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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乖巧的母猫

    挺着肚子的益阳云舒从申家老宅邸的顶楼的卧室窗帘后,看着莫正西悄悄绕过申蟠龙安排“保护”他们的几个家伙,从容地从窗口溜下去时,外面起风了。

    她站在温暖的申家老宅邸里看着在风中大步远去的莫正西,突然觉得自己这一刻有了自由的欣喜。

    她转身拉开衣柜,顺手拉上给他们做以保护的玫瑰红的金丝绒窗帘,她要寻找那把被莫正西藏了又藏的勃朗宁M1903手枪。这是她的爱人留给她的唯一物件。

    她伸手在莫正西的每一件衣兜里摸索,然后,在衣柜的每一层摸索。

    她摸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这是一把贴在柜角的匕首,酸桃木的刀柄上刻着“刀鱼”的象形字,刀身锋利,明亮的像一面镜子的匕首。

    这匕首厚度不小,有分量,却不笨重。

    她放回匕首时,不经意间触碰到了被一条领带盖住的一个八音盒。

    她顺手拧上了劲儿,在八音盒清脆悦耳的音乐声中,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她知道莫正西不会走很远,也不会去很长时间,因为,申蟠龙会在每两个小时内跟他们通一次电话。

    他说,他需要听到他们俩人安全的声音。

    益阳云舒知道,申蟠龙他们这是还抱有会有人跟他们联系,或者他们主动与他人联系的希望。

    是的,莫正西此刻正在去往徐汇区的路上,他希望能在那里找到云稚黎,他知道云稚藜在上海曾经的落脚处就是在徐家汇这条最狭长的里弄里。

    这个狭长的里弄的最深处,有一间不大的房间的门牌号总是换来换去,让人时常不知道从左还是从右开始数起,总是在68和89之间调换。

    这也许是他们隐蔽的一种方式。云稚藜在这样一间不大的房间里,陈设她古灵精怪的摆件,翡翠灵猴,紫罗兰浮雕金钱篇幅串串,蝴蝶精灵,还有一个她在日本带回来的蜘蛛风铃。

    房间朝北,阴暗潮湿,但被云稚黎布置的很温馨,一条布艺沙发里,永远埋着云稚黎爱抱的那个粉色草莓抱枕,一张被云稚黎十分嫌弃的长桌,被挤在空间不大的窗台前,两张木椅一左一右地让这张长桌才有了些许的霸气。

    那张拉了绣帐的粉色帐子里,包裹着软绵绵的铺了法国鹅绒的床垫,白色的床头柜上,有一张素描,是云稚黎素描的一艘大船,大船在风浪中飘摇,但站在船头上的一个背影,却坚毅地拉着鼓扬起来的船帆下的缰绳。

    她说,站在船头上的这个背影就是她思念的爷爷。

    在她的眼里,爷爷才是世上最男人的男人。他走上前去,却没有敲开曾经住着云稚藜的那扇门。

    莫正西站在此刻挂着89号门牌的门前,就想到党务调查处处长陈宫可,在这个门口把云稚黎拦住,追问她与中共党员胡三线的关系,还说咋看你跟这胡三线的关系都不一般。

    当然,那个时候所有跟那个叫胡三线的中共地下党有过接触过的人,都被陈宫可提去查问了个遍。

    就在陈宫可挨个盘问跟胡三线有过接触的人的那几天,益阳立春带着几个军统特工连着刺杀了亲日分子单校历和暗中协力日伪势力的亲日分子付甲修,刺杀了破坏军统特工组织刺杀军统干将王思疏的汉奸孟耿如。

    益阳立春他们一路杀将下去,刀枪见血,也遭到日本宪兵一连串的打击报复,就在日本宪兵四处搜寻他们的踪迹时,莫正西接到要跟随益阳立春到汉口去执行另一项任务的通知。

    他在汉口拨打云稚黎的最后一个电话时,却听她莫名奇妙地说:“我再也不给你们背冤枉了。你跟益阳教官说吧。我受够了这种压迫感。你们像断了线的风筝,倒是自由自在了,受气的总是我。”

    莫正西知道,军统组织遭到严重破坏,上峰施加的压力越来越大。那一年,云稚黎个人也经受的太多,她的爷爷和她爷爷的造船厂,被一团火焰化为灰烬。

    有人说她的爷爷云牟堤,不愿把他一生为傲的造船厂拱手让给日本人。

    有人说,云牟堤不愿给日本人造船,自己烧毁了造船厂,被日本人从身后开了要命的一枪。

    云牟堤那个他从不拿正眼看的儿子云开章,就在那一天,用一把斧子砍死了他眼睁睁看着打死他父亲的日本士兵。

    云开章这一斧子,终于让他的父亲在最后一刻,看见他直起腰杆,举起斧子砍死日本人的儿子,可他没有看见这个举着斧子的儿子,被日本人的子弹穿过了他的胸膛。

    这一趟,莫正西是跟着益阳立春追杀盗测汉阳兵工厂结构图的日本间谍佐野次郎时,一路追到了南京,他们以为这个诡计多端的家伙,会在南京出逃,却不想,他一路向东转乘,上了去往镇江的列车。

    莫正西猜想,云稚黎是不是怪他寻找他的哥哥苏问湖一直没有下落。

    他想,也许云稚黎更是为她年纪尚小的妹妹云稚枚一直没有消息而担心。

    他还猜想能让云稚黎突然这么说,是不是她知道了那天他在南京遇到了苏澜。

    应该说是苏澜先看见了慌慌张张寻找益阳立春的他。

    按理说见到苏澜,也不耽误送出情报,再说,益阳立春不是说已经跟她解释清楚了吗?

