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天色阴沉沉的，有些压抑。
不用驱车，不用按时打卡，江浩睡的很踏实，一直到八点才不慌不忙的起床，涮洗后，才慢吞吞前往马路对面的小饭店，吃了一碗辣椒肉丝粉。
卫生院大半都是本地人，没有食堂，吃饭都是自己觅食，天南人爱吃辣，江浩则却不太感冒，将浓汤内的干辣椒一颗一颗的挑出来，就像他做手术习惯似的，整齐排在桌面铺好的纸巾上，这才一口气连粉带汤嗦完了。
擦嘴买单。
江浩双手插兜，顶着刺骨的寒风，穿越马路，疾步赶回卫生院。
进院，抬起视线，看了下时钟，9点10分。
江浩舔舔嘴唇，慢悠悠朝急诊科走去，没有丝毫迟到的愧疚。
这次健康帮扶，急诊科本不是主力，基层手术开展，那是普外、妇科、儿科的事，若非费青见江浩闲不住，而他又是急诊科阑尾和胆囊手术做的最精妙的医生，也不会放他跑一趟。
因此，江浩并不像霍刚和柳主任那样有教学指导任务。
没人打搅，江浩也乐的自在，一边走一边琢磨先去急诊科逛逛，若没手术，就去找霍主任，参观参观泌尿科第一王牌手术。
嘎吱……
缓缓推开抢救室大门，江浩抬起视线，赫然看到一堆人面色凝重，围在2号抢救床，似乎还有争执声传来。
“病人吐血，消化道问题。”
“消化道出血，归消化内科，干嘛喊我会诊。”
“出血那么厉害，肯定普外收。”
“你胃镜都没插，就让我收，先查查哪出血吧。”
隔着几米远，两帮人激烈的争执声，钻入江浩耳中，赵鹏站在旁边，满脸无奈，瞥见江浩进来，无奈的苦笑了下。
江浩面无表情，慢悠悠走过去。
对于这种情况，他习以为常。
事实上，这种情况，在大部分医院……不对，准确说，在大部分急诊科，都是司空见惯。
俗称打太极。
西医，不像中医。
西医分科过于精细，仅有的一个全科医生，也是做体检和社区医生的料。
因此，在大医院的急诊科，经常会遇到界定不明确的病人，或是找不到病因的病人，而会诊时，就会出现这种状况。
弱势如赵鹏的医生，只能求爷爷告奶奶，祈求某个科室收下病人。
“赵医生，患者什么情况？”江浩走到赵鹏身旁，压低声音问道。
声音虽小，可消化内科和普外科的人，都还是注意到了，纷纷侧目，见是一年轻人，也没在意，扭回脑袋继续争执。
“病人女，14岁，早上7点送来，消化道大出血。”赵鹏指着病床的小女孩，苦涩道。
消化道大出血……
也是急诊重症之一。
消化道出血，类似急腹症，不容易判断，病症涉及到器官太多。
它不特定某个器官，而是从食道开始，一直往下延续。
常见的出血有消化性溃疡、急性胃黏膜病变、门脉高压破裂出血。
另外，也需排除其他全身性或系统疾病引起的出血，如血液病、肾衰等。
由于出血隐蔽，常规检查很难对出血做出定位和病因诊断。
像小女孩是上消化道出血，那涉及到食管、胃、十二指肠、胆道和胰管等出血，而这些器官，恰恰又是消化内科和普外肝胆等科室的重叠处。
“检查如何？”江浩目光掠过一圈，伸手抄起病人的病历，边翻边随口问道。
“就是血压又点低，才80/40mmHg，貌似贫血，患者神志有点恍惚，右肺湿啰音，上腹压痛，肌紧张，肝大触痛，HGB 54g/L……”赵鹏一五一十的道。
“那初步诊断是什么？”
江浩合上病历，抬眼问道。
赵鹏偷偷瞥一眼对方两帮人，小声道：“叫了普外科和消化内科急会诊，暂时还没结论。”
江浩下意识扫了一眼正在争论的两帮人，微微摇头，转移视线，目光落在静静躺在抢救床上的小女孩。
小女孩面色苍白，贫血貌，看她枯瘦的身材，皮肤缺乏光泽，似乎营养不良。
旁边的家属，估计是她母亲，也是心急如焚，可面对两帮医生的讨论，她听不懂，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弯下腰，轻轻抚摸女儿的脑袋，挤出勉强的笑意，安慰女儿别担心，马上就能手术。
对于这种扯皮，江浩也是深恶痛绝。
可惜，不是每个急诊科，都能像云医急诊科那般强势，说5分钟会诊，就必须5分钟到，说归哪个科室，首诊医生就归哪个科。
憨厚老实的赵鹏，显然没有这份魄力，更没有这份专业判断，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两帮人争执。
“这病症，我认为就是胃癌。”普外的一个医生张了张嘴，最后两个字没说出，但看他嘴型，医生们都猜出答案，“你们消化内科，先上胃镜检查确诊先。”
这个普外医生，叫张烈。
资深主治，资格老，说话也有点冲。
对面的消化内科主治，不认同张烈的看法，可也不想闹的太僵，叹了口气，无奈道：“行，那急诊科先稳定生命体征，我马上安排急诊胃镜检查。”
停顿一下，对方似乎不放心，又郑重叮嘱道：“你们普外也安排好，万一有问题，马上进手术室。”
“放心，你真搞不定，我不会袖手旁观的。”普外张烈，见对方接手，也松了口气，拍着胸口保证。
消化内科交代两句，带着病人悻悻离去。
没办法。
在医院，消化内科和普外科，就是相爱相杀。
尤其是消化内科，一定要和普外搞好关系，至少在普外得有一个“老铁”。
遇到消化道大咯血的患者，有时候做急诊胃镜，不仅找不到出血位置，咯血能喷的医生满脸是血，甚至满屋子都是。
急诊胃镜，若是搞不定。
赶紧转外科，开腹探查。
这个时候，你就发现，在普外有个老铁多重要，关键时候，能为你两肋插刀。
张烈是老狐狸，内科接了手，打好招呼，若是有问题再转给他，至少病人家属心中有数，病危交代能省不少口水。
就在张烈露出胜利的微笑时，江浩冷不丁插话，朝赵鹏沉声道：
“赵医生，我建议马上安排急诊手术室，病人很可能不是胃的问题，而是胆管问题。”
一瞬间，张烈笑容僵滞，霍然转身，目光凌厉的瞪着身穿便服的江浩，道：
“你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