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在朝堂上听闻了那场大火的缘故，这夜皇帝睡得十分不安稳，他梦见了三四自己当年还未登基时发生的种种往事，梦里的他，手中提着几位兄长的人头，踏着鲜血坐上了帝位，然而梦里梦境忽然一转，他自己的脸忽而变成了他嫡子的脸，四周忽然燃起了熊熊大火，耳畔都是少女的尖叫声与啜泣声，他手中的人头变成了长发及地的女子，一双双焦黑的手从鲜血中长出，紧紧揪住他龙袍的衣摆，向他大喊着救命。
天还未亮，他就被这场噩梦惊醒了，之后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入睡。
于是他坐起来，对着烛火发了一晚上的呆。他还记得，那晚上出事的时候，他的嫡子不顾禁足东宫的禁令，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的模样，实在是像极了曾经的他自己。
他知道他的嫡子在他所有的儿子中并不算最优秀的，但他为了打破大夏皇帝历来都不是嫡出的魔咒，尽管他总是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依然不曾动摇要废储另立的念头。
可是他如今越来越感觉到力不从心了，他不是看不到其他儿子的野心，尤其是老四，就像他当年一样。这样一个儿子，打压不得，夸赞不得，本以为让嫡子与他牵制能够消磨他的气焰，没想到却是嫡子不中用。
他这些个儿子中，老六才是最聪慧通达的，可是老六不愿卷入纷争，历来都独善其身。如今为了秋猎，被硬拉着扯进来，以他的聪明劲，兴许能稍微制衡一下眼下的局面。
至于老三……老三幼时也是极为出挑，只是比起文来更尚武，性子最是稳妥，办事也可靠，对权利向来看得较淡，只把眼前的事办好了便算。只是这一次，不知为何会参与进来，难道那安世侯的闺女真有那么出挑？
皇帝皱了皱眉头，仔细回想着。
那女子他中秋时见过，因为救回了他的金顶墨荷，故而还有些印象。她容貌没被毁之前倒也算是个美人，可如今她样貌不如往昔，甚至可以说是丑陋，为何还能被争抢着要？
莫非……
皇帝神色一凛，唤来了自己的暗卫。
“加派人手给朕盯紧了叶兴观和公孙展，看看他们近日都在与谁接触，如有异动，立即回来禀报。”
嘱咐好后，皇帝更觉心力交瘁了，靠着椅子心事重重的又睡了过去。直到第二日该上早朝时才发现自己感染了风寒，身子疲倦得不行，便让内官散了早朝，继续歇下了。
后宫听闻皇帝病了没有上朝，都卯足了劲煲汤熬药把东西往乾华殿送，皇帝在皇后的服侍下喝完药，抬头看向通传的太监，问道：
“外面都送来了什么？”
“贵妃娘娘差人送来了祛风散寒油，说是抹在陛下的额头上，不仅能助陛下治愈风寒，还可强身健体。”
“贤妃娘娘差人送了一枚安神香，说是三王爷孝敬的，用了可安神静心，减少忧虑。”
“淑妃娘娘担心陛下感染风寒食不下咽，便亲手做了陛下最喜欢喝的鲫鱼汤，里头加了些肉桂，可祛风散热，安抚脾胃。”
“还有德妃娘娘……”
皇帝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太监正还要说，便被他挥手打断了。
“将贤妃的安神香拿进来点上，其他的都叫她们回去罢。”
太监将贤妃送的安神香拿了进来，放入香炉中点上，火才刚着，一缕青烟便腾空而起，那味道清清甜甜，仿佛春雨里的梅香，又似夏日荷上的露珠，闻了果然精神一震，身上渐出一层薄汗，那些风寒邪气仿佛像污垢一般流出体外，四肢也不沉重了。
出了一身汗，心头的烦闷已完全消散，皇帝又换下一身干净的衣裳，眉头也完全舒展开了。
“果然是好东西，才烧片刻朕便感觉松快许多，病也全好了。皇后，你说朕该如何赏贤妃好呢？”
皇后笑道：“贤妃妹妹既然说这安神香是三王爷送的，若要赏赐，臣妾以为该连三王爷也一同赏赐才好。”
皇帝心中自然对淳于炀多了些好感，只是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赏些什么。他看了看窗外，道：“今日天气这般好，御花园里的秋菊也开了许多，不如设个家宴，叫他们都来热闹热闹，也去去这身病气。李德才。”
太监总管李德才上前：“陛下有何吩咐？”
皇帝道：“去，派人到琼林苑把金顶墨荷搬到宫里来，今日天气甚好，适合赏菊。”
李德才：“是，奴才这就着人去办。”
皇后上前两步，试探着问：“陛下，今日家宴，皇儿他是否……”
皇帝脸色未变，口中却道：“他身为储君，所想所做皆要以天下百姓为先。他犯下那样的错，朕让他禁足思过已是宽恕，此时若放他出来，不仅三州百姓不答应，怕是连老祖宗也不答应。”
皇后只能咬咬牙，笑道：“陛下说的是，他既犯了错，那自当得好好思过。”
淳于靖今日本来想趁着早朝的时候提着季鸿波的人头向皇帝邀功，谁知却碰上皇帝生病，早朝都不上了。他带着人头阴沉着脸刚刚回到南平王府，宫里又派人来说皇帝病好了，午时在宫中开宴赏菊，叫几位王爷带上家眷一同入宫。
淳于靖听后，脸色更是阴沉了。他的侧妃在王府暴毙的事情至今还未传开，外面的人都以为他的侧妃还活着。虽说安蓉身子骨不好，但他若推脱说侧妃身子不适，宫里难保不会派太医前来诊治。
若是向外透露安蓉已死的消息，那安侍郎必然会赶回来见女儿一面，定会询问太医安蓉亡故的所有细节。
左思右想，一时之间，他竟想不出该如何解决为好。
叶迎柔猜到淳于靖所想，倩然一笑，道：“王爷是否在忧心侧妃娘娘突然身亡的事？”
淳于靖将她揽入怀中，道：“还是柔儿懂得本王的心思，你可有法子替本王解忧？”
叶迎柔道：“那要看王爷是想瞒天过海，还是想尽丈夫的本分？”
淳于靖沉声道：“安侍郎于本王还有大用处，所以安蓉的死暂时不能透露给外人知晓。待本王成事之后，届时就算被安侍郎察觉也无济于事。”
叶迎柔挣脱开他的怀抱，朝他福了福身子，道：“柔儿知道了，还请王爷在此稍候片刻，柔儿去去就来。”
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淳于靖挑了挑眉，便在那候着。
约莫一刻钟左右，一道娇柔的身影挑开帘子，绕过博古架朝他款款而来，那模样，那身姿，不是已死的安蓉还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