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阑珊,排列有序的北斗星,一闪一闪的指引着迷途人的方向。
萧八亦步亦趋,紧跟在杨三刀的身后。
两人行走在平康坊中。
街侧的青楼瓦舍,门前都站着些衣着暴露妆容艳丽的女子。
她们花枝招展,胸前雪白一片,比头顶的月亮,还要晃人眼。
萧八一步一回首,闻着浓郁的胭脂香粉气,不断的吞咽着口水,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饥渴的光芒。
杨三刀的脑袋,也左右转个不停。
不过,与萧八不同的是,他所关注的,并不是站在门口揽客的娼妓,而是进进出出客人的打扮。
突的,杨三刀脚步一顿。
正出神的萧八,没有反应过来,径直撞上了结实的后背。
杨三刀转过身来。
萧八满脸的惶恐。
万幸,没挨骂。
杨三刀看着右侧二层小楼。
康月楼~
这家瓦舍跟其他家比,倒多了分秀气。
门口站立的女子,衣着端庄妆容清淡,长相也是大气。
如果单看气质外表,不像是沦落风尘之人,更像是些大家闺秀。
站在原地观望了会,进进出出之人,都是书生打扮的青年郎君。
杨三刀迈步向着里头走去。
门口的娼妓款款作福。
刚一进来,便有弯着腰赔着笑的小厮迎上前来,“两位看着郎君脸生,可是第一次来我家。”
杨三刀轻点下头,随手丢来枚铜板,“给我们寻个位置。”
“好嘞,客官跟我来,刚好还有一雅间空着。”
“不要雅间,在大堂给我二人寻个位置就是。”
小厮四下看看,随即引着二人,到一处空位坐下。
这是处居中的位置,一张矮小的方桌,两张软软的坐垫,前后左右都有着人。
大多都是结伴而来,三三两两围了一桌,有些只是和友人饮酒闲叙着,有些则还叫有女子作伴。
萧八的贼眼睛,不断的东张西望着。
杨三刀的大眼,同样左右来回扫着。
说来,两人还都是第一次,到这平康坊来,小厮见二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心中暗觉好笑道:“两位客官都要些什么?”
想到今夜所有开销都不是花自己钱,杨三刀大手一挥,豪迈的道:“最好的酒,最好的菜,上一桌来就是了,还问个什么。”
小厮上下认真看看。
这两人的穿着虽然得体。
但是,看着并不像是大富大贵之人。
小厮似是友善,又似是轻视道:“客官,我们家的酒菜,可都不便宜。”
一听这话,杨三刀圆眼一瞪,“嘿,看不起老子是不是。”
说着,掏出荷包来,往桌上一扔,只听得哐当哐当两声响。
这清脆的动静,只有银子能发的出来。
小厮腰又弯了一分,陪着笑脸道:“客官说笑了,小人哪敢如此,您稍等片刻,酒菜马上就上来,可否要两个娘子来,先陪您解个闷?”
萧八眼神火热的看来。
杨三刀却是摇了摇头。
一时,萧八大失所望。
没一会,美酒佳肴上来,满满当当摆了一桌,热菜凉菜都有,尤其是竟还有牛肉片。
杨三刀心中暗想道:他娘的,竟然敢正大光明的卖牛肉,看来,这康月楼背后的靠山,来头定然不小。
一边琢磨着,一边饮下一口酒,别说,这酒还真是不错,入口柔绵回味甘甜,杨三刀满意的咂咂嘴。
随之,他拿起筷子来,这像是一种信号,萧八当即开始大快朵颐。
他跟饿死鬼投胎一样,不断往嘴里塞着东西,尤其是那牛肉片,一眨眼就没了大半,杨三刀一看,也立马飞舞起了筷子。
两人的吃相,吸引了不少目光。
有人觉得好笑,有人则满是鄙夷。
等的吃饱喝足,杨三刀揉揉肚子,而后突的一下,拍桌而起。
他跟喝醉了一样,身子摇摇晃晃,大声喊道:“我看,那怀古先生就是高家杀的!”
