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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江湖天很晴》(14)

    12

    中午时分,一辆普通的马车驰进琛州城。

    驾车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自东宁大道左拐又右转之后,便驶进一条胡同之中。胡同两侧是高墙,沿宽阔的青石板路走到底,是一户人家的朱漆大门。

    大门口,立着一个白面团团的肥胖老者,见车子驶过来,立刻迎了上去,大礼参见:“公子大驾光临,宋子谦迎接来迟,还请恕罪!”

    头上一个放肆的声音道:“爱~卿~免~礼~平~身~”十足的戏台皇帝腔。

    “啊?”

    老者纳闷地抬头一看,马车上一个肮脏惫懒的少年,正搭着二郎腿,摇啊摇啊,十足的地痞流氓相。

    “咚!”车上飞来轻轻一脚,将那小流氓踹了下去。

    老者宋子谦立刻认出那神出鬼没的一脚,正是自家公子的杰作,激动地跨上前一步:“公子!”

    “子谦不必多礼!”车中人温言道,“距离上次见面,已有三年了吧?子谦风采依旧啊!”

    “公子记性好,距上次老城主和夫人请弟兄们中秋赏月,正好是三年。”宋子谦屏退车夫,亲自挽马,将马车牵进院内,走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来到一处院落。

    “请公子下车!”

    车门一开,枫雪色缓缓走下车来,虽然衣上灰尘扑扑,但依然气质高华,面上的笑容也依然和煦。

    “公子,请稍事休息,容小老儿为您接风洗尘!”

    “有劳了!”

    枫雪色轻撩袍角,迈步前行。他目前最需要的,就是热水沐浴,然后将身上的衣服换掉。只是,之前还有一些事情需要交待。

    朱灰灰知道大爷虽然对他态度好了一些,但仍然看他不顺眼,不敢跟他进屋,于是很老实地蹲在墙角,等大爷出来发落。

    枫雪色一足踏上台阶,看了朱灰灰一眼,又停下脚步,低声对宋子谦说了几句话。

    宋子谦似乎有些诧异,但仍恭敬地答道:“是,公子!”

    这边厢,朱灰灰一边等大爷发话,一边好奇地探头探脑。

    他没见过什么世面,还是第一次进到如此大宅的里面,也不知道自己目前所在的这个院子,是这个宅子的第几进院落。不过,这个宅子虽然干净整洁、墙高屋大,却并不豪华,房屋白墙灰瓦,太素净了,人家乡下财主的房子还有雕梁画栋呢!

    而且,这么大的宅子,似乎人丁很不旺,除了胖老头就没别的人了,连那个驾车的车夫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想想上午在官道上,大爷随便在一棵树上画了个什么符号,没多久,后面便有马车赶上来,非常恭敬地请大爷上车。

    当时自己一见这种江湖联络方式,好一阵兴奋,还很崇拜大爷好大的排场呢,原来却被接到这么一个地方!看这徒有其表的宅子,就知道那个白胖老头宋子谦是个穷鬼。

    朱灰灰蹲得太久腿有点发麻,他站起来溜溜腿,然后往门边的一棵枫树上靠去,却“咕咚”一声,摔了个屁股墩!没有防备之下,被摔得很结实,在地上坐了半天,他才捂着臀部哼哼呀呀地站起来。

    “咦?”

    他用力揉揉眼睛,那棵树刚才明明是在自己的身后,现在怎么到三尺之外去了?狐疑地伸手去摸树皮,眼前微微一花,那棵树竟然扭了一下树干,将他的脏手让了开去。

    啊!莫非……树成精了?房子大人口少,难免阴气盛而阳气衰……这宅子闹鬼?

    刚想到这里,突听身后有女子的声音道:“这位……少爷,请随奴婢来!”

    朱灰灰蓦然回头,发现身后神出鬼没般冒出两个女子,都是十七八岁,相貌姣好,一身婢仆打扮。他顿时毛骨悚然,女鬼!还是两个!太猛了,居然大白天跑出来!

