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高高低低的---啊---的声音，一串人咕咕噜噜的从陡坡翻滚下去。
在山崖下，是一小片碧绿的深潭，潭水岸边是陡峭的坡和低矮的灌木。
陡峭坡中有一小块平地，有个老道士正哆哆嗦嗦的烤火，湿衣服在几根木棍上架着烤，少的 可怜的灌木和蒿草，升腾着微小的火苗和蓝色的烟，老道士哼着小曲怡然自得。
他衣衫褴褛，面容枯干，脚上道鞋露着指头，用破布捆上草鞋做底，发髻用枝丫杂乱的挽在头顶。终于，身体、衣服将要烤干了，半个野菜饼烤好了，热气腾腾的。
只听得高高低低的啊啊声--连着滚落声，像是擂地的气锤，经一段笔直的悬崖后又顺着陡坡翻滚，临死前痛苦的呼喊，融进崖底灌木摇摆的风，悠悠忽忽！
老道疑惑着，仰望45度角的天际，只见一串人，像蚂蚱绑着，牵牵绊绊、互相拉扯着，无法阻挡的坠落。
身体之间的绳子绷直，像一条笔直的铁鞭，迎头对着老道士的脸挥来，裹着燃着的柴草、将干的衣服，顺着陡峭的岸再次翻滚下来，嗵的落到潭里，水面上升起缕缕青烟。
土匪们扑通扑通的，像下饺子一样次第落水，顺着溪流，缓慢的浮起来。
只有小道士手脚已松绑，脱了绳子的束缚，偶尔靠本能撑一下，减缓下坠的速度，跌到崖后在陡坡上翻滚，最后被几块小石头将小小的身体挡住，停在陡坡上摇摇欲坠。
老道士七手八脚的从水潭里爬上来了，连吓带冻，干瘦单薄的身体不断的颤抖，老迈尖细的呻吟夹杂着咒骂：
“这些杀千刀的坏蛋，你们混蛋啊！混蛋。”
“我千辛万苦的找徒儿，一路打听一路走到这里，半夜里，高一脚浅一脚的，栽进了水里，好不容易爬上来，衣服湿透冻了个半死，这，这好不容易烤干衣服，又被你么砸下去，你们生孩子没屁眼，晴天踩狗屎，下雨被雷劈，你们不得好死，我要引天雷劈死你们……”
“唉吆--哎呀”，他轻轻碰了一下，被绳子抽红的脸，红肿的一整条伤痕，咝咝的抽冷气。
突然间，远远的看到了陡坡上斜躺着，那小小的人儿，那不是朝思暮想的徒儿吗？
老道浑身一个激灵，手脚并用的跑了过去，小道士身体上遍布着大小、细碎的伤口，头上多处伤痕，鲜血淋漓，脸上、脖子、后脑满是血道子；气息微弱，嘴唇青紫，生命像是轻飘飘的羽毛，正在远去。
老道士就这么看着，愣了片刻，悲伤如潮水般涌来，淹没了他，大口喘气。突然，老道士悲戚喷薄而出，如山洪爆发，恸哭起来。
“啊？徒弟，小豆包，周正，周正，啊--，醒醒啦”，接下来便是嚎啕大哭。
老道士紧紧抱着这瘦瘦小小的身体，冰凉、柔软，那瘦的树枝一样的小胳膊小腿，看着那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那熟悉的小脸，满是深深浅浅的划痕，像是小花脸，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或是嘲讽，已然没了气息。
老道士泪眼婆娑里，仿佛看到那可爱的徒儿欢快的走在路上，在泪光里跳跃：
那小小的身躯，在路上蹦蹦跳跳的唱着歌，一声声师傅的叫，一个个笑闹的瞬间；
“师傅，你吃吧，我不饿”，“我是小孩，我去化缘吧，您别再让人家当坏人抓了。
“师傅，你这经念了管什么用啊？咱们还是没饭吃”；
“师傅，别再给人家哭丧了，你个道士，你有光明的前途，光辉的职业呐”；
“师傅，你帮我看着人，我下水去摸鱼……我没光顾着玩水，师傅，你回来，你还我衣服……”
