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垂星被摧毁了！
这个消息传遍了所有星域。这一次消息确凿，因为有人从战役里幸存下来，尽管这些人并没有见到最后的结局，但他们已经亲眼目睹古力特的舰队陷入绝境，而天垂星在引力波攻击下分崩离析。雷电家族向所有的星球都送出了胶囊消息，聚集在坤城的天垂星舰队残部也从另一方面验证了消息。
它们摧毁星球，杀死所有人。这个消息像一记重锤，狠狠地击打在每个人的胸口，即便是地下世界的人们也不例外。这是星域历史上罕见的情形，星门的酒吧和各个星域的最高当局，所谈论的话题完全一致。人们都在担忧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该做些什么。敌人的飞船数以万计，它们甚至拥有可以进行淼空间弹跳的行星级堡垒！星域，或者雷电家族，用什么才能够抵抗一个如此恐怖的敌人？
所有人都在谈论，但任何人都没有答案。焦虑和恐惧像瘟疫一般蔓延。
李约素也没有答案。但他并不觉得焦虑，也没有恐惧，只觉得茫然。他接受了古力特的任命，怀着强烈的愤恨与决心回到了“平准”号。然而当一切平静下来时，他不禁感到茫然：他到底凭什么能答应古力特，向那些凶残到极点的异类生物复仇？他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指挥突击舰和敌人同归于尽，或者就像维特劳尔一样冲到最前线英勇赴死。
该怎么做？从撤离的时刻起，这个问题就一直在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从天垂星撤离到“平准”号已经过去两天。如果计算弹跳空白期，标准时间已经过去十五天，战场上的一切都已经结束。
重生的“平准”号上，军备在紧张而有序地进行。
从天垂星回来后，不知不觉中，李约素觉得和天狼七之间产生了隔阂，他没有继续留在“平准”号上，而是脱下沙冈盔甲，搬进了“天狼星”号。
李约素的情绪非常低落，很少说话，和平时判若两人。布丁明显地感觉到这种变化，然而却不知道该做什么。人类的心理深奥而模糊，飞船中枢从来不懂这个。
佳上来了两次，并没有多说话，只是简单通报了“平准”号的状况。
李约素一直不肯多说话，布丁有些焦虑，终于他想出一个办法，开始循环播放自己在星门搜罗到的各种笑话。
“银河人找到泰坦人，对他们说，你们的装备太落后了，需要更新一下，我担保一旦你们接受了银河人的武器，你们就会成为银河无敌的种族。泰坦人很高兴，接受了银河人的提议。于是，泰坦人果然天下无敌，但他们开始称自己为银河人。
“人类终于从头到尾走完了银河之旅。率先完成这一壮举的人类船长发出豪言壮语：每一颗发亮的星星都有人类的足迹存在。为了响应这一号召，银河百科全书的编者决定把人类定义为能够前瞻三天的智慧存在；而混沌旋涡的拥有者莫比特人则宣称人类这种低级生物从未被允许进入混沌旋涡，因此人类船长的说法是对银河系智慧生物的严重侮辱。对此银河人表示：一种人类，各自表述，大家还是可以和谐共处。”
“某个人从银河的一端跳到另一端，创造了吉尼斯银河纪录。为此他付出了一千万年标准时间，其间他的故乡文明化为了灰烬。面对记者此人泣不成声，声称自己被骗了。记者问：难道你不知道跨越银河是一个多么伟大的壮举？某人回答：我当然知道这是个壮举，但是他妈的没人告诉我还有空白期这么个东西，我亲眼看着他签了支票，但银行都成了灰，我上哪里去要钱？”
李约素对各种笑话毫无反应，在布丁的记忆中，从前他经常会因此而放声大笑。布丁没有气馁，继续实行笑话攻势。
“雷电家族的人智力高超，他们因此非常骄傲，经常因为这个而嘲笑星域人。为了显示能力，一个雷电家族的人问科尼尔人，假设一艘飞船有三千吨，使用六个彗星级波动引擎，飞船应该设计成什么形状？这六个波动引擎分布在什么位置才能产生最好的效果？还有，如果这样一艘飞船作亚空间弹跳，假设不借助任何星门，空间曲率正常，它会产生多长的空白期？被问的科尼尔人是一个醉醺醺的酒鬼，他打着嗝，灌了一口酒，说：等我两分钟，我去投币，让沙达克回答你。他拿着一枚硬币，边走边说：就两分钟。”
“虽然我不完全算是雷电家族的人，但最好还是别当着我的面说这种笑话。”佳上边说边走进来。
李约素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沉默地看着佳上走到自己眼前。