    他一下子跳起来:“别过来!过来老子掐死你!老子的肉有毒,啃一口让你再死一遍……”

    “……”

    两个女鬼面面相觑,片刻之后,齐齐出手,一人抓住朱灰灰一条手臂,将他拖了开去。

    空旷的宅子,朱灰灰破口大骂之声不绝于耳。

    “子谦,查查虎澜江上下,有个落梅庵在什么地方,尽快回报!”

    “是,公子!”

    “还有,联络各分堂,查查近一个月来,有没有人报人口失踪,尤其是人口大规模失踪……”听到院外传来的破口大骂之声,他微微一皱眉,“怎么回事?”

    门外一个声音道:“回公子,是您带来的那个少年,惜花和惜月两个丫头正在服侍他沐浴……”

    “两个人如果不够,再加两个!”想了想,枫雪色又补上一句,“选力气大的仆妇!”

    “是,公子!”

    门窗紧闭,屋子里雾气氤氲,枫雪色躺在浴桶中,半闭着眼睛,缓缓地呼吸着,水很热,烫得皮肤很舒服,连日的奔波劳累之后,能够泡上一个热水澡,实在是非常愉快的事情。

    拒绝了宋子谦派人服侍。他一向认为,人在江湖,便是一个普通的江湖客,风里来雨里去,纵横山水,快意恩仇,随遇而安最好,哪有那么多讲究!

    水渐渐地凉了下去,他慢慢地起身,拾起桶边的一方白巾擦拭着发上和身上的水珠,然后拿过屏风上搭着的衣服。从里到外的衣着,全套素白,正是他喜欢的颜色。

    穿衣的时候,看到胸前青色的淤痕,隐隐的疼让他想起那一小瓶悲空谷的伤药,可惜这东西被朱灰灰那家伙当宝贝揣了起来——说不定会拿到市场上换两个包子吧?

    正对着镜子整理发束,耳中隐约听到屋顶之上有些微的声音,似乎有猫跑过。他的手停了停,唇边浮上一个淡淡的笑容,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整理自己。

    这个宋宅,表面上是琛州城一个富贾的宅第,实则是枫雪城在琛州的分堂,那个白白胖胖的子谦,也不是什么经营布庄酒楼的老板,而是枫雪城三十六堂堂主之一,江湖上人称“铁公鸡”的宋彪宋子谦是也!

    听外号便知道,宋子谦是一 “只进不出”的好手!此人思维缜密,精于谋算,多年来将枫雪城在琛州的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这个宋宅看似简单,实则布满机关埋伏,如果能够任人随意出入,那枫雪城也别在江湖上混了。

    “咻”,屋外传来利箭破空之声。

    枫雪色微微一笑,慢慢地穿好靴子,系好腰带,然后拉开门扇,走到石阶上,负手观看。

    远远望去,屋顶之上九名白衣侍卫正在全力追杀一片红云,剑光闪闪,如织如网,那片红云在剑网中左躲右闪,看上去险象环生,却每每在危险的间隙,被他溜了出去。

    屋檐下,又有数十名白衣侍卫手执弓箭,弓开如满月,乌黑的箭搭在弦上,只等屋顶同伴稍有败迹,那闪着寒芒的箭便如雨射上去。

    那片绯红色的云在屋顶上飘乎来去,其间一个“月亮”被烘托得更加光而且圆,却是一个光头大和尚!

    大和尚眼尖,发现站在檐下看热闹的翩翩公子,扬声笑道:“雪色,你就是这么迎接好朋友的?”

    枫雪色微笑道:“谁让你贵客不做,偏要做贼!”举起手,轻轻地击了两下掌。

    那些白衣侍卫突然停止攻击和对峙,收起武器,先对着红衣和尚躬身施礼,又对着枫雪色施了一礼,然后悄然退了下去,就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绯衣和尚站在屋顶笑道:“雪色,用我的炽焰兵,换你家的枫雪卫,可好?”

