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程天宇的额头上，渐渐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将双臂放在桌子上，身体微微前倾，顿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退出项目的口子，是不是就要开了？
可就在这时，“铃~~~ 刺耳的电话铃声忽然响起。
是程天宇的那部军方专用电话。
他自己平时用的那个电话，开会时设置成了静音。而这台军方专用电话，是必须24小时开机的，只会在紧急情况下响起。
发言被打断，程天宇吐出了一口气，向大家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匆忙拿起了电话。
他看到来电人是谁时，不由一愣。
黄云泽老将军，不是正在陪同米国总统吗？
众人便见程天宇接起电话后，简单的小声答应了几句：“是，好的，好的。” 随后就放下了电话。
从表情上看起来，他和接电话之前，没有任何变化。
只有极为了解自家司长的小赵，第一时间发现，司长略微有些放松。
果然，接完电话后，程天宇的身体不再前倾，而是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他看向那位要离职的老学者，关切道：“很抱歉，我今天才了解到您的身体状况。手术的医生和医院方面，都安排好了吗？”
见对方点头，他想了想：“那么，您手术期间和之后的护理，我们希望能全程提供协助。小赵，一会儿会议结束后，你给安排一下。”
“对您此前的付出，我们深表感谢。今后您有需要的地方，在能力范围之内，我们依旧愿意随时提供帮助。”
众人听后，互相看了看。
这段话，听起来就是要友好分手啊。
程将军，这是，开了第一道口子了？
立刻便有人跃跃欲试，想做第二个吃螃蟹的人。
可惜，他错失了良机。
程天宇站了起来，对大家微笑颔首：“已经中午了，大家先去吃午饭吧。请于下午两点钟，准时回到这个会议室。“
”哦对了，下午的会议，将由黄云泽老将军亲自主持。”
黄云泽？那个研究过泽塔飞船的人？
池浩的身体，猛的坐直了。
凌波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你听见什么了，忽然这么激动。”
“我听见能去吃午饭了，我高兴！今天中午，我要吃好多的水煮鱼！”
凌波挑了挑眉：“我怎么觉得，你心情忽然变好，并不是因为食物，倒像是听见黄老要来，才这样的。莫非你也是黄老将军的fans?”
池浩
这个凌波，感觉也太敏锐了！
他若无其事的站起来，跟在人群身后往外走，边走边装作不经意的问凌波：“昨天参观火箭中心时，唐工也提起过这位老将军，言语间很是推崇，当时我就感觉他超厉害，很想见他一面。只是没想到，今天就梦想成真了。”
凌波立刻点头：“那当然，黄老可是咱们国家的传奇人物。几十年来，正是因为有了他在，咱们国家的航空业，才一直稳居全球的No 1。华国的所有航空业科研工作者，包括今天在座的很多研究员，都非常崇拜他。”
池浩听后，若有所思道：“真的吗？那一会儿下午开会时，刚才想退出的那些研究员，还会坚持要走吗？”
“不好说。”
餐厅提供的午餐非常美味，只是很可惜，除了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池浩，其余众人都无心享受美食。
好不容易，糊弄完了食不知味的午餐，大家也不等下午两点了，直接就回到了会议室，成群的聚在一起，低头细语。
王俊杰午饭是和父亲王鲲一起吃的，不知两父子吃饭时发生了什么，回来后，王小伙子的精气神明显差了，蔫蔫的坐在椅子上，抱着自己的脑袋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凌波逗了他几句，他也丧丧的，一句话也不说。
就，很符合会议室整体的气质。
终于，时针指向了下午两点，众人安静了下来，纷纷伸着脖子，向会议室门口看去。
会议室门口，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巨大的希望落空，会议室里，立时便四处响起了众人窃窃私语的声音。就在这一片嘈杂声中，会议室里面的白墙上，兀的打开了一扇小门。
伴随着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黄老将军，穿着他上午接待外宾时的那身军装，头戴军帽，缓缓步入众人的视线。
