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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修)因果

    少女嗓音清脆,语气雀跃,恰似初春枝头上的黄鹂鸟。

    祝鹤来悠悠垂眸。

    只见少女白嫩的指尖扯着自己的袖子,脑袋偏到一边,像是在搜寻什么东西。

    “找到了!”

    少女翻出一只端方清雅的偃月青玉竹冠,放到他掌心。

    “喔,这个是本来就要给你的。”

    “一方紫砂金漆云龙文砚台,一支雕漆紫檀木管提笔,还有这卷星墨卷轮”

    “我买的时候,那里的人告诉我,只要在星墨卷轮上题上咒语,就能发挥出十倍以上的力量,我感觉挺厉害的,师兄若是感兴趣,也可以试一试”

    少女在镯子和纳戒中一顿翻找,等拿出的东西塞了青年满怀时,才抬起眸,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些够吗?”

    少女的声音带着几分局促。

    祝鹤来有些哭笑不得:“多了。”

    “没事,都给师兄。”

    邬映月说完,老实巴交的坐到一边。

    殷玄看着她刚刚那殷切的模样,手就有些痒。

    见小姑娘坐过来,他终是没忍住,抬手揪了下她的发带。

    “谢谢师妹。”

    “下次师兄带你去拍卖会玩。”

    “拍卖会?”说起这个,少女瞬间来了兴趣。

    殷玄挑眉:“嗯。”

    “每月逢七,是东南一带的拍卖会,这时各路修士都会齐聚此地,拍卖珍宝。”

    “今日初一,离初七也不剩几日,师妹要不要先和我去魔族玩一圈,回来正好赶上拍卖会。”

    殷玄半是劝说半是诱哄。

    眼看着邬映月就要被勾走,苍梧厌赶紧打断:“下次的事情下次再说。”

    “还有小玄,你别动不动就要带映月去魔族玩,那是她现在能去的地方吗?”

    “她如今是苍衍唯一的弟子,全宗上下多少双眼睛盯着她,要身上沾染了魔气,她以前那几个伥鬼师兄又要闻着味过来污蔑她了。”

    如今在宗门之中,他们都不能光明正大的保护她。

    有时一些自认为是保护的举动,还会给她带来烦恼。

    殷玄闻言,撇了撇嘴:“宗门有什么好玩的”

    “如果有人敢污蔑,我就——”

    话还没说完,苍梧厌抬手给了他一记响栗。

    “你就什么?”

    “青天白日,又在这里说大话。”

    “别给师妹添麻烦。”

    苍梧厌眉头紧锁,沉声警告。

    那老气横秋的模样,让殷玄都忍不住吐槽。

    “师兄,我怎么感觉你现在越来越像师妹的爹了?”

    苍梧厌怒目而视。

    殷玄捂着脑袋:“你看看,说两句又要急。”

    两人无时无刻不在拌嘴。

    邬映月欲言又止。

    倒是祝鹤来从容地收了东西,抬手给少女斟了杯茶。

    “你们到底还听不听?”

    青年温声打断。

    殷玄和苍梧厌瞬间安静。

    “你说。”

    祝鹤来拿起杯子,倒了杯清茶,轻抿一口,道:“我是十年前去祝家的。”

    “同年秋天,我隐匿修为进了宗门,成了紫剑峰苏长老座下弟子。”

    “十年前?”

    邬映月托着下巴,思绪有些恍然。

    十年前,好像并不是很陌生。

    那时她五六岁,正是疯玩的年纪。

    她成日在邬涧巷来来回回穿梭,谁家有忙要帮,就过去横插一脚,凑凑热闹。

    邬涧巷民风淳朴。

    她西家帮完去东家,等玩到天黑,兜里就会多很多煮熟的鸡蛋和山栗。

    有天黄昏,村口的婶婶给她煮了篮新摘的豆子。

    她想带过去给爷爷尝尝,谁料走到半路,忽然瞧见天外闪过一道银白色亮光。

    紧接着,那亮光从直直坠落,落在她家屋后的河道中。

    夏日,初汛,河水湍急。

    她担心是什么不好的东西落在附近,急忙忙地跑过去。

    结果赶到河边一看,有个浑身是血的白衣修士飘在河边。

    他一半身体攀着河边的浮木上,一半身体隐入水中,在河流中浮浮沉沉。

    其破烂衣衫被河道中的树枝勾住,裸露在外的伤口被河水泡得发白,血色顺着他的衣衫流入水中,不断渗开,扩散,荡开一片片深色的水浪。

    那是一个很难忘的夜晚。

    年幼的邬映月不知哪来的勇气,丢掉篮子,去河边拽住那个快要落水的仙人。

    然而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力气。

    在她拽住伤者的袖口时,濒死之人犹如抓到了救命稻草,将她狠狠地往下拽。

    邬映月惊恐万分,想甩都甩不开。

    慌忙喊了两声爷爷,就被那人拽进了水中。

    “我是仙门长老,若此次得救,定当回报。”