    枫雪色板起脸:“不好!”身形拔地而起,掠上了屋顶,手从阶旁摘下一枝扶南花枝,带着微颤的花朵,轻轻指向和尚的腰部。

    绯衣和尚“嘿嘿”一笑,身体突然飞了起来,在一束湘妃竹上,两指轻轻一捏,摘下一管竹条,反身回刺。

    枫雪色花枝略略回转,挡开湘妃竹枝条轻颤,抖出一团火色花影。

    绯衣和尚身形疾退,抽空回了一招,一道绿色的箭射进花影之中,那团火去势一滞,花影却不敛反涨,花瓣倏然离枝,漫天飘摇,虽然无声,却带着柔和的锐气。

    竹枝一抖再抖,枝上碧色的竹叶也飞了起来,便似片片竹刀,切入如雨的花瓣之中。

    半空中,一红一白两条人影错身而过,同时落在地上,望着地上的花瓣和竹叶,不禁一声长笑,一同将手中的断枝抛下。

    绯衣和尚看着沾在衣角的花瓣,同样的红色,在他的绯衣上并不惹眼,停了片刻,笑道:“雪色,改天约个时间,咱们当真比划一下,看看究竟谁比较强那么一点!”

    枫雪色翻开手掌,看看掌心里的一片竹叶,微笑道:“定是空空大师技高一筹!”

    绯衣和尚斜睨了他一眼:“别叫我空空,再过段时间,空空大和尚出家期满,就要还俗去了!”

    枫雪色笑道:“空空大师还俗之日,小弟定当亲自登门恭贺!”

    绯衣和尚西野炎道:“那也要看你到时有没有命在!”

    枫雪色秀眉一挑:“哦?”

    西野炎上下打量他,然后笑道:“我观你眉开如月、目含春水、肤润唇朱,唔,雪色,你最近红鸾入命,命犯桃花!”

    枫雪色浅浅一笑道:“那你可看得出是桃花运、桃花劫,还是桃花煞?”侧身将西野炎让进书房。

    两人在房中坐定,自有侍者奉茶上来,随口闲聊了几句,转入正题。

    西野炎忽正色道:“雪色,你可认识一个自称魔心雪的女人?”

    枫雪色苦笑道:“今日才听子谦说起此人!”

    据铁公鸡宋子谦所言,江湖上近日出现一位叫做魔心雪的女人,在到处请人帮忙追杀枫雪城的雪色公子,因为涉及自家的主人,枫雪城的兄弟一直在暗中留意,但未得到主上明示,尚不敢擅自行动。

    西野炎喝了一口茶,道:“数日前一别,想必这几天你过得很忙碌吧?”

    枫雪色轻描淡写地一笑:“还能应付。到目前碰到两批,见血楼的十二生肖使和齐云派会智大师那五个宝贝徒弟。”

    “据我所知,现在至少有三十一批来自各方的人马,接下杀你的任务。”

    枫雪色眉尖一蹙:“这女人究竟是什么人?”江湖中的打打杀杀从来没有一刻停止,他倒不惧有多少人要杀他,可是却有点嫌麻烦。

    “据见过的说是个很美的女人,不过很神秘,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西野炎看他一眼,“雪色,你一点线索都没有?”

    枫雪色凝神想了片刻,缓缓摇头:“没有。我自出道以来,剑下所诛个个罪有应得,自问无愧于心,若有欲杀我后快者,或是这些人的亲友,也未可知。”又笑了笑,“才三十一批人马么?也太小瞧枫某了!我倒真的是很想看看,这条命,谁能拿得走。”声音平静从容,却充满睥睨一切的豪迈之气。

    西野炎道:“我来琛州的路上,已经替你做了六批,据说方渐舞那边也接了五批人,昨天接到飞鸽传书,深冰界的燕深寒也正带人快马赶过来,估计着从北边过来的杀手,一个也逃不过他的掌心。所以能到你身边的,最多还有一半。”

    枫雪色一笑:“谢了!”

    “我和小方真正担心的,是那批来历诡异的黑衣杀手。”

    枫雪色的神色也严肃起来:“这几日,可有打探出新的消息?”

    西野炎压低了声音:“你也知道,三个月之前,有两位惊天动地的大人物被贬官并下狱,这两位大人物威扬海外,声震神州,百姓无不爱戴……”

    枫雪色吃了一惊:“你是指俞、戚两位大将军?”

