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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拧疙瘩

    大名鼎鼎的龙须口。

    深秋夜里,还落了蚊子。

    船上甲板,几个值夜喝酒的私盐贩子,正一边喝着酒一边取着乐。

    他们取乐的工具是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抓着这人的头不时摁进水里。来回几次,这人便脸色铁青奄奄一息,就要淹死了。

    这被绑的人,还是个官差。

    上任不到三月,原本怀着一颗赤忱之心,竭尽忠胆,报效朝廷。却在查为祸一方的盐帮时,被穷凶极恶的盐贩子们抓了个正着。

    盐贩子们水浸官差,哈哈直笑。

    一边嘲笑,一边又把官差的头摁进水里。

    “你们咕噜休要猖狂,官府不日咕噜就能剿灭你们我可是朝廷咕噜命官”

    然而,盐贩子却听的哈哈直乐。

    “朝廷命官,你这个朝廷命官只值二十两银子。”

    这样的人,随便带上几个到北平,都能有一大笔封赏。像这种穿着官服的,更是值二十两。

    “小官皮,你也不去打听打听爷爷们身后是谁,敢来查我们,不要命。”

    官差似乎不懂如今的世道,一腔热忱如果烧的太亮,只会引来人赶紧扑灭,被黑暗啃个干净。

    一炷香前,盐帮主船上。

    盐帮老大万金正与人商量要事,“这些日子,朝廷查看的紧,燕王的人即使进来了,也回不去。咱们得想个法子,把这一船盐给送出去。”

    盐是民生根本,百姓断不得盐。

    如今正是打着仗,朝廷尚且自顾不暇,又哪来的空子去管他们这些卖盐的盐贩子呢。

    监管松了,盐商们便也从盐贩子这儿进货了。

    外头有异响,万金挑帘去看,脚边躺着一位官差。面部肿胀,鼻子里还充满着泥沙。

    “这是什么人。”

    盐贩子搓手过来,谄媚道,“头,这官皮是过来查咱们的。这应天城到清江浦,谁不知道咱们是卖私盐的。官皮来查,万一真查出什么来,岂不是有麻烦。小的便,自作主张把他给溺死了。”

    万金的脸顿时变得无比难看。

    布局数年,只为在这个时候有点作用,帮助燕王成就大事。

    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一名官差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了他的船上。若是普通小吏倒也罢了,可偏偏是查私盐的。

    果然,又来两名官差,示意靠岸。

    万金立刻提高了警惕,摇动船朹往岸边靠。船仓背光暗处,盐贩子跟着把船上的尸体丢进河里。

    “两位官爷,咋了这是。”

    官差静静的等着船靠岸,待至岸边,一脚踩住,“万金,你可不老实。应天府有什么动静,我可都与你说。可你,却让老子同僚死在你船上。你说,我该如何回报。”

    万金不敢驱赶,回头没看到尸体,心中稍安。

    眼见着官差上船,蒋瓛与顾统这才转过身来,“你且盯着,我进宫去报给陛下。”

    万金身材魁梧、有异人之色。

    蒋瓛半开一句玩笑,“燕王也算的上是枭雄了。”

    顾统不屑,“枭者,饿鸟罢了。”

    奉天殿内,气氛颇显得凝重。

    朱允熥望着手中盖碗里的参茶,浅浅的饮了一小口,再把盖碗递给站在旁边的蒋瓛。

    屋内并无旁人,只有这对君臣。

    “这么说,朕的四叔的确与盐帮有着勾结?”

    一片冷寂之中,朱允熥缓缓开口,语调略显的有些疲惫。

    蒋瓛没有否认,片刻之后轻声说道,“从洪武二十七年起,埠口盐帮就得燕王银两资助。盐帮人多眼杂,又分于三府七县。市井之中的谈论,有时候要比朝廷里有用的多。”

    这倒是实话。

    盐帮奔走各处,免不了要与盐商打交道。而水路、陆路,各处关隘、几人把守、守将是谁,总要上下打点的盐商们自然心里头门清。

    “他们奔走各处,借着卖盐的由头,把京城的各种大大小小的事都给送出去。燕王凭着这些事,赏赐银子。”

    朱允熥放下茶盏,一声不吭直视蒋瓛的双眼。眼睛微眯,脸上浮现凝重的表情。

    “怪不得,皇爷爷如此厌恶这些盐贩子们。即便是朕,也恨不得杀光了他们。朕再问你,那这些盐帮,这些年一共送了多少情报出去。”

    被这么盯着,蒋瓛也没由得紧张起来。

    良久过后,蒋瓛轻轻呼出一口气,“京城布防,燕王应该是全部知晓了。这些事,想瞒也瞒不住。城中耳目众多,一问便知了。今日,锦衣卫去查盐帮时,还有应天府的人过去通风报信。”

    不止是今天。

    平静安宁的表象之下,一些情绪正在酝酿。

    朱允熥眼中闪过一抹浓重的失望,他此刻的心情十分复杂。

    “您要说,这京城上上下下,没被燕王收买的,恐怕也是屈指可数。只不过,大多都在观望。臣说句大不敬的,您若是失了势,满朝文武一多半都得倒向燕王。”

    “跟燕王,他们能升官晋爵。更何况,他们乐得看到打仗。天下乱了,盐也就更值钱了。若不是有个官差死在船上,咱们的人今日根本上不去。”

    朱允熥笑着打断蒋瓛的话,转头看向殿外的一隅天地,幽幽道,“从古至今,又有哪个皇帝能容忍自己睡在别人握着的刀剑之旁。”

    蒋瓛不敢接话,转而问道,“陛下,那些盐帮如何处置。”

    朱允熥此刻反倒变得沉默。

    正如蒋瓛所说的那样,朱允熥根本不知道自己身边究竟还有多少倒向燕王的人。

    “让他们如实报过去,不打紧。只是,把应天府派官差登船的消息,也传出去。朕这个四叔,精明的很。不拿出真东西给他,他是不会信的。”

    “前一战,耿炳文活捉谭忠再给放了。就这个,足以在燕王心里拧上一个疙瘩出来。”

    “趁这个机会,明日上朝,朕一定要给军中改一改制。”

    蒋瓛忽地低下头,只为掩饰眼中的惊讶,“是,臣知道了。陛下您如此不易,臣却不能为陛下分忧,臣实在是心如刀割。”

    “是啊,朕不易,江北大营不易,满朝公卿也不易,燕王更不易,大家都不易。”

    朱允熥不再多言,仰头看着澄澈辽阔的天幕,眼中似有万里江山如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