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阁后头的砖墙上有一道微小的缝隙,大概是留着透气用的,透过狭小的缝隙,可以隐约看到后面有些荆棘丛。
秦风看了看,便靠着暗壁,默默地想着今日之事。
据说京城盗贼向来猖獗,曾有礼部尚书的官印被偷好几次,朝鲜使团被拦路洗劫,皇宫西苑也被飞贼光顾过,普通百姓被洗劫者更是不计其数。
正因为京城盗贼猖獗,屡禁不绝,负责缉盗的五城兵马司才被划归锦衣卫管辖。
然而即便是锦衣卫出马,京城盗贼也未见减少。
今日与东厂打斗的这伙人不管是哪路“神仙”,只要自己今日在龙华寺被抓到,只怕都难免被扣上一顶同伙的大帽。
正想着,藏经阁大门再次响起,紧接着听到有人说道:“快进去,快。”
一串脚步声迅速接近,靠墙的经架再被移开,秦风暗惊,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这时听到附近隐隐传来严厉的喝斥声,显然东厂的人快搜到这边了。
就在此时,一声轻响,暗阁的门突然被打开了,只见小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子,秦风万没想到会是个女子,不由得愣了愣。
那女子见暗阁内有人,瞬间也惊得瞪大了双眼,不等她有所反应,背后伸来一只手用力一推,女子低呼一声扑了进来。
“别出声,躲好。”
暗阁的小门随即被关上,她的身体被小门压向秦风,秦风被挤得有些呼吸不畅,脑中却还残留着门开那瞬间她的美貌,这是一个极致的美人。
经架再次被推回,脚步声走开,随后藏经阁外便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大喝:
“什么人?出来!”
“阿弥陀佛,各位施主,此乃本寺藏经阁,外人不得进入”
“滚开,给我搜!”
杂乱的脚步声冲入藏经阁,接着便是各种翻箱倒柜的声音,秦风与那女子紧紧贴在一起,四目相对,此时都屏住了呼吸,不敢乱动。
过了一会儿,藏经阁内各种翻箱倒柜声总算停下了,有人喝问道:“老秃驴,是不是你把人藏起来了?”
“说,人藏哪里了?”
“阿弥陀佛,出家人六根清净,岂会私下藏人?施主莫要胡说。”
“老秃驴,我看你嘴硬到什么时候,待我们把人搜出来,有你好看,带走,继续搜,莫放过任何角落。”
“是。”
随着连串脚步声离开藏经阁,暗阁里的二人才总算松了一口气,紧贴着秦风的女子动了动,似乎想让身体离开些。
奈何暗阁实在太狭窄了,她这一动,不但没能改变两人紧贴的现状,反而让秦风清晰地感受到了她的温软。
女子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吐气如兰,身体却不敢再乱动。
秦风闻着她身上淡淡的幽香,不禁对这个谜一样的女子充满好奇,寺里的和尚为何要带她来暗阁躲藏?莫非刚才与东厂番子打斗的便是她们的人?
“你是什么人?”秦风轻声问道。
女子不答,呼吸反而平稳了些,可见不是普通人。
秦风捉住她的双手,身体向前压了压,狠狠地威胁道:“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女子用力挣了一下,没能挣脱秦风的双手,终于开口道:“放手,再乱来我杀了你。”
女子嘴里虽然也在威胁,但秦风感觉到她的呼吸再次急促起来,这种紧贴的状态,对一个女子来说,未免太过刺激。
在秦风看来,这种状态下要套对方的话,成功的几率比较大。
“你们竟敢在京城里和东厂番子动手,真是不知死活,这回我被你们害惨了,再不说出你们的来历,信不信我先从你身上收些利息。”
“你敢!”
秦风再次向前压了压,用实际动作为回应。
女子被压得呼吸不畅,双手用力挣扎起来。秦风使出了吃奶的劲,还是被对方挣脱了一只手。
那女子手臂的柔韧性极好,竟让她抽上一只手来,掐住秦风的脖子不放,秦风顿时没法呼吸,直翻白眼。
他也想把手抽上来,但暗阁空间实在太狭窄,他的柔韧性远不及人家,没法把手抽上来,窒息感让他渐觉晕眩,情急之下,他只得双手用力插到对方背后,一抓对方的臀部。
“啊!”