    西野炎沉重地点了一下头:“两位大将军半生戎马,战鞑靼平倭寇,保家卫国,爱民如子,名盖千古。现在两人一位年过半百,另一位年近八旬,遭陷害夺职下狱之后,军民无不愤慨,昏君虽恨其功高震主,但却怕激起军民哗变,借故将两位大将军扣在京中,将两家家小秘密发配南疆。这些人大都是老弱妇孺,一路行进缓慢,两位大将军为官清廉,本就没有积蓄,家产又被抄没,还是京城商贾为两家人凑银子打点押差,沿途又有京城武林高手暗中跟随照顾,才没有吃到什么苦头。”

    枫雪色脸倏然冷了下来:“两位将军的家小现在在何处?”

    西野炎默然片刻,道:“一个月前,两家家小全部失踪。”

    枫雪色冲动地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走了几圈,端起桌上的冷茶,喝了几口,勉强压下心里的郁火,道:“在什么地方?”

    他一向冷静,很少有这样焦躁不安的情况,但……事情涉及国家安危、百姓苍生,无法不令他心急!

    俞、戚两位大将军为国征战多年,百战百胜,外寇听到他们的名字便心裂胆丧,他们在,国家安宁,百姓安乐;如今昏君自毁长城,只怕这一片大好的神州热土,又会引来外寇的践踏。

    西野炎道:“我已派下人手,沿出京的路探查线索。只是,这一路上的官府卡哨,根本就没有两位将军家人过路的报备。”

    枫雪色的手正放在茶桌上,“喀嚓”一声,紫檀木的桌子缓缓裂开一道缝隙,他握起拳头,一字一顿地道:“联络方渐舞,密切注意扶桑倭国的动向,神州海域,劳他多费心些。”

    “燕深寒突然从北地赶来,也是担心鞑靼有异动,所以来与大家商讨对策。”

    枫雪色握住长剑,手指在剑身上轻轻抚摸:“每当朝庭有变,江湖必掀巨波,这安静了十多年的武林,只怕又要乱一阵子了!”

    西野炎那张精致的脸上,也浮上激动之色。他大步走过去,将书房的窗子推开。

    窗外芳草萋萋,秀竹挺拔,他傲然一笑:“我的宝刀,可很久没有痛痛快快地饮过血了!”

    枫雪色走了过来,与他并肩而立,沉声道:“炎兄,我忽然有一种很不祥的感觉——朱灰灰看到的那个屠杀,很可能是……”

    西野炎接道:“两位大将军的家眷!”

    两个少年武者对视着,眼中都是一片阴郁之色。

    那两位将军一生都在保卫国土,即使是国之仇敌,提起这二人来,也要挑着大拇指,赞一声精忠耿直。朝堂之上,究竟是谁欲置两位大将军满门于死地?难道天真的这么无眼,要夺去这两位名震千古的忠臣的亲人眷属么?

    沉默片刻,枫雪色扬声道:“来人,去把朱灰灰——就是跟我回来的那个人——带上来!”

    窗外的一竿修竹答道:“是,公子!”枝叶轻摇,一个白衣侍卫退了下去。

    片刻之后,门外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声音。

    “公子,人带到!”

    枫雪色坐回到椅子上,道:“让他进来!”

    “吱呀”一声门响,四个粗壮的仆妇押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四个妇人都全身湿透、衣衫破裂、鼻青脸肿,脸上被猫挠了似的全是血道子。而被她们押进来的人,垂头丧气,跟只斗败了的鸡似的。

    枫雪色皱起了眉:“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左首的妇人向枫雪色行了个礼,道:“公子,这位……这位脾气不太好,奴婢们还是头一次碰到洗个澡也跟要命似的人!”

    枫雪色面上一抹苦笑:“诸位辛苦了,去账房每人领五两银子!”命四人下去,他转向朱灰灰。这个主儿以一人之力斗四个女人,大概也没占着什么便宜,累得够呛,自从进屋以来,就低头坐在地毯上呼呼喘粗气。

    白色镶浅红色边的新衣,头发洗得很干净,乌黑亮泽,用红色的带子绑了个辫子,皮肤在洗澡的时候可能被搓掉了一层皮,脖子和手都变得雪白粉嫩的。

    嗯,这家伙现在看上去终于像个人了!枫雪色略有些满意。

    “朱灰灰!”