他身量不高，满头银丝，脸上爬满了皱纹，身姿却依旧挺拔，丝毫不显老态。
他边向会议桌走来，边向大家微微点头致意。明明态度温和，大家却下意识的纷纷站了起来，低声向老将军打招呼。
“老将军好。”
“老将军这是刚赶过来吗？”
“老将军辛苦了。”
黄老伸出双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大家都坐下，然后，他自己坐在了程天宇的位置上，脱下了军帽，放在了桌子左侧。
等程天宇和小赵从门里走出时，两人手里，竟都抱着一摞厚厚的资料。
黄老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环顾了会议室一圈。然后，说了进入这个会议室后的第一句话。
“听说，有不少人想退出这个项目。”
明明他只是随意的扫了一眼，可大家却都觉得，他看的是自己。
“我叫小程把大家的资料都准备了一份。每一份资料里，都有一份退出申请。批准人那里，我已经提前签好了名字。
咱们军队里，讲究速战速决。决定退出的，请现在就提出来，我们立刻办理。不问缘由，原来答应的待遇，仍旧有效。不论各位是因为什么情况想要退出，我依旧要代表国家，感谢各位此前的付出。谢谢大家。”
不愧是黄老，他还保持着年轻时的那股劲儿，一上来，就是王炸。
把大家都炸懵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阵难言的沉默后，王鲲那组，一位空气动力学专家，低着头站了起来。
他红着脸，低声说了句“抱歉”。
程天宇没有等他继续说下去，立刻站起身，冲他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同时，小赵已飞快的找出了这个人的资料，小跑到他身前，双手尊敬的递给了他。
交给他后，小赵也郑重的向他敬了一个礼。
这人从上午开完会后，就一直心心念念着想走。中午吃饭时，在心中拟了足有七八个借口，又一一推翻，生怕借口不够完美，作风强硬的程天宇不批准。
到时候走又走不掉，留下来又尴尬。
没想到，事情进展竟如此顺利。
他接过自己的资料，心头浮起缕缕隐秘的喜悦，可也不知为什么，程天宇和小赵对他敬礼时，他又感到了一丝心酸。连那股喜悦，都似乎被冲淡了些。
他呆呆的坐在座位上，盯着资料袋上，那占据了整个封面的“谢谢你，张君若同志”一行字出神。
王鲲就坐在张君若身后，他脑子灵活，在上午开会时就已经分析清楚利弊，决意要退出了。
中午吃饭时，他特意叮嘱儿子要和自己共进退，没想到，儿子跟自己大吵了一架，还扬言说，如果自己退出，就不认他这个爸爸了。
他一时有些犹豫不定，此时天赐良机，虽然有些丢脸，但错过这次，以后再想走，必定难上加难。
想到这里，他偷眼去看儿子，却见儿子瞪着眼睛撅着嘴，正死死的盯着自己。
王鲲想要站起的身体，就顿了顿，结果，立刻被另一位专家给抢了先。
就这样，一个接着一个，陆陆续续，有七八位专家，低着头，红着眼，接过了自己的文件。之后，就没有人再站起来了。
这比一开始时，几乎一多半的人都想走，要少得多。
在此期间，黄老一直坐在座位上，静静的看着，未置一词。
又等了片刻，还是没人站起，黄老才缓缓的，再次开口。
“对于决定离开的各位同志，我再次表达衷心的谢意。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支持和奉献。”
“而对于直到现在，还决定留下的同志们，我深表敬佩。
我本人，也搞了一辈子航天，我明白你们现在决定留下来，意味着什么。
三年内完成这项任务，从目前看，可行性接近于零。而在这种情况下，你们依旧选择了留下。
我”
他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他一向是硬汉作风，从未当众掉过眼泪。所以，他顿了顿。停了好一会儿，才接着往下说。
“我在这里，向大家保证。这个任务，是我亲口答应下来的。出了责任，也由我一人担当。大家不要害怕，也不需要有任何顾虑，尽管放手去干。
我黄云泽，绝对不会让任何一位勇敢的人，后悔自己做出的选择。”
“今天一整天，大家都还有机会，选择离开这个项目。小程的办公室，今天会24小时办公。会后，大家可以再好好的考虑一下，看看还会不会改变心意。
但如果你今天没有选择离开，那么，直到项目结束，除非生了重病，否则，我不会再批准任何一个人的退出申请。”
“从明天开始，项目组，不接受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