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飞云刚才的傲慢和狡猾，一下子就消失殆尽了，颓废得像一个落魄的书生，他语无伦次起来，没有了刚才的狡诈与咄咄逼人！
中年掌柜见聂云飞乱了阵脚，心中暗喜，正要乘胜追击，继续打压他的价格，却被清瘦的老人用眼神阻止了。
“小哥，你要典当多少银子？”
“一百两银子。”
聂云飞狮子大开口，两个掌柜冷笑着，以鄙视的目光盯着他。
中间那位清瘦的老人缓缓地说道：
“一百两……是值的，只是我只能给小哥四十两。”
“为何？”
“此砚十分珍贵，放在本店中，需要安排人时刻精心保养，而且还要天天清洗，若一日不洗，砚石就有开裂的危险，到那时，想必小哥也不会再来赎当，此物会耗费小店较多的人力、物力，所以，只能半价而当。”
聂云飞无语了，清瘦老人所说的情况完全属实，这块端砚平时就是由他负责保养的。
平日里，聂云飞都是用清泉水清洗这方砚台，细细的清洗，小心地呵护！即使在冬天也是先把山泉水温热了，才敢清洗这方砚台。
而且在苏学士的督促下，一日也不敢停！
“六十两！”聂云飞目光坚定。
“五十两！”老人更坚定。
“那——五十五两！”聂云飞自动降价。
“五十两！”老人毫不松口。
生意人果然精明。
聂云飞愣了半天，只好狠狠地点点头：
“好吧，那就五十两吧！”聂云飞败下阵来，妥协了。
“值十当五，这是我们的规矩。”
中年掌柜熟练地在纸上挥毫书写，片刻，当票就从柜台上递下，聂云飞稍稍看了一下，便签字按了手印。
“五十两银子，我要四十五两的银票，银票必须是十六富户的！”
“……”
“哦？！你还知道十六富户？”
清瘦的老人莞尔，其他两个掌柜则是以更加鄙夷的目光盯着他。
此子的表现就是一只地地道道的小狐狸！
“剩余的五两给成碎银。”
”要滴。”
老人一口浓重的川音。
五十两，宋代一斤为十六两，那就是三斤多，放到现在，为二点五公斤，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随身带着数公斤的金属，行动确实不方便，他居然能想到用银票，这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能想到的。
少顷，四张十两面额和一张五两面额的银票，从柜台上递下来，聂云飞接在手中细细观看。
作为太守老爷的书童，聂云飞对银票并不陌生，他平日在苏府中也是多次见过这种硬通货的，对如何辨别它的真伪也是颇有心得！
他仔细地观察：见银票是用地道的川纸做成，四周是红黑蓝三色套印的花纹，中间顶部是横写的楷体“一十六富户”五个大字，中间是竖写的“平色足银十两”，中间偏右是一枚“一十六富户”的鲜红印章，另有两枚小小的篆体印章，聂云飞也仔细地观看了，是“十六富户”在两浙路分号掌柜的名讳——杨鑫炎！
聂云飞又仔细地验看了其他五张银票，这才放心地收入怀中，放在贴近胸口的内衣里，又用手按了按。
这时一包碎银子也递了出来，清瘦老人温和的声音在柜台后响起，带着笑，问柜台下的聂云飞：
“小哥，用不用过秤？”
“不用，我信你！”
聂云飞嘴里这样说着，还是把那包碎银子轻轻地在手中掂了掂，感觉分量是足够的！
聂云飞又取出那个装宣纸的竹筒，道：
“这个也一并当了吧！”
“这个不当！这个不当！”
侍立一旁的伙计早就无法隐忍对聂云飞的讨厌，不等主人说话就立即上前拒绝，语气不善！
平时替老板做主会引来家主的不满，但是今天他实在看不下去了！
每次来当铺的人，哪个不是老老实实等着被当铺肆意宰割，这小子实在是没有被宰割的自觉，这引起他极大的气愤！
在他看来，主人实在是太仁厚了，这小子哪里是来当物，明明是来讹诈的！
清瘦老人却无声地掏出了十文大钱，缓缓地把手掌伸出柜台来。
聂云飞从老人手中接过，灯光下，感受到老人目光中的丝丝暖意，他心中一热，今天这样的表现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事关他日后的生存，他不得不锱铢必较，现实已经把他挤压得喘不过气来，每一文钱都能增加他活命的机会！
他深深地弯下腰去，一躬到底，然后转过身出门而去。
“哎哎，你的当票！你还没有拿到票呢？”
伙计又要追出去，老人家道：
“算了，别追了！”
“老爷，这当——贵了！”
老人左边的中年人幽怨地看着他。
“你知道这个孩子是谁？”
老人目光犀利。
“不知道！”
“这端砚我在苏学士府中见过，这是学士的心爱之物……此子，当是学士的书童！”
“啊——街面上正贴出告示，正在追捕苏府上下人等。”
中年人压低声音。
“我知道……这孩子必定是侥幸躲过了……虽然躲过了劫难，但却又身无分文，只好来典当这端砚……哎，可叹学士风流倜傥、名满天下，却遭人构陷命悬一线哪！这做官啊，哪比得上我们这升斗小民活得自在啊！”
三人一时无语。
聂云飞有巨款在身，不再为未来的生活发愁，心情没由来地好了起来，于是脚步也就轻盈了许多。
果然是，手里有钱，浑身是胆。
他一路小跑着回到牛肉面馆，将近面馆时，却见那偏僻的小面馆门前，居然围了很多人！
人群中还有三个悬着腰刀，身着红边黑底捕快服的官差！
聂云飞瞬间大惊失色，忙把小小的身子隐在黑暗之中。远远地望过去，见那面馆中的店小二，正对着捕快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
这小子把我卖了！
聂云飞止住脚步，他心里立即就明白了，估计是这店小二已经认出自己“苏府书童”的身份，然后悄悄地把官差给引来了！
聂云飞瞬间出了一身的冷汗，他不敢稍停，悄然转身，不动声色地缓步离去。
聂云飞平时随在学士身后在街市中串街走巷，四处游玩，自然很多人都认得他。
看来这座城市已经待不下去了。
城中其他的客栈估计也不能住了！
“走吧，走得远远的。”就像老爷说的，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离开这里！
立即！
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