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剑山三十三峰，主峰位于正中，主峰山脚下共三千道长阶，长阶一寸高一寸阻，天份低的修仙者一辈子都难登上长阶，窥见主峰的入门石。
更何况入门石也不是人人都能通过，位于云浮大陆最西方的苍剑山剑岛，入门石前的验灵石，会对登上长阶的初学者会进行二次筛选。
验灵石检测灵根，杂质过多的打下山去，灵根纯净的会被送至正殿，按五行灵气分配至各峰修炼，自然，在此过程中，也有少数弟子天资过人，会被长老们争抢，变成亲传弟子。
“沈宿南就是几十年来木系灵根最纯粹之人，落雪峰峰主为了抢他入门可是分了小半条灵脉出去，宝贝着呢，”文夕啧啧摇头：“你今日那一击，沈宿南得小心着休养两天。”
“沈宿南是筑基中期，”路拾一看向验灵石，实在好奇，“那我呢？”
文夕笑着用折扇敲她的手背，指向验灵石：“测一下不就知道了。”
验灵石是一块六角的黑色曜石，静静地漂浮在几人面前。
路拾一犹豫一瞬，就把手放上验灵石。
只见那石头由下往上一层层变亮，先是黑色转白色，呼吸之间，又一寸一寸变成黄橙色，黄橙色的光越盛，如同一盏极耀眼的晚霞灯，将在场四个人的身形都笼罩在内。
路拾一侧头去看最靠谱的唐明华。
唐明华言简意赅为她解答：“金系灵根-筑基后期。”
这下算是心里有了数，她点点头，就想收回手。
“等下！”文夕摁住她的手。
“？”路拾一疑惑地抬头。
“你看。”文夕示意她们看验灵石。
路拾一凝眉去看那团黄橙色的光，就见黄橙色光线渐渐消失之后，一层蓝色将验灵石底占据，虽光线微弱，但迅速将验灵石染成了全蓝色。验灵石浮于空中，如同深海之中窥伺的巨兽眸光。
“水系？”楚颂之惊奇出声。
文夕低头沉思：“纯净的水系灵根？而且你居然没有水系灵力？”
路拾一下意识去看唐明华。
“修士引气入体后第一个修行阶段是炼气，炼气共九层，你的水系灵根连炼气一层都未达到。”唐明华适时解惑，接着说：“你的金系灵根不算上乘，已修炼至一步金丹，而这样绝世的水系灵根，却连炼气都堪堪？”
“那是怎么回事呢？”
“你问我们？”文夕一甩折扇，“小师妹，你入门七年，这番受伤回山才是初见吧。你竟来问我们？”
“我们三人入门之后，只在师尊面前修炼半年，便被先后送进苍剑山入世，独你陪师尊在涅槃山修炼七年。师尊偏心于你，你受伤了还要送你来苍剑山让我们照顾。”
文夕那点不满和嫉妒既然说出来了，也不妨说的更直白点。
“你问我们？我们还想问你呢？我们三人都是百年难遇的金系灵根，偏你这个受偏爱的是个金水双系，金系还那般浑浊！”
她把路拾一的手挑开，左手在验灵石上一拍，验灵石瞬间金光大盛，刺的路拾一下意识眯起了眼睛。
“看见了吗？金系灵根-元婴后期。”
文夕一把拽过默不作声的楚颂之，也按到验灵石之上，验灵石色泽没有变化，只是暗了一点：“金系灵根-元婴中期。”
楚颂之被文夕这一拽拽的猝不及防，但也没露出责怪的意思，或许心中也是有同样的不满。
“师姐。”
文夕不敢拉唐明华，只小声叫她。
唐明华回头看了眼茫然的路拾一，轻轻叹了口气：“好了。”
“师姐是师尊首徒，三年前更是一剑破境入了化神期！”
“师尊是金系灵根，是云浮大陆创世神！他的弟子就该是我等这样纯粹的金系灵根！你看她的金系，都浑浊成什么样子了？”
“她的水系灵根论资质亦是百年难遇。更何况，”唐明华道：“她入门不过七年，这样的金系灵根，也修到了筑基后期。”
“那是她有师尊日日教导！”文夕越想越难过，越想越生气，“师姐下山百余年，我和颂之下山也六十年有余。”
“师尊这么多年不曾召我们回涅槃山相见，又亲自送她来苍剑山。她修为不够就莽莽撞撞去闯堕灵渊，受伤失去记忆，却要我们照顾她！刚才巨石台上师姐也看到了，她连怎么用灵力都忘了！那不就是成了傻子，连普通人…”
