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就要到午时，天空却是突然变得有些阴沉了下来。
过了片刻之后，涓涓细雨落下。
阵阵狂风席卷，将整个刑场渲染成了一片凄楚的模样。
“下雨啦，快回家收衣服啦~”
也不知是谁吆喝了一声，原本翘首以盼等着看热闹的楚人顿时反应过来。
大多数人喧嚣着自己的家里跑去，也有一些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儿站在原地，他们一脸鄙夷的看着那些狂奔的同伴，腰杆却是挺得更直了三分。
衣服随时都可以晾，但是杀头的热闹可不是每天都能够看到的。
并且今天要被杀头的还是郢都的令尹。
百姓们向来只看到令尹端坐上首杀其他人的头，原本他们还以为令尹就是这个刑场上能够看到的最大的官儿了。
但是这一次他们看到了楚王与当朝楚相，
并且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看到令尹被杀头？
家里晾着的衣服算什么，肯定是没有这热闹好看的。
“啪~”
轻轻的撑开油纸伞，为自己的父亲遮住了雨水。
范公子有些担忧的说道：“父亲，我们还是回去吧~”
伴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范贤微微点了点头，而后向着一旁的楚王告罪道：“大王，微臣身体不适，恐怕经不得风寒，便先告退了~”
楚王微微一愣，这时方才反应过来，竟然就在午时即将到来的前一刻，范贤竟然向他告退了？
“难道他服软了？”
楚王的思绪飞速的流转，看着有些佝偻的范贤，此时他方才反应过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
那个在朝堂之上压的他喘不过气来的楚相，此时竟然已经是老态龙钟。
看着对方一幅风烛残年的模样，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刚刚见屈原之时的场景。
“大王终究是有些太急了~”
当时的他以为，屈原是在说他太急于寻找屈家的帮助，而此时他才反应过来，确实是他太急了。
他只是注意到了范贤的强势，只是注意到了范贤权倾朝野的威胁，却从来没有注意到，原本被他视若大敌的范贤此时竟然已经到了临死的边缘。
原本有些颓败的楚王反应了过来，而后他露出了笑容，向着范贤摆了摆手。
“爱卿，自去吧~”
范贤的脸上浮现出了感激的神色，而后在他儿子的搀扶下离开了刑场。
也就在他走出刑场之后，一旁的青年缓缓开口问道：“父亲，你也觉得没有必要真的对伍家斩尽杀绝吗？”
青年终究是有些仁善，见到父亲随他一同离开，他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喜色。
范贤看了一眼满脸欣喜的青年，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而后向他问道：“从来都不是我们范家想不想要杀伍家，而是大王啊…”
伴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今年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狐疑之色，有些看不明白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意思。
“如果今天楚王放了伍家，明天为父就可以告病还乡了。如果伍家…”
范贤并没有将话说完，而后便目光灼灼的盯着青年道：“范增啊~你可会恨为父将你置于不臣之地？”
范增微微一愣，穷思苦想了片刻之后，一到惊雷突然炸响。
范增摇了摇头，然后伸手搀扶住自己的老夫，口中轻声回应道：“父亲一生从来没有愧对楚国，如果楚王想要我范家的性命，范家凭什么不可以求活？”
范贤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然后缓缓开口说道：“如果伍家今天被斩，你便请项将军来见我吧~现在屈家小子与上柱国都不在楚国，倒是一个好时机~”
他的话音落下之后，便径直缓步前行。
也就在他一脚踏出的刹那，一行老泪从他的眼眶之中流出。
他终究是要走出那一步的，因为他太了解现在的楚王建了。
“哈，哈哈哈哈~”
想通了其中关窍的楚王顿时大笑了起来，望着范贤消失的巷口，他的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神色。
“想用伍家一门换你范家一门的性命吗？这场交易还真是令孤王心动啊~
但是，范卿啊，你老啦~”
伴随着他的大笑之声落下，楚王建一把推开身旁为他遮雨的侍女。
径直起身走到曾经范贤坐的位置之上，径直掏出一支令箭。
他的脸上带着冰冷的笑容，完美的将薄凉的本性显露无疑。
“斩~”
他毫不犹豫的向着刑场之上丢下了令箭，声音果决，没有丝毫的迟疑。
“父亲，来世再做你的儿子~”
“父亲，孩儿会为你报仇的！”
两道声音同时在这一片天地之中回响，不同的是，其中一道在伍老太爷的耳边，另外一道声音，却是在他正对面的一处楼阁之上。
伍员双目赤红的盯着刑场，他看到了范贤的离去，也看到了楚王得胜一样的狂笑，其中也看到了楚王冰冷的目光。
他知道，他的仇人是范贤，最大的仇人原来真的是楚王。
他的钢牙紧咬，牙龈缓缓的溢出了血来。
人头滚滚，伍员的心也在滴血。
他终于有些明白阖贿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原来真的不论他是否出现在楚王的面前，他们伍家都会是这一场政治之争的牺牲品。
如果让他知道，楚王只是因为个人的颜面，方才下令斩杀伍家的话，伍员恐怕得气得当场爆炸。
“走吧~兄弟们今夜会将人头与尸体偷回来！”
伍员偏头看了他一眼，而后咬牙切齿地说道：“父亲与大哥无愧于楚国，就算是死，他们恐怕也想要以一个楚人的身份死去。
把他们留下吧，终有一天，我会亲自来接他们的骸骨回家。”
他一言一语的开口说道，声音轻缓而又平静，仿佛不带有丝毫的感情。
但是任凭谁都能够听得出，他言语之中饱含的杀意。
他的恨已经不单单只是针对于楚王或者范贤，而是将整个楚国都纳入其中。
他的复仇也不再只是取走楚王或者范贤的人头，而是要以这一个曾经的霸主之国来陪葬。
这种破家亡族之仇，不亡其国，不绝其社稷，不能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