一瞬间。
喧哗的大堂变得静谧。
一双双眼睛扫来。
平康坊,文人墨客汇聚之地。
刘德成作为大儒,知晓他名号的人,自是不会少了。
黄昏的时候,刘德成死在了平康坊,还是倒在了马路上,这引发了极大的震荡。
如今,消息已经传开,所有人都在议论,可以预见,等到了明日,等的宵禁解除坊门打开,刘德成身死的消息,定会迅速的传遍长安。
一代大儒,上午刚去皇宫敲登闻鼓,下午就死在了平康坊中。
这怎么想都难免有些古怪。
谁都好奇这背后是否有什么隐秘。
谁都琢磨着死的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就在猜测不断议论四起的时候,杨三刀这嗷的一嗓子,那自是会吸足了眼球。
萧八慌张站起,拽着杨三刀就想坐下,看起来,好似是很怕他瞎说什么。
“拉我做什么?”杨三刀怒道:“他高家敢做,还不准人说吗?”
身后有人问道:“这位郎君,你说的高家,是哪个高家?”
杨三刀回头看了一眼,大声道,“当然是住在永兴坊里头的高家了。”
高士廉?
这一下,更是令不少人来了兴趣。
那人继续问道:“你为何说,怀古先生,是被高家所害的。”
杨三刀左右晃晃,更大声的吆喝道:“早晨,怀古先生去跟皇帝告了高家的状,傍晚就死在了这平康坊里头,不是高家害得他,那还能是谁。”
刘德成击登闻鼓,竟是为了状告高家!
这一消息更是让人震惊。
“你胡说八道。”一长脸男子站起,大声驳斥道:“我听闻,怀古先生不久前,还居住与高家,那高德阳能高中进士,全得益于怀古先生谆谆教导,他对高家有大恩德,高相公对怀古先生也颇敬重,怎么可能会像你说的这般,你这醉汉,休要在此大放厥词,乱诋毁高相公的名声!”
这话里头,能听出满满的维护之意,想必此人,与高家应是有什么关系,不然,不至于如此激动。
杨三刀扫了一眼,满是不屑道,“呸,一家不要脸的东西,还有个什么名声。”
“你……”
“小子,你是高家的人?”
“不错。”长脸男子神色倨傲道,“吾虽与高相公不是一房,但皆同为渤海高氏。”
说着,又怒气冲冲,伸手指向杨三刀,“你胡乱辱我高氏清名,今日要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这就出去将巡夜之人叫来,连夜押你去县衙,治你个折辱公卿之罪。”
面对这赤裸裸的威胁,杨三刀嗤笑一声,大为不屑道:“好大的口气,好大的威风,有本事你就去叫,你们高家干了什么破事,你们自个心里头清楚,去县衙正好,老子怕你们不成!”
瞅着这五大三粗的汉子,言之凿凿的样子,好似是真的知道点什么,一时间,堂中众人的心中,皆燃烧起八卦的小火苗来。
“郎君,你要是知道什么,就说说呗。”
“是啊,高家到底是做了什么,惹得怀古先生竟要去击登闻鼓告御状。”
“怀古先生真的是高家所杀的吗,你可是有什么证据。”
众人七嘴八舌的喊了起来。
长脸男子听到这些话,气的七窍生烟,连连跳脚道,“你们不要听他胡言,他能知道个什么。”
坐在窗边的一人,满是质疑道:“你急个什么,难不成你高家,真的做了什么亏心事。”
“放屁,我高氏乃名门,能做什么亏心事。”
长脸是真的急眼了,竟都说起了糙话。
哈哈哈哈…
杨三刀突的几声大笑,“好一个名门,能做出舞弊这种不要脸的事来,也敢自称是名门!”
长脸一愣。
众人也是一愣。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按下了暂停键。
鸦雀无声中。
长脸率先回过神来,“你……你说什么,谁舞弊了?”
杨三刀气沉丹田,声如洪钟道:“我说,高家的高德阳,科举舞弊!”
静!