“刚收到胶囊船。‘天龙’号已经安全回来，它落在了圣彼得星门附近，不过它失去了一半船体，还好申秋将军的指挥部没有损失。”
李约素点点头，虽然他对于弹跳原理并没有深入的了解，但他知道越大的飞船，弹跳的风险越高。这也是为什么大型飞船一般要借助星门才能进行弹跳的原因。“天龙”号能够幸存下来已经是运气很好了。相比之下，敌人的行星级堡垒居然突破亚空间而来，这是星域飞船根本不具备的能力，或者说，这样的能量水平远远超过了星域和雷电家族。
“这几天，到处都是胶囊船。雷电家族号召大家在伽马星门召开一次全体会议，每个星域都派代表参加。天狼七让我问你是否愿意代表‘平准’号去出席。”
李约素缓缓摇头，“他必须自己去，我没法代表‘平准’号。”
“邓迪斯也让我问你同样的问题，按照莱布斯基的遗嘱，海盗会服从你的命令，他们这些人该怎么办？”
“他回来了？”李约素对这个话题显示出一点兴趣，“海盗分散在各个星域，很不好找。他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回来了。”邓迪斯站在门口，“船长，情况突变，兄弟们都在等着你发话。”
邓迪斯魁梧的身体把“天狼星”号的门堵得严严实实，他的脸色有几分苍白，透着疲惫，显然是经过长途劳顿，没有休息。
李约素站起身，他看了看佳上，突然说：“我想去一趟熊罴星，带邓迪斯一道去，你觉得可以吗？”
佳上点点头，他明白李约素心头有很多疑惑。“平准”号的沙达克曾经遭受重创，而天狼七的沙冈军团变得越来越陌生，如果李约素需要一个能够解答疑惑的沙达克，“青云”号是最好的选择。至于海盗，虽然他们把李约素看做新的首领，但雷电家族是他们名义上的归宿，他们必须得到一个正式承认。这样的承认在眼下的一团乱麻中也许无足轻重，但是李约素并没有忘记。有一点佳上并没有说明，巴达将军的胶囊船到了，他要求佳上和李约素一道回熊罴星，既然李约素自己做出了决定，那就再好不过。
“邓迪斯，进来吧，我们马上出发。”李约素说。
邓迪斯对于这个突然的决定并没有任何惊讶，只是问：“已经集结的兄弟怎么办？”
李约素略为考虑一下，“让他们去伽马星门集结。各星域都开放了星门，他们可以使用雷电家族义勇军的名义。我们会去伽马星门和他们会合。”
邓迪斯点头，转身向着舱外，“普林，船长要求我和他走一趟。所有的兄弟都在伽马星门集结，我们会去那里和你们会合。如果有任何外交问题，就说我们是雷电家族的人，你们可以把白昂鑫作为旗舰，天狼七已经同意把这艘飞船转交给我们。”
舱外传来清晰的回答：“遵命。”
邓迪斯走进“天狼星”号，在后排座椅上坐下，“我随时待命，船长。”
李约素正想让布丁启动，佳上却抢先开口说：“还有一件事。我们从天垂星救回来的那个女飞行员，她要求和你见个面。”
“不用了。”李约素说，此刻他不想看见任何与天垂星有关的东西。
“严格地说，这是个命令。她叫苏北旦，是天垂星科尼尔舰队的司令，中将军衔，而你是科尼尔的上校军官。”
李约素惊讶地张了张嘴。苏北旦，他并不知道这个名字，但是他知道苏这个姓，在科尼尔军界，古和苏两个姓氏几乎可以代表绝大部分的力量，而且这两个姓氏从未流入民间。
“我去见见她。”李约素说，“邓迪斯，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布丁，你可以继续讲一些笑话给邓迪斯听，但是做好准备，我们要赶往熊罴星。”
“没问题，船长。”布丁愉快地回答，他很高兴看到李约素恢复了生气。
舱门半掩，李约素正打算推门而入，他的手刚触到门上，却又及时地停住，反手敲了敲门。
“请进。”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传来。
李约素推开门走进去。
舱室里没有开灯，巨大的落地舷窗外，许多蓝色光点来来往往，沙冈战士正在进行演练，“平准”号巨大的躯体仿佛漂浮的巨岛，从窗外一直延伸到远方。再远处，繁星点点，银河稀疏。
一个女人的背影被淡淡的星光勾勒出来，银色的光在她身上形成了一道晕环，让原本曼妙的曲线显得更为柔美。
李约素突然感到口干舌燥，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站着。
“你是李约素？”女人并没有回头，仍旧背对着他，望着远处的星辰。她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倦意，似乎一个快要昏睡的人，挣扎着保持清醒。
“是。”