“师傅，你快跑，我是小孩，他们，不会怎么着我，去老地方，等我，我给你，弄东西吃，带，带回来”……
记忆如同大潮般涌过来，淹没了老道的一切，他的眼前，只有迷茫与绝望，他的怀里只有逐渐冰冷的身体，破旧的袍子是旧衣服改的，破布一样罩着小小的、给他带来无尽的回忆的小人。
老道士悲痛欲绝，哭干了眼泪，只是嘶哑着念叨，哽咽着，怀念美好的时光。
“嘱咐过你多少遍啊，什么利益啊，义气啊，信仰啊，哪样都没有生命重要，活着才有一切，遇到谁啊，咱都敬着！人家耍横啊，咱躲着；有危险一定要避开啊，这乱世啊，咱不是神仙，咱就是个修道的，咱见人多说好话，咱算命不多要，有碗饭吃就好。”
“咱得活着啊，孩子，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是短命的人啊，你是个机灵的孩子啊，有事你是知道跑的，你不该啊，你还是个孩子啊，是谁这么狠心啊。”
道士凄苦绝望的脸上，泪水冲出一道道的沟壑，他想起半夜饿醒的时候，老道士抱着孩子哄，
“豆包，你别咬破毯子，那不是油饼，你别哼了，师傅也饿呀，你想想咱们吃烧鸡的时候，等以后有钱了，我给你买只大烧鹅”。
口水声、肚子咕噜声传来，“师傅，现在更饿了”。
“你快醒醒啊，豆包，我现在去水里给你抓鱼吃，我还有点盐，我生上火，你起来啊，我给你烤鱼，可香了。”
“我还指着你给我养老送终那，孩子啊，捡到你时，你就跟个小猫似得，那么瘦那么小。我哪里养过孩子啊，一路上啊，我到处找女人问怎么养孩子，被人家老公追着打，被人家呸呸的吐口水，咒骂。唉，就这么稀的干的、饥一口饱一口的；天气热还好，冷的时候，你打冷战，我就这么抱着你和稻草，为什么要这么活啊，怪师傅没本事，就让你这么脏兮兮的活着，一直就这么流浪，现在想想，你这么瘦，你要了半个饼，还带回来让着我吃，都不知道你怎么活下来的，你整天跟小猫一样，吃一小口就活一天。没有你，我还活着干什么啊”。
道士抱着小小的身体，哭的老泪纵横。
“是这些天杀的把你弄下来的，就是这些人，你等着”，
老道士如同疯魔般，放下小道士的身体，掉头去找那些落水的人，冲过去，又蓦然转回来，着急的捡些柴火，艰难的生起火，小心的把小道士的身体靠近火。
老道士又冲到谭边，前探出身子，慢慢划水，抓住绳子头，努力的拉着绳子，将这些身体一点点的往岸上拉。
他青筋暴起，干枯的身体向前挣扎着，几乎贴着地面，分别一个一个的拉上岸，又拽着他们的衣服，拉到斜坡上。
他转头到处找到石头，尽力的捡起一块大的，就要向这些人身上砸，他那不顾一切疯狂的样子，他满脸的皱纹都在抖动，头上眉毛胡子都炸起来，疯癫可怕。
他呼吸粗重，几次试探，高高举着石头却迟迟砸不下去，他恨的牙都要咬碎了，却不安的看着这些人，这些伤痕累累、湿淋淋的的人，总感觉他们应该还有救，便又艰难的把一个个比他还重的身体，都摆在斜坡上，头在坡上，从身体里往外控水，又挨个把绳子解了，帮着他们活动血脉。
忙活了半天，老道士累的气喘吁吁的，奔回来坐在小道士的身边，哽咽着念起经来度人了。
念起经来了，低低的嘶哑的声音漫开，山上的人也有人冲下来了，周老剩双手被绑着，痛哭着不断地摔倒着，不顾一切的冲下来，锦儿一边哭一边叫着小道士。
捕快带着刀，身体后倾的走下来，咒骂声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