好主意！”
百官当中，忽然又一个人站了出来。
弘治皇帝先是一喜，居然有人能提出来解决的办法。
但是当弘治皇帝看过去的时候，发现这个人居然是钟纪霸。
顿时弘治皇帝的眉头就皱了起来，钟纪霸这人他一般不愿意搭理。
太会抬杠了，而且风闻奏事也就罢了，你别听风就是雨啊！
而且就跟小强一样，作为陛下的他哪怕申饬了，他居然甘之如饴。
要不是弘治皇帝心善，随便换一个皇帝早就砍了他。
“有什么好主意，你且说来！”
钟纪霸笑道。
“陛下，臣也是见王学士与赵大人之间的辩论才想起来了的，既然新学和理学之间矛盾，而且理学害怕新学荼毒了他们的子弟。”
“那不如就让新学和理学展开一场辩论！”
“到时候不管输赢如何，另外一方都不得追究责任，而且江南的学生们也要正常的科考，想来江南的那些门阀世家会答应的！”
等钟纪霸说完，朝堂大臣们都沉默了。
他们一开始想着，钟纪霸可能就是出来刷一刷存在感而已。
可是没有想到，他居然能够说出来这样的话。
哪怕弘治皇帝都有一些觉得不可思议。
这是钟纪霸可以说出来的话？
这也太难得了一些吧？
“咳咳，诸位卿家觉得钟卿家提出来的法子如何？”
弘治皇帝并没有当场表明自己的态度，反而是问了一句其他的大臣。
“臣觉得钟大人的话的确有些道理。”
“这倒是一个取巧的办法，既然双方水火不容，不如让他们比试一场！”
“说得对，到时候谁输谁赢一目了然，只要不耽误朝廷的事务，等秋闱过后，随便他们怎么闹腾都行！”
“……”
百官纷纷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大多都是表示同意。
弘治皇帝此刻也是微微颔首，“既然如此，那就按照诸位卿家们所说的，让新学和江南的大儒们辩经！”
“不管输赢，都不能干预江南秋闱的正常举办，若是谁再敢跳出来指手画脚，那就可不能怪朕心狠了！”
弘治皇帝说完，不少官员都是若有所思起来。
还有人下了朝之后，连忙写信回江南，告知江南的士绅大族们，朝堂上发生的事情。
而朱厚照在下了朝之后，想着拉上赵梦吉一起溜走，可是弘治皇帝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直接带着他还有赵梦吉来到了暖阁。
赵梦吉有些紧张，虽然此前弘治皇帝也在皇宫之内召见过他。
但看今天这个样子，弘治皇帝明显就是要教训朱厚照一顿啊！
还将他也拉了过来。
赵梦吉现在全程开始不讲话了。
而且跟朱厚照一个模样，低着头一声不吭，就像是犯了错的小学生。
“朕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看见了你，难道你就一丁点都不想念朕吗，见了父皇却像是老鼠见了猫一般，朕有那么可怕？”
“父皇，儿臣只是想着回碣石山，毕竟……”
“好了，你不用多说了！”
弘治皇帝深深叹了一口气，“不念着父皇也就罢了，你难道就不去看看你的幕后，看看皇祖母？”
“朕每次要训斥你，可都是你母后拦着。”
朱厚照这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随后弘治皇帝又看向了赵梦吉，“你也跟着朱厚照一起，去后宫问安吧。”
弘治皇帝挥了挥手，朱厚照和赵梦吉，两个人都是松了一口气。
倒是这个时候，皇后那边的婢女过来，请皇帝去后宫品尝西瓜。
弘治皇帝哂笑了一下，“罢了，朕也过去。”
……
江南。
“朝廷传来消息了，朝廷有消息来……”
一位中年人，穿着官袍，在府邸当中奔跑着。
但是他的样子却是有些狼狈，连官帽都已经翻飞了出去，只得用手扶着。
而且看他的样子，明明是一个官，但却像是这府邸当中的小厮。
“沈兄，朝廷的消息来了！”
这府邸当中，汇聚了一群人，这些人皆是泰然坐着，就好像那黑帮的大佬们齐聚一般。
坐在中间坐位的那人，正是江南学阀世家的沈老太爷！
“朝廷的公文已经下来了吗？”
沈老太爷脸上带着一丝浅笑。
其实他们昨天就已经收到了京城传回来的消息，心里已经有了准备。
不过要等正式的公文下来，他们才可以真正的确定。
“哈哈哈，果然如此！”
沈老太爷脸上带着笑意，“诸位，弘治皇帝已经妥协，让我们与新学的那些人进行辩经，虽然这一场辩论表面上来看只是我们和新学的切磋。”
“但已经可以看得出来，弘治皇帝对于我们的慎重，哪怕他是皇帝老子，也不得不考虑我们这些人的势力！”
沈老太爷说完，底下的士绅豪族家主们，都是带着得意的笑容。
所谓百年的王朝，千年的世家！
他们这些人的家族，经历过弱宋暴元，如今到了大明，他们依旧屹立不倒，而且还牢牢地把持着江南这片地界的话语权。
哪怕皇帝都要考虑他们的想法。
这就是世家门阀底气！
“区区新学，如何能跟我们比，此番只要他们辩经输了，那新学从此将不复存在，而我们理学，自然又可以永世长存！”
沈老太爷的脸上带着得意之色。
“哈哈哈，皇帝老子又如何，在江南这一亩三分地上，天王老子也得看我们的脸色！”
“我道皇帝有多么威风，哪有我们这些人逍遥快活！”
“区区新学而已，我江南大儒三千，只需派出一两人，便可以搅得他们天翻地覆！”
“……”
一时间底下的各家家主们都是豪气干云起来。
就好像这天地下真的是他们做主一般。
而沈家家主在他们大笑之后，便说道。
“纵然区区新学不足挂齿，不过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我等各家皆派出一名大儒，即日起便进京，与那新学一较高下，不，是过去灭了他们山门！”
沈老太爷的话，顿时让所有人又大笑起来。
他们这些家族的大儒，个顶个的厉害。
基本上都是老学究，研究了一辈子的儒学，不过他们却并不参加科举。
若是他们去参加科举的话，考中个进士绝对没有问题。
不过他们依旧愿意在家里穷首皓经，孜孜不倦地进行着理学的悟道。
而市面上卖的许多经史的注解，都是出自这些人之手。
相当于如今天下读书人的老师们，集体出来征讨镇国书院。
镇国书院哪里还有能赢的道理？
消息从江南这边迅速传到了京城。
皇帝都还没有收到消息，京城里面已经传开了！
“什么，江南大儒不日就要进京，与镇国书院新学之人进行辩经？”
“天啊，这新学到底是捅了多大的篓子，居然引得这些人出关？”
“这下子只怕新学没有好果子吃了，我就知道他们迟早要倒霉！”
“……”
京城里各处，人人都在等着这一场好戏。
哪怕学了新学的年轻人都有些担忧，书院的王先生，到底能不能扛得住这些大儒们的唇枪舌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