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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救火场

    云稚黎从申家三楼的露台上中弹摔落下来时,几株闪着银光的冷杉,被她看成了爷爷桅杆上迎风顶浪的大帆,她却在这样的大帆撑起的天空下,颤栗不已,直至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怀里孩子嘤嘤的哭声,让益阳云舒有些恍惚。

    今天凌晨三点四十九分,益阳云舒破水了,羊水让这个精致的女人看起来十分难堪。

    阵痛再一次袭来时,她看见莫正西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吸溜几声鼻腔后发出沉闷的声音,听着这个男人有些沉闷的声音后,莫正西握着话筒的手竟有些颤抖。

    很快,他就挂断了电话,接着,他抑制不住颤抖的手就哗啦哗啦地在电话机上拨出了一连串的数字。

    看着莫正西拨出的这一连串数字,益阳云舒以为莫正西这是在慌忙地找人来给她“帮忙”的了。

    她确实看见莫正西在拨出这些数字的时候,还朝她坚定地点了一下头。

    莫正西迎着益阳云舒又一次阵痛来袭时期待的目光,明目张胆地拨打了他得之不易的这个电话号码,是刚才那个吸溜几声鼻腔后发出沉闷声音的男人告诉他的那串数字。

    他觉得这个男人肯定是得了严重的鼻炎,或者是得了重感冒,但这丝毫不影响他能说出莫正西期待已久的这个电话号码。

    号码是准确无误的,可电话里的回铃音响足了八声后,却无人接听。

    莫正西有些失落地挪开贴着耳朵的听筒,就在他有些失落,而又很顺手地想要挂掉这个电话时,有人接听了电话。

    “是你吗?”

    莫正西对着话筒,竟然有些哽咽。

    他以为,这一刻,只有他会有些哽咽,益阳云舒哽咽的已经语无伦次了,她说:“莫正西,快说,快说来救我呀——”

    天知道,那一刻,莫正西真心没有想让云稚黎来为益阳云舒接生,而且,他更没想到,胎盘刚刚脱离了益阳云舒的身体,她就伸手抓起了床头柜上那台铜制电话机的白色话筒。

    对着话筒,益阳云舒笑盈盈嗲嗲地说话,她笑盈盈嗲嗲说话的样子,看上去很像是在给她的家人或是朋友“报喜”。

    她笑盈盈嗲嗲地说:“本来嘛,就不该是这样一个日子的,结果弄的这么难堪。不管了嘛。你最好还是抓紧的回来一趟。快点。要快一点哦!”

    益阳云舒有些激动,激动的让她刚刚流了许多血水的身子有些虚垮,心慌的厉害。

    半晌,她才挪过目光,笑盈盈地看着云稚黎手里端着这个从她身体里热乎乎一出来就哇哇大哭的婴儿,然后,又抬眼看了看,这个来给她“救火场”的云稚黎。

    她知道,莫正西此刻不动声色的内心肯定早已经是搅海翻江的了。

    她看见,云稚黎在莫正西不动声色,内心却搅海翻江的目光中,给哇哇大哭的“小青蛙”结扎完脐带,还在红木盆里慢条斯理地给她洗了个温水澡。

    然后,轻柔地将她包进一条蜜粉色方格的小包被里,说:“看看噢,同你一样的漂亮。”

    益阳云舒抱着她小小的女儿,把目光转向莫正西时,那一刻,她和莫正西的目光一齐交汇在那个系了蝴蝶结的玫红色金丝绒窗帘上,这个系了蝴蝶结的玫红色金丝绒窗帘在他们的目光中晃动的像一场惊天动地的窃窃私语。

    而莫正西很快就从这场惊天动地的窃窃私语中,抽回了目光。

    他转过身去,依旧将他的右手垂吊在他的黑呢子大衣口袋的边缘上。

    他像在他的这件黑呢子大衣口袋里,要摸出一样根本拿不出手的东西,他就这么一直将他的这只右手垂吊在大衣口袋的边缘上。

    此刻,在莫正西的脸上已经找不到他刚才激动到抑制不住双手颤抖的那种紧张而又兴奋的神情了。

    他的脸色有些焦黄。

    他知道,云稚黎其实本就不该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他甚至开始担心云稚黎从后面这个露台上攀爬上来时,有没有逃过那些蹲守在楼下一双双虎视眈眈狼一般的眼睛。

    莫正西有些疲惫地倚在门框上,他晃动了一下肩膀。

    他知道,他的右肩这几天比他的左肩肯定是矮下去了一截。

    他这样晃动着矮了一截的右肩,换了一下脚上的重心,瞥了一眼云稚黎,他感叹风雪残梦,岁月不饶人时,却发现这个娇俏的女人还是那样桃花依旧般的美丽动人。

    只是,这个让人神魂颠倒的云稚黎,从一进门,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就像一股突然旋进来的冷风,旋到益阳云舒的床前去了。