    “老子……小的在!”朱灰灰敢跟四个老娘们奓毛,却不敢跟大爷顶嘴,乖乖地站起来立正。靠!从来都只有自己摸别的女人,今天却被别的女人摸了,还是四个,真亏!

    乍见到眼前出现的那张脸,枫雪色陡然怔住。

    一张尖尖的瓜子脸,肌肤雪腻,透着粉扑扑的颜色,略有些婴儿肥,两颊像可爱的粉团子。红润的小嘴,小巧玲珑的鼻子,一对杏儿似的眼睛黑白分明,骨碌碌地转着,从前在那个脏脸上是贼光四射,但现在配上这样的一副面容,却显得灵气逼人。

    这……这个如此美丽的少女是朱灰灰?是那个肮脏、无赖、满口脏话和白字的朱灰灰?

    枫雪色下意识地想揉揉眼睛,手举到眼前,稍一停顿,改为摸了摸额头,眼前的情景与之前的印象出入太大了,与其怀疑眼睛,不如怀疑大脑!

    其实,他早已知道朱灰灰是女子。

    在山上他探她脉博之时,便知道了。只是,却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出来,那个泥里爬土里滚的泼皮,洗剥干净换身行头之后,竟然是如此机灵可爱的模样。

    尽管已经确认无疑,但流花河桃花渡那个手拎木桶长勺,满河扔“黄金”的泼皮,和面前这个清新的少女,在枫雪色的脑海中始终无法重合。

    朱灰灰等了半天,看大爷只是望着自己,也没赏个话下来,有些纳闷,小心翼翼地东张西望,一下子看到窗边那个望着自己发怔的绯衣和尚,眼睛顿时亮了:“大师!大师!我家花花可以还我了吗?”

    “花花?”西野炎怔了一怔,“你是说那头猪?”

    “是是是!大师英明!大师英明!”朱灰灰不知所云地乱拍马屁。

    “炖了!”西野炎顺口道。他心里也很混乱,这就是那天被他踩在脚下的脏鬼?差距太大了!

    一听这话,朱灰灰傻眼了。

    她忍辱负重,老老实实地跟着枫雪色,不论跋山涉水、吃苦受累,还是死里逃生,都不敢起异心,一半是因为怕死,一半就是因为花花被这死和尚抓了当猪质,现在,这死和尚居然把花花炖了!

    一想到她自小养大、陪着她走南闯北的朱花花变成一碗红烧肉,朱灰灰简直是血冲脑门,全忘了人家大师有刀,破口骂道:“你个死王八,吃我家花花,让你身上的肉一块块都烂掉,全身冒脓水,黑心黑肝上长疔疮,舌头长得比猪舌头还大,闭不上嘴,烂不死你也饿死你!你家世世代代,生下孩子没……”

    她这一路胡混,好的东西一点没学来,市井中骂人的词却过耳不忘、一听就会,此时言辞之恶毒,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枫雪色眼见西野炎额头上青筋跳起,急忙袍袖一拂,快手快脚封了朱灰灰的哑穴。

    朱灰灰兀自不觉,张着嘴骂了半天,只觉嘴巴开合,却听不到声音,终于觉得不对劲,一口唾沫吐向西野炎。

    西野炎家世显赫,而且相貌俊美,功夫高强,是武林中的一代翘楚,这辈子没挨过骂,也从没有人敢在他跟前放肆,现在却被这无赖骂得狗血喷头,七窍冒出滚滚黑烟,欺身上前,一把扣住了朱灰灰的脖子。

    朱灰灰怒瞪着他,被掐得脸红脖子粗,却绝不肯示弱。

    枫雪色见势不妙,连声劝止,可是西野炎在气头之上,只想直接捏死她,根本不理他说什么。无奈之下,他一掌切向西野炎的脉门。

    西野炎回手挡开,左掌从袖底伸出,还了一招。

    枫雪色侧身一让,变掌为指,弹向他的肘间穴道。

    西野火手臂微沉,左手拇指翘起,指肚按向枫雪色的中脘。

    两人足步不移,转眼间已交手七八招,谁也没占到便宜,不禁住了手。西野炎终于怒气稍散,顺手将朱灰灰丢在地上。

    朱灰灰差点被掐死,喉骨生疼,倒在地上拼命呼吸。

    枫雪色看着她刚洗白没多久的颈子多了五个红指印,心下有些怜悯,但一想到她骂人的恶毒,又觉得受教训也应该,遂道:“你还不谢谢西野少主的不杀之恩!”