“够了！”唐明华厉声打断她，“小夕！”
文夕情绪激动，师尊此次回来除了嘱咐照顾这个小师妹，甚至一句关心的话都未对她们三人说过，她双眼含着泪光：“师姐…”
“师尊嘱托，要我们照顾她。小夕，你连师尊的话都不听了？”
“二师姐。”楚颂之也上前半步：“师尊将她交予我们，何尝不是对我们三个的信任呢？”
文夕阖上双眼，良久，默不作声转身离去。
“颂之，你跟上去。”
楚颂之目光在路拾一和唐明华身上过了一圈，点头离开，追了上去。
唐明华目送他们二人远去，道：“小师妹别往心里去。”
路拾一神色淡淡摇摇头，她初来这样一个修仙世界，连身边人都没认齐全，自然也很难和文夕共情，和他们争夺那不曾谋面的师尊的关注。
只是，她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又是怎样用一个浑浊的金系灵根拜入创世神的门下，获得偏宠的呢？
“唉。”
唐明华轻叹，走上前将右手放到验灵石上。
验灵石金光瞬间亮起，是比先前三次更刺眼更纯粹的金光。
路拾一用手挡住眼睛，看见唐明华回身的剪影。
唐明华牵起她的手，单手结印，一步踏出，周围的环境瞬变，路拾一抬眼望去，只见三千道长阶隐在雾中。
用的是和沈宿南一样，缩地成寸的术法，却是完全不同等级的效果。
唐明华一步，竟能穿过千米的空间维度，一步直达苍剑山山脚。
这就是仙人的造化，这就是化神的能力！
路拾一双眼放光。
太新奇了。
这是以往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完全不曾见过的力量。
唐明华握紧她的手，缓慢抬脚。
正当路拾一猜测下一秒又会出现在哪的间隙里，唐明华踏上了台阶。
只是平平无奇的一脚台阶。
见她不动，唐明华回头看她，那一双眼睛，莹莹似水，生的极温柔，极有力。
“小师妹？”
路拾一望进这样一双眼睛里，鬼使神差跟上了她的步子。
苍剑山山门三年一开，那时长阶上求道的弟子会络绎不绝。如今离山门开启还有两年，长阶空荡荡，只有浓稠的雾气，被身体撞破又聚拢。
第八阶…
第九阶…
……
默数到第不知道多少阶时，路拾一终于又听到了唐明华的声音。
这位温柔而有力的大师姐，开口淡淡问她：“累吗？”
路拾一沉默着摇摇头。
“我当年也是这样。”唐明华忽而轻笑了一声，她手上用力，将路拾一带到和她同一个台阶，同样的高度，一边走一边接着说：“当年我尚不足十二岁，只有你一半高。母亲生产时血崩，药石无医。我听说仙人之能可逆天改命，就一人爬到苍剑山山脚下，想求仙人救救我的母亲。”
“苍剑山山门未开，我在山脚徘徊十数日，才见到白衣青年一人一剑，一步一步，踏长阶而上。”
“我一眼便明白，青年是有大造化的，他那样身姿，那样气度，是我再活百年都绝不可能再见到的。”
“我满手血污，泪如雨下抱住他的腿，求他帮我。”唐明华笑，陷入了对当年的回忆：“我不知他是创世神，不然我一定不敢用那双脏手触碰他的衣角。”
“他帮你了吗？”
“他没挣开我，只是弯腰拉起我，许诺：只要我能登上长阶，他便替我救我娘。”
“就在这个位置，第四百八十阶，他叫住我，问我累吗？我便是你如今倔强的神色。”
“你娘得救了吗？”
唐明华颓然摇头，她垂眼，又哑然失笑。
“后来师尊许我一诺，我便求入了他门下，成了创世神首徒，云浮大陆第一位小师叔。”
“当年师尊陪我，如今我也陪着你，”唐明华牵着她继续走，“小师妹，你忘却了前尘，如今便得重新开始。修仙路漫漫，我们不过是引路人，小夕和颂之还小，还不明白，师尊已得神格，与云浮大陆同寿，我们只是他长生路上一朵绽开的昙花，求他垂首给予，不如求自己早日悟得大道，再续师徒之缘。”
