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管床医，赵三墩旋风般冲进来，身后跟着值班护士，还有洗碗后复返的老母亲。
断指再植术后，有两个关键时间点。
第一，就是术后24小时。
血管危象，大部分发生在24小时内。
在云医，要求每1小时，值班护士要查一次，就是担心24小时内的血管危象。
赵三墩这几天恶补断指再植的术后注意事项，跑到病床前，看到那断指发白，像是喷了一层白霜时，他的脸也跟着白了。
赶紧伸手一摸。
冰凉冰凉的……
麻痹的……赵三墩忍不住心中爆了一句粗口。
断指再植，术后监控不复杂。
每小时测一次皮温和观察血运。
皮温低，说明血液流动变慢了，甚至是堵住了，压根就没流到手指各部位。
再打开手电，照了照断指，又轻轻掐了一下。
“完了，不是血管痉挛，就是血管栓塞。”赵三墩心中哀叹一下，来不及感慨，转身朝值班护士吼：“通知江医生没有？”
“通知了，马上到。”值班护士是老护士，很清楚事态的严重性。
无论是血管痉挛，还是血栓，很可能导致再植的手指坏死。
这种情况下，就是考究医生的判断。
该如何处理？
是镇痛、注射罂粟碱、放血疗法，还是重新手术？赵三墩心里来回盘算拿不定主意，一边焦急的等待江浩。
“什么情况？”
一分钟后，江浩出现在门口，面色冷静的走过来，俯身仔细观察病人断指。
“江医生，病人指温下降，血运受阻，这是不是……”赵三墩有些拿不准，到底是痉挛还是栓塞。
“动脉痉挛。”
江浩快速给出结论，见赵三墩似乎不太明白，便道：“病人指端苍白，指温下降，指腹瘪塌，这是痉挛的典型症状，若是动脉栓塞的话，毛细管返流会消失，静脉栓塞的话，手指会变成紫红色，二者还是可以区分的。”
“那接下来怎么办？”赵三墩又问。
江浩正准备说对策，忽然鼻尖一耸，努力嗅了嗅，皱着眉头道：“你吃了什么？”
众人一怔。
鲁强心虚的闭上嘴，右手悄悄将枕头下的槟榔往里塞了一下，旁边的老母亲也做贼似的低下头。
赵三墩脸色一滞，不明白江浩问话的用意，见江浩表情严肃，不由也狠狠嗅了一口，“很奇怪，这味道有点熟悉？”
“好像……是槟榔？”护士努力回忆。
槟榔？
仿佛一道炸雷在赵三墩脑海炸响。
赵三墩怒喝一声：“你刚刚吃了什么？”
“没，没吃什么？”鲁强勉强笑道。
他是混子，习惯说谎，第一念头就是不能说出真相。
可他笑的很牵强。
赵三墩做了一年多规培医，察言观色的眼力不差，瞬间察觉对方不对劲，扭头直接问家属：“病人刚才都吃了什么？”
那老母亲瞥了儿子一眼，见他使眼色，故支支吾吾，不敢说。
“请告诉我们实情，医生才好对症下药，否则这手指可能保不住。”江浩微微皱眉，语气凝重。
听到这话，老母亲吓坏了。
她也不敢隐瞒了，不顾儿子在床上使眼色，磕磕绊绊道：“我炖了只鸡，我儿子不爱吃，我看他没胃口，又在那发火，所以……我就做了一盘他爱吃的辣子鸡，又买了一包槟榔……”
“江医生不是交代过吗？我也跟你讲过啊？你都当耳边风了……”值班护士当场就炸了。
“江医生，我刚刚还吩咐了病人，之前来的时候，也没闻到槟榔味。”小护士很委屈的看着江浩。
“发火、辣子鸡、槟榔……”
赵三墩一拍脑门，彻底服气了。
真是不作死不会死！
可他没有断指再植的经验，心里很虚，只能用求助的目光看着江浩。
江浩面色平静，没有动怒。
他家就是开诊所的，自小就见过一些自作聪明的患者，习以为常，与其抱怨，不如挽救。
“罂粟碱，30毫克，肌肉注射。”江浩很快下达指令，语气冷静，没有丝毫慌乱。
大师级的断指再植，不仅仅包括手术技巧，术后并发症应对也是其中之一。
护士开始忙碌起来。
江浩又想了想，加了一句：“肝素15毫克，另外，暂时开窗通风，先散掉这股味。”
赵三墩点点头，开门，走到小阳台，推开窗户。
鲁强呆呆的躺在床上，眼神茫然的望着天花板，百思不得其解：我不就吃了顿辣子鸡，嚼了两颗槟榔吗？
很过分吗？
好端端吃到胃里的东西，怎么就跟手指扯上关系了？
他实在想不通。
不仅他想不通，旁边的老母亲也想不通，不过，她更多的是很后悔，悔的肠子都绿了，早知道就不由着儿子性子了。
望着医生、护士如临大敌，老母亲紧张的猛咽口水，满是老皮的枯瘦指节，被她攥的发白。
护士满脸嫌弃的抓住鲁强胳膊，用棉球擦了擦，一针扎下。
“江医生，现在怎么办？”赵三墩见完成肌肉注射，有些茫然，开口问道。
江浩不紧不慢道：“等味道散了，就关上窗户，上烤灯照射。”
说到这，江浩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又道：“用皮温计测一下温度，注意观察手指颜色，正常情况下，血管痉挛应该20-30分钟就可以缓解了。”
赵三墩一听，慌乱的心也渐渐安静下来，协助护士准备好烤灯，又取了皮温计测量。
“运气不错。”
赵三墩看着渐渐红润的手指，松了一口气，庆幸道：“总算过了这一关，不用二次手术了。”
“哈哈哈，老子果然命大。”躲过一劫的鲁强，没心没肺的咯咯傻笑。
江浩扫了一眼鲁强，实在懒得跟他交流，转身对他母亲嘱咐：“今天运气还算不错，不过，若是还有下一次，那就要考虑截指了……”
对于这种不配合的病人，江浩也不想费口舌，直接说严重后果。
鲁强母亲连连摆手：“没有下一次了，我保证……”
床上的鲁强，也感受到护士杀人的目光，干笑两声，从枕头下摸出一包槟榔，不服气的道：“不就是一包槟榔嘛，不吃就不吃嘛，凶什么凶。”
见病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赵三墩抢救成功后的喜悦荡然无存，只觉得索然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