    落水时,意识模糊的男人抱着她,在她怀中低语。

    邬映月憋着气,努力挣扎,想要逃脱,却还是逃不过。

    好在爷爷听到她先前的求救,及时赶来,将两人都捞了回去。

    爷爷擅医。

    那天夜里,他用养活映月的草药给他处理了伤口,而邬映月却是高烧不退,昏迷了整整三日。

    等她清醒时,那白衣仙人已经恢复了个七七八八。

    见她睁开眼,便给了她一块青莲玉佩。

    “此乃信物,拥有此玉,他日可向我提三个要求。”

    “为了报答恩情,无论何种要求,我都会满足你。”

    邬映月躺在病床上,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

    还没等她细问,那人便化作雪色微光,随风而去,消散不见。

    那时的邬映月抱着玉佩,看了一整日,最后只得了一个想法。

    还不如给她们钱呢。

    那时的邬映月还是个乡野丫头,看着这不能吃不能喝,更不能换钱的东西,无时无刻不在后悔。

    为什么要救呢?

    这世间多死一个人,和她也没多大关系。

    为了这一日,反倒让她们日子难过了。

    后来爷爷重病,她无时无刻不在祈祷,那白衣仙人能带一颗灵丹妙药出现。

    只要出现,什么愿望要求,她统统都不要了。

    她只想要爷爷能活下去。

    只是祈祷只是祈祷,仙人听不见她的声音。

    爷爷去世了,她彻底成了讨人嫌的孤儿。

    爷爷留下的老屋被叔叔婶婶拆了,那块地变成了药田。

    她搬去了叔叔婶婶家,和她们同住。

    叔叔婶婶嫌她碍事,成日苛责她。

    邬映月其实也知道苛责她的原因。

    无非是家中孩子多,平白无故多出一张嘴,叔叔婶婶赚来的那点辛苦钱,完全不够开支。

    为了不给叔叔婶婶拖后腿,她每日天不亮去采药草,等天黑了时再回来。

    回来时,叔叔婶婶已经灭了灯歇下。

    厨房灶火也熄了。

    锅灶里空空的。

    留给她的,只有掉落在地,沾了草木灰的半块麦麸饼。

    麦麸饼粗糙干涩,很是难吃。

    但架不住肚子饿,她就着井水一边吃,一边哭,一边哭,一边吃。

    眼泪流进嘴里,又苦又咸。

    连麦麸饼那种苦涩的味道,都被冲散许多。

    她哭着把从小到大经历的所有事情都想了一遍。

    最后只留下一句感慨。

    要是仙人能出现多好啊。

    她想修仙,想做腾云驾雾的仙人。

    能降妖除魔,为世人消灾。

    也能靠着自己的本事,挣点口粮。

    她不想再过寄人篱下的日子,也不想成为别人的麻烦了。

    那时她夜夜睡不安好。

    有时候是饿的,有时候是噩梦吓的。

    睡不着时,她就抱膝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皎皎明月,做着属于自己的春秋大梦。

    事实证明,做梦是有用的。

    有一天,她忽然能感知灵气了。

    天地,日月,虫鸣,鸟叫,万事万物生长,衰落,消散。

    那些细微得不能再细微的变化,在她眼里,慢慢变得格外清晰。

    她莫名其妙就学会引气入体了。

    再然后,她一点一点地爬上了炼气一层,炼气二层

    有了自己的力量,叔叔婶婶好像也没那么轻视她了。

    他们对她的语气开始变得客气,从前的一日一餐,也变成了一日三餐。

    但吃人白食总归不好,邬映月引气入体之后,干活更利索了。

    她常常会跑出去赚外快,攒来的铜板碎银,全部留给婶娘。

    人或许是有感情的动物。

    不知是她的勤劳还是什么打动了婶娘,婶娘对她愈发得好了。

    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愉快,邬映月开始享受和亲人的相处。

    她觉得,要是她们不赶自己走,她可以更努力一点。

    只要能待下去就好。

    只要有容身之处就好。

    只要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就好。

    她把未来的日子规划得圆满周全、有条不紊。

    可有一天,那个消失已久的白衣仙人又忽然出现,打破了她的平静生活。

    “你叫映月是吗?”