路拾一手上传来温润的、如玉般的触感。
“你活了多少年了？”
“一百多年了吧，太久了记不清了。”
路拾一看向她不足三十的面庞，问：“人有了灵力就会延缓衰老吗？”
“不是，云浮大陆的人生来便有五行灵力，可不是人人皆可吸收灵力，生来的灵力渐渐流逝，只减不增就会只剩下肉体在生长、衰老、直至死亡。我从十二岁开始修炼，修为变高，容貌变化会随之变慢。”
路拾一哦了一声。
“就像你，如今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
“什么？”路拾一惊讶完才想起来自己是魂穿，她挠挠头，一副糊涂样子：“我忘了自己长什么样子了。”
唐明华轻笑，手一拂，一块镜子就凭空出现她手上。
路拾一拿起来，看到自己倒是愣了一下。
这个容貌，丹凤眼、薄唇，明明就和几年前的自己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面色更红润，皮肤更白，头发更长。
怪不得能魂穿到她身上呢，她们两个像是平行时空的同一个人。
路拾一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完了，就把镜子递回给唐明华，又问：“我修成你这样的修为需要多久呢？也要一百多年吗？”
唐明华像一个谆谆教导倍有责任感的好师父，耐心的为她解答：“修行由易至难，分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大乘、破劫七个境界。”
“以苍剑山大多数弟子为例，炼气需五年，筑基需十五年，金丹需四十五年，元婴需八十年，许多人一辈子都过不了破金丹凝元婴这一关，元婴之后每升一层更是艰难，常常是百年才有提升。”
“那你已经到了化神，确实很厉害。”
“天资好，”唐明华语气里没有沾沾自喜的骄傲，“人生而不同，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我能如此，是上天偏爱。”
“我方才给你看过，你便知我也是金系纯灵根。”
路拾一若有所思点点头。
“你是双灵根，金系灵根并不纯净，如今又忘却前事，”唐明华停顿片刻，道：“师姐想劝你放弃过去七年所得的修为。”
路拾一也不是傻子，猜测道：“你是想让我修行水系术法？”
看她这么平静，唐明华心中对她又高看几分：“是，我不知你当年是何种想法选择金系修炼，如今你出了涅槃山，师尊是与世无争的神，不能时时过问你的修行，我便想，你水系灵根不该就这样埋没。”
“好。”
“你就…答应了？”
“对啊，你说的有道理，”路拾一歪着脑袋：“而且我把所有的术法都忘了，不会用不如重新学新的。”
“可那是你七年的努力，且…我不能保证你何时能再修回筑基后期的修为。”
“你也说得道者多助，我水系灵根纯净啊。”
路拾一笑盈盈的，丝毫没有遗憾之色。
见她这样乐观，唐明华也笑了，摸摸她的脑袋。
“好，师姐教你修炼。”
话说到这会，长阶已经走完，唐明华拉着她转身，朝下望去。
三千台阶隐在雾中，可一层一层，尽在脚下。
“师姐向你许诺，它日定会让你成为云浮大陆数一数二的水系修士。”
苍剑山的山风吹的两人衣袂纷飞，路拾一向来不求上进的心竟被她一句话感染得心潮澎湃。
“师姐刚刚说的往事，是只和我说过还是众人皆知？”
她这话问的突兀，唐明华看了她一眼，但仍如实答道，“也曾对你师兄师姐讲过。”
也是，路拾一笑了一声，又接回先前的话题：“好，我信。”
“我信师姐方才的许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