    朱灰灰嘴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声音。

    枫雪色展袖拂开她的哑穴,耳听得朱灰灰因喉咙受伤而沙哑的声音:“我谢他妈的头!他不杀老子,老子将来就杀他……”

    枫雪色生怕西野炎又被激怒,急忙再次封她哑穴。心里纳闷,这怕死鬼这会儿怎么胆子肥起来了?

    西野炎深深地呼吸几次,然后冷笑一声:“你一个女的,口口声声想做人家老子,下辈子吧!”

    “……”朱灰灰嘴巴不住开合,虽然发不出声,但显然也不会是什么好词。

    西野炎索性伸指解开她的穴道:“你再骂敢一句,我就把你卖到窑子里!”

    “滚你妈的!有种你就杀了老子!”朱灰灰伸着脖子给他捏,“你不杀?不杀是吧?好,有种!那你就等老子来杀你吧!老子把你切成段,胳膊红烧,腿清蒸,里脊做糖醋,五花做腊肉,肥肉蒸包子,瘦肉做爆炒,脑袋做成冬瓜盅,前肩吊起来风干,肝儿腰子做醋溜,肠儿肚儿做囟煮,黑心烂肺没有人要就扔出去喂狗……”

    她的骂词越来越花,西野炎初时大怒,可是听着听着,竟然被她骂乐了:“你们家当厨子的是怎么着?”

    “管得着吗你!死秃头!”

    朱灰灰还是不解恨,仍要接着骂。枫雪色轻喝一声:“够了!”

    “不够!”朱灰灰生平第一次有胆子顶撞大爷,“他杀了我家花花,还要捏死我!”

    枫雪色冷冷地道:“如果他真要捏死你,你以为你还可以站在这里吗?”

    “喀”的一声轻响,西野炎两根手指在三寸来厚的桌上掰下一角木头,放在掌中一搓,然后将掌心里的木屑吹散。

    朱灰灰哆嗦了一下,不由摸了摸脖子,只是仍然不服气:“那——他还杀了我家花花!”

    “那头臭猪,谁稀罕杀!”

    “你才臭呢!”朱灰灰习惯性回嘴,猛然醒悟,“什么?你的意思是……没杀它?它还活着?”

    “在青阳城里有人替你喂着呢,回头你滚过去领走!”

    朱灰灰简直心花怒放:“就是就是,它吃得又多,肉也不好吃,养着太浪费您家粮食,还是还给小的最好!谢谢大师!谢谢大师!”

    西野炎被冤枉挨了一通臭骂,又立刻被捧回大师,不禁苦笑。这朱灰灰变脸之快、脸皮之厚,实在令人佩服。

    枫雪色忍不住道:“朱灰灰,你一个女子,动不动就满口粗话,祖宗孙子的乱骂,太不成体统!”还口口声声自称老子、小的,这种词实在不适合女子使用。

    朱灰灰揉着脖子,纳闷地问:“体统是什么?”

    “……”

    枫雪色彻底放弃了对这女泼皮的教化,吸了一口气,转移话题:“朱灰灰,你再仔细回想一遍,当日江滩之上,被杀的人都是什么模样?哪怕记得一点点也好。”

    朱灰灰苦着脸道:“大侠,这段书我都说过快一千遍,实在是一点隐瞒都没有,您老这么审,那是逼着我往里面加作料!您说吧,您是喜欢甜的还是咸的,或者酸的、苦的、辣的都成,小的一定投您所好,您爱听什么小的给您说什么!”

    枫雪色被说得哑口无言,看了她半天,长叹一声:“我们去落梅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