死一般的沉寂。
不等的有人出声,杨三刀一鼓作气道:“堂堂民部尚书,为了让他孙子能中进士,用下作手段提前弄来了进士科的考题。”
“怀古先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受高士廉和高德阳这对祖孙的哄骗,将考题都给做了。”
“高德阳正是背下了答案,才能连着三场提前交卷,才能高中得了进士。”
“今天,礼部公示了各科的考卷,怀古先生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是被利用了,于是愤然进宫,去检举高氏祖孙卑劣又无耻的行径。”
右边穿蓝衣的书生,猛的拍桌而起,满是气愤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杨三刀将胸脯拍的作响,言之凿凿道:“当然是真的,一个字都没有假的,我表弟的儿子,就是怀古先生身边的书童,今日,怀古先生进宫告状之前,就做好了遭遇不测的准备,便写了封安排后事的书信,让墨表弟的儿子,送回去洛阳,没想到啊没想到,还真如他老人家预料的,高氏竟心毒到了这种程度。”
一石激起千层浪!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不止。
自称高氏那人,本一副儒雅样,现在却也保持不了风度,冲着杨三刀两步而来,脸红脖子粗道:“你胡说,高相公绝不会做这种卑劣的事情。”
“怎么,高士廉是你亲爹?”杨三刀讥笑道:“那高德阳是个什么德性,平康坊的人谁不知道,要不是没点下作手段,就他,也配中进士?”
“你……”
长脸气的要死。
这时,又有人站起道:“那高德阳,我跟他有过几次照面,要说吃喝玩乐,他是一绝,可要说考举中进士,就凭他,打死我也不信。”
此人一开口,像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众人从交头接耳的议论,变成了肆无忌惮的嚷嚷。
话里话外,对于高德阳都多有贬低,对于高家也多有鄙夷。
众口铄金。
本是一件没有实证的事情,现在经他们这一嚷嚷,立马成了像是正儿八经发生的一样。
杨三刀见到目的达成,给了萧八一个眼神,两人迈步就想走。
“站住…”
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喝,长脸男伸展双臂,挡住二人的去路,瞪着眼道:“不准走,你二人散播谣言,是何居心。”
说着,侧首大喊道:“来人,来人……”
小厮匆匆跑来,“郎君,有何吩咐?”
“去,去叫巡夜武侯来,这有两个贼人,散播谣言污蔑朝中公卿,我看他们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快去叫人来,将他们拿去衙门!”
小厮站着不动,一脸的难色。
杨三刀嗤笑一声,对着四周众人道:“瞧瞧,这就是高家人的德行,三言两语,就给我兄弟二人扣了个贼人的帽子,你们高家还真他娘的厉害啊,说也不让人说,说了,就是包藏祸心了。”
众人鄙夷的看向高氏这人。
杨三刀大跨步上前,一把将他推到一旁,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去。
康月楼中,议论继续,众人的话音,随着月下凉风,向着平康坊各处飘去。
杨三刀和萧八,来到了明月楼,林七已经准备好了房间,两人一觉睡到天亮。
等的宵禁解除,回到升平坊,杜爱同正在房间等着,从厚重的眼袋来看,怕是昨夜也没睡好。
“杜兄弟,我回来了。”
杨三刀精神饱满声如洪钟。
杜爱同当即问道:“如何,消息散出去了吗?”
杨三刀嘿嘿一笑,点点头,“你就瞧好吧,今儿落日前,高家必定会被全长安的人念叨。”
杜爱同笑笑,打着哈欠道:“杨大哥,今儿清风楼我就不去了,你去看着吧,昨夜没睡好,现在得补补觉。”
杨三刀应了一声,叫上萧八和另外几人,出府向着承仁坊去。
与此同时,高士廉和高德阳这对祖孙,也从家中出来。
高士廉一身官服,高德阳一身华衣。
看着人五人六的孙儿,高士廉笑呵呵道:“昨日奔波一日,今儿要是累了,就算了。”
巡街,受万人敬仰,这是多大的风头,高德阳虽然的确觉得累,可他却舍不得这等露脸的机会,摇了摇头后,翻身上马,接着去巡游。
高士廉宠溺的笑笑,旋即钻进马车中,向着宫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