    现在,他看见云稚黎正认真地往一把不锈钢的剪刀上倒酒精,擦拭,然后快速地用镊子将带血的纱布、棉球,统统捏起来,丢进垃圾桶里,还麻利地给益阳云舒掖了掖被角。

    莫正西看了一眼在益阳云舒床前旋来旋去的云稚黎,又去灌了一瓶开水,返身进了客厅,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就在这个三楼的客厅里,再拨打一个电话时,被益阳云舒一声尖锐的叫喊声吓了一跳。

    他不得不放下了话筒。

    他不知道云稚黎这个时候还会给益阳云舒“下什么狠手”,但他实在不喜欢益阳云舒这种令人挠心的娇嗔,便索性走出了大门,像刚才躲在三楼的门廊里,听着益阳云舒大呼小叫而自己却波澜不惊地望着星空那样,在门廊里深吸了一口薄凉的晨雾,心里怎么突然有些佩服李江鱼了,他甚至觉得李江鱼的刻薄实在是有他一定的道理。

    李江鱼说,益阳云舒的剔透只不过是上海弄堂屋檐下的一只冰锥,根本就经不起时光的操揉磨治。

    他说,云稚黎才是淮堰河上最妖娆的“老把式”。

    想到云稚黎果然把接生婆做的事儿,也做的有模有样的像个“老把式”时,莫正西笑了笑,瞥了一眼靠北的那扇沉闷的玫红色的金丝绒窗帘,他竟有了想跑进卧房,一把将它扯下来的冲动。

    他在凌晨的雾霾里徘徊着,想着那个让他愉悦了一阵子的电话,觉得这应该就是他能找到云稚藜,也同样能找到哥哥的一个好兆头了。

    他把左手扶在右手的手臂上,抱着这样一个令他愉悦的“好兆头”,走进卧室时,看见云稚黎正看着益阳云舒安适地看着粉嘟嘟的婴儿发笑,她也没来由的跟着发笑。

    就在云稚梨跟着益阳云舒没来由地发笑时,汪伪国民政府中央执行委员会特务工作总指挥部下属行动大队第二分队队长的办公室内,申蟠龙嚼着槟榔的嘴里,正重复着益阳云舒刚才打过来的电话里说过的那些话。

    他说:本来嘛,就不该是这样一个日子的,结果弄的这么难堪。不管了嘛。你最好还是抓紧的回来一趟……

    申蟠龙嚼着槟榔,想着是不是有人来刺杀刚从日本回来的莫正西和益阳云舒,或者绑架了他们。

    申蟠龙知道,军统锄杀反叛者和汉奸的手段,总是那么令人触不及防。

    他抬头看了看墙上民国三十一年皇历,今天是正月十四星期六,应该轮到他手下的何阿柄带着他的几个兄弟在值班。

    三班轮倒,每个班都配有一两个像何阿柄这样拳脚相当,枪法又准的家伙,不应该那么轻易的,就被人给破防了啊。

    他觉得益阳云舒今天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的嗲,嗲的都有点儿不像她了,感觉她的情绪很稳,也很恬适。

    申蟠龙在他宽大而又阴暗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嘴里重复着益阳云舒说过的这些话时,行动大队队长李江南推门进来。

    他说:“我好像在你的审讯笔录里看到过莫正西在刑具上说过的一句话。他说,他的妻子眼看就要生了。可这却不是莫正西本人打过来的电话,而是这个女人自己打过来的。按道理,她的这个电话,应该是打给她的亲眷,或者朋友。她的亲眷……据我所知,她的亲眷只剩下她的哥哥益阳主任了。可她并没有打给她真正意义上的亲眷,而是打给了你。还有,我正是要来通知你一声,满洲国的那位‘贵客’暂时取消了来沪的决定。也就是说,这个女人不应该会为此事大惊小怪地给你打来这样一个莫名其妙,又没头没脑的电话。”

    李江南也跟着申蟠龙反复地说了几遍益阳云舒说过的那些话,突然说道:“她肯定知道她的哥哥不像你。嗯,那这么说,她让你‘回来’一趟,还是‘赶紧’的‘回来’?这是让你‘回’你家的老宅邸呀!照这个思路想下去,就应该是你家的老宅邸里,有了让她无法直说,又不得不说的紧急事情,在那里发生了。嗯,应该没错。她肯定知道,她那个现在只在纸上谈兵的哥哥,根本就不会再去亲自抓人了。申队长。看来,我们现在有必要赶紧去一趟你家的老宅邸了。”

    李江南的这句话,让特工总部里顷刻间炸开了锅,他们一阵喧腾后,持枪核弹,迎着纷飞的大雪,冲出了76号特工总部大院。很快,这群身披冷雪,满带杀气的76号特工总部的特工,抢在日本宪兵队伍的前面,兵分两路,包围了申蟠龙家在郊区的这座三层楼的老宅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