“我叫苏北旦，科尼尔舰队中将司令，非常感谢你把我救了回来。”
李约素想说点什么，但是嘴唇翕张，什么都没有说出来。舱室陷入短暂的沉默。
突然间，李约素看见了遥远星辰中一颗巨大的红色星星，在群星的环绕中分外醒目。他马上意识到苏北旦为什么这样失态，她正望着天垂星的方向。战斗已经结束，整个星系被黑色军团所屏蔽，这样的结果要在十多年后才能传递到这里，此刻，天垂星巨大的红色太阳仍旧在天宇中发光，耀眼夺目。
“苏将军……”李约素做了一个无意识的吞咽动作，“我们会战胜它们的。”
“嗯。”苏北旦轻轻地回应一声，仿佛沉浸在某种情绪中不能自拔。
李约素小心翼翼，等着苏北旦说话。苏北旦却一直保持沉默，甚至连身体的姿态都没有稍动一下。
“苏将军？”李约素轻声问。
突然间，苏北旦转过身，她背着光，李约素却清楚地看见了她眸子里的闪光和脸上亮晶晶的泪痕。在那么一瞬间，李约素油然而生一种冲动，强烈的愿望升腾起来，仿佛站在他面前的，并不是赫赫威名的苏氏家族的女将军，而只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孩，他要保护她，让她免除任何恐惧忧伤。
然而当苏北旦开始说话，他的幻觉便被敲得支离破碎。她的语调坚定而有力，“我带领科尼尔远征军出击好望角，中途折返，和古力特的天龙舰队会合，但是有一支分舰队仍旧开往了好望角。你是否能提供帮助，送我去好望角？我要去把舰队领回来。”
“当然可以。天狼七不会拒绝这点要求，如果他不愿意帮忙，我可以用我的小飞船送你过去。”
“这样很好。佳上说你曾经是科尼尔军官？”
“现在也是。”
“但是科尼尔已经不复存在了。”苏北旦的语调突然低沉下去。
“科尼尔永远都活在我们的心中，天垂星虽然被毁了，但是我们还有许许多多的同胞，我们能重建家园。”李约素想说些安慰的话，而这是他所能想到的唯一一句话。
“你是对的。”苏北旦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虽然逆着光，李约素却看得清清楚楚，他只觉得这样的笑容很美，不由得发愣。
“李约素？”苏北旦发现他愣愣地看着自己，有些奇怪。
李约素回过神，“哦，对不起，你刚才笑了一下，我想起了一些往事。”
“星球上的姑娘，是吗？”苏北旦再次微笑，把话题带回到眼前的情况，“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会执行古力特将军的命令，寻找各种可能性，打败它们。”
听到古力特的名字，苏北旦脸上一阵黯然，虽然转瞬即逝，却没有逃过李约素的眼睛。
“将军，你打算怎么办呢？好望角的分舰队战斗力微不足道，哪怕你把它领回来，也没有太大的作用。”
“我会先把好望角分舰队安排好，然后我会到科尼尔星域各处整顿军备，虽然各个星系的守备力量并不强大，但把科尼尔所有的力量都会聚在一起，还是一支很可观的力量。我们也需要进行一些转移，到敌人无法轻易到达的地方躲藏起来。”
“但这支军队和敌人相比还是很弱小。”
“见机行事。我们无法对抗敌人的主力舰队，至少可以对它们的分舰队形成威胁，使它们不敢在这里胡来。”
“这是可行的。”李约素皱着眉头说，“但如果没有强大的武装帮助，我们永远没有办法消灭这些入侵者。”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们当然需要援助，但作为科尼尔人，要永远保卫自己的家园。会有人去求援的，但那不会是我。我会留在这里，抵抗侵略。”
“为什么？带领一支舰队回到这里，把敌人彻底地消灭，难道这不是你想做的吗？”李约素有几分激动，他将前往熊罴星与沙达克长谈，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他将前往银河深处，去寻找强大的人类联盟，潜意识里，他希望苏北旦能和他一道前去。
苏北旦淡淡一笑，“一个科尼尔人的寿命是一百二十年。一旦踏上前往银河深处的旅途，空白期将是百年，或者千年。我在这里，此刻，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
李约素沉默下来。对一个科尼尔人，以百年千年计算的空白期将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苏北旦是对的，她在这里，有家族的势力，有科尼尔残余部队的支持，她能利用各种资源最大限度地打击敌人。而一旦踏上星途，所有这一切都将不复存在，她的价值不会超过李约素。前往一个千百年后才能抵达的地方，最好的候选人是流浪汉，因为他们一无所有，也并不害怕失去什么。想到这里，李约素微微感到一丝苦涩。他不能强求苏北旦做什么，如果苏北旦是一颗闪闪发亮的星星，他就是宇宙中漂浮的微尘。