    我们这一趟只是顺路送情报,真正的目的是要抓住佐野次郎,找佐野次郎偷绘的汉阳兵工厂结构图。

    不过,云稚黎这种爱使小性子的个性,他也早就习以为常了。

    他反倒会更担心那天看到他满身是伤,疲惫不堪的神情一定把苏澜吓坏了。

    要不然,在南京码头上她怎么会哭着对那时还叫苏喊江的莫正西说:“苏喊江,我是不是这一辈子,怕是都等不到李江鱼了。你们都处在危险之中。我们都在现在的这样的国家里,都把生死置之度外了。你如果能有一天见到李江鱼,就请帮我告诉他,我对他深信不疑,始终坚信不疑。因为,你也看到了,那天,他杀的是日本人,是侵略者。我要告诉你,我们一起杀过日本人。很多。请你告诉他,南京有个叫苏澜的女人,对他始终坚信不疑。告诉他,这个傻女人一直在死心塌地的等着他。”

    那天,苏澜站在南京11号码头,把一把刻着“刀鱼”象形字的匕首给他看,她说这是李江鱼送给她一把匕首,还跟他说:“你告诉李江鱼,我现在不仅会用他给的这把匕首杀敌人,看,现在,我有了更好的兵戈,可以连发的兵戈。”

    苏澜把匕首递给莫正西,从腰间掏出来一把沉甸甸的驳壳手枪给莫正西看时,果然反身挡在莫正西前面,对着涌来的几个黑衣人开了一枪,又开了一枪。

    有人应声倒下了,苏澜散开的头发撩在了莫正西慌乱而又苍白的脸上,他从苏澜手里接过的这把匕首还没拿稳,就被一群冲过来的人撞掉在了地上,他被苏澜拉着开始奔跑时,莫正西他不要命地返回去,一把抓起那把被人踢到好远的这把刻着“刀鱼”象形字的匕首,跟着苏澜一路飞奔时,苏澜手里的枪,一声接一声地朝身后打响。

    跑着跑着,他们就跑成了在江滩上,被人一路追杀,他们三个人奔跑时的那个样子,尽管他们在芦苇荡里被高过头顶的芦苇叶刮伤,苏澜那时的笑声依然爽朗。

    李江鱼在前面大声地说:“你们别瞻前顾后的了,那样会有更多的刮伤。就像我这样,我们要把双手举过头顶,挡在前面,就可以横挡芦苇叶子了。”

    子弹在他们的头顶飞过。

    李江鱼就是在那个江滩跟他们分手的。

    李江鱼当着莫正西的面,抱了一下苏澜,他说:“不要担心,有些事,不是做给别人看的。我会很好。你多保重。”

    “知道吗?我后来,见到过他。”

    苏澜边跑边说:“我跟他去了上海,但他说,他很快要去汉口。”

    莫正西说:“他去了汉口,这是啥时候的事儿?”

    苏澜说:“他没去成,他说他接到了另一个任务。顺道把我安排到了南京。让我在这里等他的消息。”

    他们就这样跑着,拐进了一条逼仄的巷子里,苏澜说这里有她藏身的过道,通过这个被人堆起柴禾和板条的“过道”,就是一条长街,这条长街上,他们终于甩掉了追赶他们的那帮家伙时,莫正西才想起,这帮家伙不知是追杀自己,还是在追杀苏澜。

    苏澜说:“我们的人,会聚在一起杀日本鬼子和狗汉奸。李江鱼说让我们注意保持实力,牢固力量。我们当然要注意安全。可城里几个抗联的队伍连连被毁,我们的人也连续几个被捕,一直没有消息。我们的力量真的正在削弱。真担心有人叛变,那样我们的队伍也真的就会被瓦解掉了。”

    天空丢起了雨点,天色灰暗,远处还不时地抛下闪电,看来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了。

    果然,益阳立春说的那个米江路的联络点被人捣毁了,有人正蛰伏在那里守株待兔。

    他想跟云稚黎说,我只是不想看到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在眼前消失。

    那天苏澜左臂中弹高烧,这个刚才还英姿飒爽的苏澜柔弱的像一条没有了骨头的小银鱼儿,他不能就这样丢下她不管。

    他其实已经知道,他们抗联的人,已经有人被砍下头颅挂在了城墙上。

    国民政府的首都,那一刻成了一堆瓦砾的死城。

    他想去药店买药,这座城里,哪里还会有药店。几家临时挂着招牌的也是日本人的傀儡。

    他摸摸口袋,自己身无分文,可苏澜急需救助,他想到了联络点,这个时候,应该也是到了益阳立春说好,去米江路那个做黄鱼生意联络点的时间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遇到了林良生。

    莫正西在林良生跟他说云稚黎他们已经出发了的时候,他看见在落满尘土的新街口广场的电线杆上,贴了一张脸上有疤痕的林良生通缉令。

    他从林良生的口中得知,云稚黎被分配执行秘密任务,他们一起去的有十几个人。莫正西也是在这个时候,受益阳立春“牵连”被人守株待兔被捕入狱。

    尽管他十分担心,还在高烧的苏澜,但已经无能为力。

    莫正西一直认为就是这个节骨眼上,益阳立春变节了。

    现在,莫正西不死心地换了一个公用电话亭,又拨了同样的电话号码,这一次电话的回铃音还是响了很久,依然无人接听。

    那一刻,他以为云稚黎可能已不在人世了。

    他失魂落魄地赶回来时,风停了,天上开始飘起了雪花,转眼已经进入正月了。

    莫正西回来时,益阳云舒像个乖巧的母猫,抱着睡枕恬适的样子,让他那一刻相信,自己回来的正是时候。

    可他至今也不知道,那个被益阳云舒拧上了劲的八音盒及八音盒的外表形状和音色特点,已经被她向她的上级组织做了详细的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