女子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松了手,秦风抓住这一线生机,脑袋迅速贴上去,压在对方的肩膀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暗阁空间本就极小,加上秦风紧贴上来,和她有如交颈鸳鸯,女子再也没法掐他的脖子,气得低斥道,“我要杀了你!”
秦风不敢大意,这种情况下,女人只怕没有什么理智可言,真被她掐死了那就白死了。
“你再敢动手,我就大喊,你现在连自杀都办不到,你这样的女子一旦落到东厂手里,绝对要受尽污辱,生不如死。”
“你敢,你个登徒子!”
“登什么登,我在这睡得好好的,你自己扑进来,怪得了我吗?”
“你”
“你们今天把我害惨了,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倒先要杀我,真是岂有此理。”
“你少来,你要是没事你躲什么?我看东厂番子根本就是冲着你来了,是你连累了我们才对,今天我的人死的死,抓的抓,这笔账早晚得找你算。”
“笑话,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东厂要是冲着我来,用得着这么大的阵仗吗?”
女子一时无话反驳,沉默了下来。
秦风也不敢再逼她,目前至少可以肯定,她与那些敢于与东厂动手的人是一伙的了,再联想到她是寺里和尚带到这里躲藏的,这伙人的身份当不难查。
女子沉默了一会儿,才迟疑道:“你起来些,我我不掐你了。”
“你先把手放下去。”秦风可不敢轻信她。
她只得照做,等她把手放下去,秦风再次抓住她的双手,脑袋才尽量向后靠,结束了与她贴脸的状态。
只是这样一来,双方又变成了四目相对,借着缝隙透进来的微光,秦风甚至能看清她长长的眼睫毛,场面更尴尬,她狠狠地瞪了秦风一眼,把头别到了一边去。
“放开我的手,我看能不能把门打开。”
“别费劲了,刚才我看过,这门应该是从外头才能打开。”
秦风还是放开了她的手,女子不甘心地在门上摸索了一下,才放弃。
又过了好一会儿,她大概是为了缓解尴尬,主动问道:“你为何躲藏?”
“我?你先说,你们干嘛要与东厂番子动手?”
“爱说不说。”
“其实也没什么,前两天看到一个东厂番子当街调戏妇女,我气不过,从背后拍了对方一板砖,我怕出人命,没敢用全力,结果没能把对方拍倒,吓得我撒腿就跑。今天见东厂番子入寺搜查,我担心被认出来,只好让僧人带我来躲一躲。你们呢,是哪条道上的好汉?”
女子咬了咬嘴唇,秦风猜测她是以此来掩饰什么。
就在此时,外头再次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有人大喝道:
“搜!所有地方重新搜一遍,看看是否有藏人的暗阁。”
“他娘的,我就不信了,那女的明明逃到后头来了,不信她能飞上天去。”
接着再次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还有那些经架被推倒发出的巨大声响,甚至有人在敲打墙壁,秦风暗道不妙,照这情形,这回怕是躲不过了。
女子再次抽上一只手来,摸向她头上的发钗,眼神中带着一抹决绝。
秦风知道她准备自尽,也没有劝阻,只是暗暗叹息了一声。
就在此时,传来了惠和方丈的声音
“阿弥陀佛,此乃先帝御赐的真经,尔等岂能如此,罪过,罪过!”
紫禁城。
殿宇连云,飞阁流金,恢宏的气势中却透出了几分沉沉暮气,一如乾清宫里躺着的那位皇帝。
韦见礼一行进入午门后,左光斗硬是挡住了去路,韦见礼冷笑一声,正准备动手把他推开,却见方从哲、刘一燝、韩爌三位内阁辅臣一同赶来,由于走得太急,三人上气不接下气,若不是有小吏搀扶着,只怕是站都站不稳了。
“建建奴书信何在?”气息尚未平稳,韩爌便沉声问道。
韦见礼一拱手道:“韩阁老,事关皇上安危,下官以为还是先禀报皇上,把疑犯控制起来为妥。”
“不可。”刘一燝道,“皇上龙体欠安,不宜惊扰,若因惊扰加重病情,这罪责你可承担得起,你先将建奴书信拿来,内阁自会酌情处置。”
刘一燝和韩爌都是朱常洛继位后新近入阁的东林党人,东林党与王安关系密切,无论如何,刘一燝和韩爌是不相信王安与建奴有勾结的,因此双双出面,想将此事先压一压再说。
韦见礼早有准备,应道:“二位阁老见谅,东厂奉旨稽察刺奸,先将证据交给内阁于制不合。”
刘一燝愠恼道:“兹事体大,岂是你能做主的?即便要面陈皇上,也应由东厂提督太监面陈,你一个小小的理刑千户,有何资格面奏?”