“雷电家族召集会议。”李约素说，“所有的星域代表都会集中在伽马星门，你要去吗？”
“我先去好望角，这一支分舰队很重要。”苏北旦说。
“既然你这样决定，我会帮你前往好望角。”
“还有两个战士也会跟我一道去。”苏北旦指的是李约素从天垂星撤退时救下来的另两名战士。
“这应该不是问题。”
“很好，我应该感谢你为科尼尔所做的一切。但现在是非常时期，我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表达谢意。”
“我是科尼尔人，这是我应该做的。古力特将军给我的命令是驱逐敌人。我没有什么力量，因此我必须去求援。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东西，因此即便有几百年或者上千年的空白期也无所谓。”李约素说得很诚恳，他咧开嘴笑笑，“我是来自几百年前的老古董，早就该埋进土里了。”
苏北旦不禁动容，“你度过了几百年的空白期？这怎么可能！”
“这事发生了，于是我就成了一无所有的人，当然也不怕再失去什么。”李约素笑了笑，不愿意多说，“我将要前往熊罴星，那里的沙达克非常古老，他会给我一些明智的建议。见到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还好我曾经去过一趟，所以他们不会拒绝一个老朋友的要求。不管你的计划是什么，和一个古老的沙达克谈谈不是什么坏事。如果你想联合所有星域的力量，你也必须和雷电家族进行接触。如果你觉得计划能够稍作改变，我可以和你一同前往熊罴星。”
尽管李约素没有继续往下说，苏北旦仍然可以想象一个被剔除了公民籍的科尼尔人将面临怎样的窘境，他将无法在科尼尔的任何一个地方光明正大地生活下去，这显然不是一件公平的事。然而经历了这样的坎坷之后，却仍保持着对科尼尔的热爱，这又是怎样一个意志坚定的人！他的内心充满积极向上的力量，哪怕被可怕的命运折磨，也保持着乐观。苏北旦感到李约素在她的眼中变得丰满起来，他不仅是一个忠心耿耿的军官，还是一个不肯向命运低头的男子汉。苏北旦注意到李约素的眼神，他正热切地望着自己，等着回答。她突然意识到李约素多么希望她能够一同前往熊罴星。他们各自的前进道路已经注定，然而哪怕一小段共同的旅程，也让人感到心满意足。苏北旦感到一阵心跳加速。她意识到在短短的十多分钟接触里，眼前的这个男人已经深入到她的内心。她没有工夫去细想为什么，只是保持着克制，认真考虑李约素的邀请。
“雷电家族将是我们最主要的盟友，如果能够预先和雷电家族达成协议，那将非常好。但我们必须抓紧时间。”苏北旦说。
“我的‘天狼星’号是最快捷的飞船，只要一个月，就能到雷电家族那里，然后再到好望角。”
“有那么快？”苏北旦微笑着问，她根本不相信一艘飞船能够在一个月内辗转两百多光年，然而她喜欢李约素那种自信满满的样子。
李约素意识到自己失言，不由得有些尴尬，“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你必须相信雷电家族，他们将是你未来最主要的盟军。无论怎么样，你都必须去一趟熊罴星。”
苏北旦终于露出一个笑容，这是这几天来，她第一次感到轻松与宽慰。李约素也笑了起来，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你说的我无法拒绝。”苏北旦说。
李约素仍旧傻傻地笑着，女将军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他突然间又有几分恍惚。
“我去找天狼七。”心情变好，他有了新的计划，“你想一道去看看这个超级军团吗？”
“当然，他们可能是我们所能依靠的最强大的力量。”苏北旦点头，她别过脸去，李约素看到她正试图擦掉脸上的泪痕，“我以科尼尔代表的身份去见他，你可以替我引见。”
“这是我的荣幸！”李约素说。他突然发现某些肉麻的礼节用语并不是毫无意义，之所以人们通常认为这仅仅是礼仪，只是因为人们并不真心实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