    “几年不见,没想到一晃这么大了。”

    气质清冷的男人用着和他形象完全不符的语气和她说话。

    邬映月听着,都有点不太真实。

    “你想修仙吗?”

    “你想入宗门吗?”

    “想的话,我带你走,从此衣食无忧,你只用专心修炼便好。”

    衣食无忧,专心修炼。

    这似乎对她没什么太大的吸引力。

    她确实想入仙门,但不是靠这种方式。

    她能自己修炼,也能凭借着自己的力量入宗门。

    虽然她天资差了一点。

    但青川如此之大,天下宗门如此之多,她总能靠自己的本事,找到一个愿意收容她的地方。

    至于衣食无忧

    她已经能挣钱养活自己了。

    年少的邬映月看着高不可攀的仙人,心生犹豫。

    可从小长大的玩伴却扯住她的衣袖,目光晦暗道:“映月,你去吧。”

    “苍衍是青川最好的宗门。”

    “你去那里,才能有更大的进步。”

    “以前说好一起去宗门的约定,也可以不作数,就算你不在我身边,我也会努力向你靠近。”

    “你先去,等我来找你。”

    叔叔婶娘也劝她:“映月,那里更适合你。”

    “你已经大了,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村里其他人也跟着附和:“去了宗门,就是仙家弟子了,以后说出去,咱们脸上多有光啊。”

    “不说脸上有光,映月能去个好地方,也是我们这些长辈最乐意看到的事。”

    “是啊,有个归宿,总比留在这好。”

    “乖孩子,去吧,要是以后想家,再回来也不迟。”

    大家都劝她走。

    只有从小欺负她的邬梨梨红着眼,撒气道:“仙门有什么好,一个个伪善又虚假。”

    “他竟然能带你走,为什么不早来接你,偏偏是这个时候”

    “若他是真心收徒,你八九岁的时候就来接你了,何苦耽误你这么久!”

    “什么白衣仙人,我看他就是居心不良,邬映月,你可不要当傻瓜。”

    “要是你被骗了,以后死了我都不会去给你收尸!”

    邬梨梨从小性子乖张,以欺负她为乐。

    可那一次,她竟然听出几分不舍。

    “我本身也不太想去。”

    “让阿迹去吧。”

    “他更适合入仙门。”

    邬梨梨睁大眼:“让他去干吗?他更是虚伪,说那么动摇你的话,就是想借此机会,搭上你这好风上青云!”

    “你是不是傻子啊?人家都利用你到这个份上了,你还傻乎乎地替他着想。”

    “算了,你去替他求情吧,我再也不要见你了!”

    那天之后,邬梨梨就闭门不见。

    离开那天,邬涧巷的村民挤在村口相送。

    她寻了一圈,也没看到她。

    只是走的时候,风声很大。

    飞舟慢慢启动,她听见邬家的西厢房里,传来几声低低的呜咽。

    “记仇的坏丫头。”

    “走吧,你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就算被那些人骗得团团转了,我也不会再管你了ot

    ……

    事实证明,邬梨梨说的是对的。

    什么白衣仙人,都是骗人的。

    思绪缓缓回笼,邬映月眼前变得清明。

    只见面前的青年长睫微垂,褐色的眼眸中褪去光泽,他静静地凝视着她,唇角缓缓勾起。

    “至于为何要再入宗门,原因有二。”

    “一是十年前,素来以占卜闻名的祝家家主失去了占卜能力,其膝下幼子却未承袭。”

    “我作为曾经被抛弃的私生子,无意掠夺了生父的占卜能力。”

    “此后被人找回,恢复了祝家长子的身份,成了祝家占卜术的继承人。”

    “祝家继承人都是要入苍衍的,所以我便来了。”

    “以祝鹤来的名字。”

    “二是多年前,玄云峰之主夺我妖族至宝,我盛怒之下,重伤了他。”

    “他无意落入凡俗,沾了因果。”

    “那因果,也有我一份。”

    刚回过神的少女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