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沸腾，纷纷下跪高呼：“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香娘莲步轻移，款款走向刑台，目光落在我的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缓缓开口，一字一句，柔声道：“陛下，臣妾恭候您多时了。”
众人哗然，不可置信地盯着我，仿佛我是个什么怪物。
也是，在他们的眼里，我这国主早该是死了的，不然放着万万人之上的皇帝不做，消失了这么多年是为什么？不是闲得蛋疼嘛！
陈渔最先反应过来，他带头拜道：“陛下。”
而后上至一品大员，下至自身全部跪俯。
望着黑压压的头颅，我心里异常悲凉。
他们跪的不是我，跪的是皇权。
是我至高无上的权利，亦是我无法挣脱的枷锁。
我抬起头，直视着李香娘，心中却是波澜不惊。
“香娘，好久不见。”
李香娘微微颔首，道：“陛下，您终于肯回来了。”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走到冯灼身边，亲手解开了他身上的绳索。
冯灼抬起头，眼中满是惊愕与不解。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自由了。”
冯灼瞪大眼睛看着我，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是……我……”他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他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放我走？你是谁？”
我是谁？！我是你祖宗！
我恨得咬牙切齿。
丫的，要不是这混蛋，我压根就不可能变回梁余，更不用来收拾这烂摊子。
现如今，我还能有什么退路？
心里骂骂咧咧，可我面上还是那样淡定，站起身冷冷地看着他，道：“你走不走？”
他微微一默，坚决道：“不走！”
我耐着性子问：“为什么？”
“因为草民要找的人还没找到。”
还没找到，还没找到……难不成他要追我到天涯海角吗？！
可是，都是因为他，那个身骑小红马的冯桃再也回不来了，永远不可能再回来了。
身边的李香娘和陈渔都是一脸惊讶，他们想的什么我再清楚不过。
冯灼手中握着的是我曾经用过的箭头，而我不顾一切地拦下闸刀现身，可眼前这一幕都在告诉他们，我和冯灼就像是初次见面一般。
呵呵……冯灼啊冯灼！
我突然俯下身凑近他，冯灼本能地向后躲，我却不容他挣脱，伸手捉住他的衣领。
“你要找的人，是冯桃，是吗？”
冯灼脸色一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却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他直视着我的眼睛，道：“是，又如何？”
我笑了，笑得有些凄凉。
是又如何？！
呵呵！
“冯灼，你可知道，冯桃她……已经不在了。”
冯灼脸色骤变，他猛地抓住我的手，急切地问道：“她……她怎么了？她在哪里？”
我挣开他的手，冷冷地道：“她是被你亲手杀死的！”
冯灼呆住了，他瞪大眼睛看着我，片刻后他反应过来，驳斥道：“你在胡说什么？我怎么会杀了我的姐姐？！”
他声音颤抖，而但凡能听见的大臣抖得更厉害，陈渔指着冯灼：“放肆！”
我抬手止住想要靠近的陈渔，笑得仓皇，又有些悲凉。
“姐姐？冯灼，你真的把她当作姐姐吗？你其实，已经爱上了她是不是？”
冯灼的身体猛地一颤，面色苍白如纸。
“冯灼，你手中的箭头，是你从冯桃的妆奁中找到的对么？”
冯灼下意识地躲闪，我却好像已经看到他气急败坏地翻动家中的情景。
“你急着要找到冯桃的下落，根本不顾冯桃留下的书信告诫，就这样贸然到访哥蔺。可你根本就不曾想过，一个女子的妆奁中为何会有一节箭头。你猜到了冯桃身份定然不简单，所以拿着箭头直奔大理寺，根本不去考虑后果如何。”
“信……你知道信……”
冯灼看着我，跌坐在自己的脚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冷笑了一声，再一次靠近他，贴着他的耳朵道：“冯灼，进了我哥蔺大理寺这么久，还不知道箭头的来历吗？”
……
“九年前，孤一箭射穿了北昌的巫术之鼓，两国开战，是孤带军出战，斩去北昌当时国主、太子首级，与其三子签下和平条约。那箭头，是两国和平的证物。”
！！！
“你用此物相迫，孤就只能做回梁余，再不可能是冯桃，冯灼，你说，是不是亲手杀了冯桃？”
“冯灼，我不是你姐姐，我怎么可能会有你这样的弟弟？！我恨透了你！”
说罢，我直起身，冷冷地睨着他。而冯灼就像是破布一般跪落在地上，如同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
“你走吧，冯灼。”
我实在不想再看到他，三世，我与他纠葛三世，早就累得筋疲力尽了。
第一世，他盼望我是别家娈童一样的人，第二世，他念着我是时砚，第三世，他又希望我是冯桃。
可我从来都是我自己而已，又怎么因为他的喜好而改变。
世间事，若是两情相悦才是愉悦，只怕一方执念一方不念，便是折磨。
谁说被爱着就一定幸福呢？被爱着，也会被爱你之人火热的心灼伤，烧得肺叶都在发颤。
轻则失去自由，重则千刀万剐。
冯灼踉踉跄跄站起身，他看向我，喃喃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你不可能是冯桃……绝对不可能……桃姐姐说过，她不会抛下我，不会的……桃姐姐怎么……怎么会是哥蔺王呢……”
“桃姐姐……”
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声音，我望向逐渐暗下来的天际，轻声道：“打雷了，看样子雷劫至。”
果然，不一会儿，天际被一道闪电划破，大雨倾盆而下。
百姓纷纷躲避，我那体弱多病的小橙子捧着雨篷快步向我走来。
“陛……陛下……”
他声音发颤，手却不停，斗篷轻柔地盖在我身上。
说着，他提起一口气道：“大雨已至，恭迎陛下回宫！”
不知何时，李香娘已站在我身边，亦道：“陛下，这里便交给大理寺吧！您保重身体。”
天宫降罚，雷雨之大，并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
看着满地跪俯的官员白丁，我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再不愿众百姓跟着我遭这罪，故而点点头，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扶着小橙子的手臂走向已备下的轿撵。
雨水砸在轿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我掀开轿帘的一角，看向仍旧跪在原地的冯灼。
他的身影在雨幕中显得越发瘦弱，却仍旧倔强地挺直着脊背，如同一棵顽强的小草，在风雨中屹立不倒。
两道闪电击中他，他挺立的身躯直挺挺地跪下，然后又是三道天雷击在他的头顶。
天雷三道，常人已亡；天雷六道，妖魔身故；天雷九道，小神陨落。
而他，要受的却是整整七十二道天雷。
若不是他本是天帝的一缕魂，此刻早就堕入冥海，化为了冤魂。
可他并没有离开刑场，他跪在雨中，任由雨水冲刷着他的身体。
每一道天雷落下，他的身体都会剧烈颤抖，但他却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的眼神空洞而深邃，仿佛在看着什么东西，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看。
直到最后一道天雷落下，冯灼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泥泞之中。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生气。
我闭上眼睛，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
冯灼……或者是真武大帝……
他，应该回去了吧？
再世受雷劫，他该执掌太阳宫，坐镇武当，成为一方神祇，我二人从此再无半点瓜葛。
我依然是那个来历不明的小精灵，而他脱胎换骨，高高在上。
轿辇缓缓启动，我收回目光，将轿帘放下。
轿外雷声滚滚，轿内却是一片寂静。
小橙子轻声问道：“陛下，您还好吗？”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其实，我并不好。
冯灼受了雷劫，真身即刻归位，真武大帝总算是送走了，那我呢？我该怎么办？
我什么时候才能卸掉哥蔺的一切，回到归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