韦见礼不卑不亢地应道:“下官有皇上口谕,此案有直奏之权,阁老若不信,可问魏公公。”
刘一燝忍不住望向魏朝,魏朝是王安的手下,方才牢中所历,让他内心至今忐忑不安,此刻正在想着怎么撇清自己,见刘一燝望来,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刘一燝暗骂一声废物,自然,他骂的不止魏朝,还有东厂提督太监邹义。
邹义被骂多少有些冤,他原是东宫侍读宦官,资质本就平平,加上当初朱常洛处境艰难,朝不保夕,他身边的太监就更不用说了,与权力二字根本沾不上边,极为缺少历练。
如今邹义骤得大权,接手东厂又不过十日,指望他能迅速掌控住东厂这样的特务机构,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这时首辅方从哲开口了:“刘阁老、韩阁老,情事既牵涉到皇上身边内侍,为了皇上安全起见,还是先把王安控制起来为妥,若王安是冤枉的,待案情水落石出,再还他清白就是。”
刘一燝和韩爌知道,若再坚持,难免会落个置皇帝安危不顾的罪名,只得点头,刘一燝道:“先控制住王安本是题中应有之义。”
韩爌立即加了一句:“然,皇上龙体欠安,实不宜惊扰,老夫以为,案件还是先交由三司会审,等查明真相再酌情上奏不迟。”
方从哲知道刘、韩二人担心什么,无非是现在证据对王安非常不利,此时把案情呈到御前,万一皇帝抵不过李选侍的眼泪攻势,把案情定性了,那便难以转圜了。
“王安身为皇上近侍,司礼监秉笔太监,若不禀明皇上,我等岂能擅自拿人?”方从哲说道。
刘一燝辩道:“眼下乃非常时期,贸然上奏,若真惊扰了皇上,致使皇上病情加重,这等责任方阁老承担得起吗?”
韩爌则道:“自不能擅自拿人,可先劝其避居私宅,配合三司调查,若不放心,可派人暗中监控即可。”
韦见礼听了,忍不住说道:“岂有这般查案之理,韩阁老,王安若真暗通建奴,安知没有同伙?万一其同伙伤了皇上,韩阁老担待得起吗?”
韩爌豁出去了,沉喝道:“哼!王安身为秉笔太监,东宫旧人,有何理由私通建奴?这分明是有人栽赃陷害于他,老夫愿以性命担保,王安绝无私通建奴之事。”
韩爌须发俱张,气势逼人,对韦见礼形成了巨大的压迫感,一时竟不敢再反驳。
方从哲见韩爌暴怒,同时考虑到皇帝的病情,他也怕刺激到皇帝会导致皇帝病情恶化,便点头道:“既然韩阁老担保王太监无私通建奴一事,便按韩阁老所言,让王太监先避居私宅吧。”
内宫各监司都位于皇城东北角,司礼监为二十四监之首,不但掌有批红权,另外镇守太监的调派,同三法司录囚,提督京营、东厂等大权皆归司礼监。
目前司礼监除了掌印太监卢受外,其余的邹义、王安、李实等秉笔太监都出自朱常洛东宫旧邸。
王安虽然未必是朱常洛最信任的人,但邹义、李实资质一般,王安毫无疑问是朱常洛旧邸中最有能力的人,在朱常洛继位过程中,出力最甚。
按朱常洛的意思,是等王安这些人熟悉司礼监事务后,便把卢受踢出去,以王安为掌印太监。
王安身体本不太好,这天在司礼监看奏章时还眼皮直跳,老是走神。
卢受偶尔暗瞥他一眼,眼中隐含着某种期待。
午时。
司礼监外终于传来卢受所期待的脚步声。
随即,便看到方从哲等一干阁臣冒着风雪而来,连寒暄都没有,韩?迅速与王安低语了几句,王安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最后却是默默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