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起老爹杨卫东的职业生涯来倒也蛮符合社会变革的基本特色，为了一个小孩上学方便的理由，找关系花金钱，从隔壁林州市的煤矿企业调回家乡工作。
原本是有机会进永城卷烟厂的，可惜冥冥之中犯了点某些人的忌讳，花费不俗的资源却调回到了卷烟厂隔壁的机械加工厂，美其名曰-也不差。
是不差，凭着杨卫东肯吃苦也爱钻研的性格，最后还混成了厂里第二车间的主任，也算是基层的管理人员了，徒弟都带出来好几拨。
奈何经不住时代浪潮的洗礼，市场经济教会了老式工厂如何由盈转亏，于是荣盛机械厂就随波而流，逐渐进入了ICU续命弥留阶段。
但是万事万物留有一线生机，荣盛机械厂在“繁荣”的时候也是支援过特区建设的，至于如何支援？号称八十年代在鹏城市某关内区域拿下过一块10亩方圆的土地……
这传言的10亩土地，就是荣盛机械厂向左走或者向右走的一块垫脚石或者敲门砖。
临河的小院里，从杨铮的大学话题开场，成功的过渡到了今晚的主题项目上。
“老杨、老陈，下午厂里人多，我也不好给你们明说。”张德清一手扶着杯子在桌上挪圈圈，一手轻轻拍一下旁边杨卫东的手臂。
“卷烟厂以后也要改制，很大概率会合并到省内烟草集团去，他们现在也想着壮大些实力，以后有更多话语权……”
“我这还有几年就退休了，当然是想换个好点的单位混几年，有些事情，我是厂里班子成员，看得比你们远也比你们深刻……”
“如果错过这个合并机会。”张德清伸手指了指周围三个同事：“你们绝对得不到任何好处！我倒是无所谓，退休工资少点就少点，你们晓得，我也不愁吃喝，就是我当工会主席这么多年，不想看到厂内兄弟们被王庆顺那小子忽悠瘸了。”
杨卫东和陈友发面色严肃的端着杯子跟张德清碰了一下，好多事情他们也只知道个表面的皮毛，没办法给出正确的选择。
这时候肖剑可没那么多想法，直接插嘴进来问道：“张主席，我听厂里财务李主任说，咱们厂在鹏城那块地现在值几个亿，如果处理掉拿回资金，就我们小厂这几百号，人人都能有盼头，还说王厂长会考虑用这笔钱在厂区建四栋楼房，正式员工都可以直接分配，这要是真的，我们并到卷烟厂去当外来户，也没这么好条件呀。”
杨铮望着肖剑默默的摇了摇头，感叹底层工人就是这么好忽悠，你说他短视吧，他还为了远期目标放弃合并就能正常工作拿薪水的既得利益；你说他有远见吧，却根本搞不清哪块是画的大饼哪块是真肉包子。
“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张德清皱着眉头，一副看傻子的模样：“李芳的话你们也信？她就是王庆顺头号狗腿子，借她的嘴巴来忽悠你们而已。”
“再说了，厂里有十亩鹏城的土地谁看见了？我当了这么多年工会主席，连我都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你们就敢真信？”
杨铮趁着张德清歇嘴吃口菜的间隙，假假的提出了一个问题：“张伯，就算你们厂有十亩鹏城的土地，就算卖出了几个亿，这钱入得了厂子账户么？你们是国企哎，大肥肉轮也轮不到破厂子决定啊。”
“就算有钱分配回厂里，都十几年了，荣盛机械厂在王厂长的带领下，我爸和陈叔这些一线工人，分到过一块肉么？我看啊，树挪死人挪活，他自己都不敢亲自画的大饼，真没必要张大嘴巴躺平了瞎等……”
这话一出口，张德清一脸认同的拍来拍桌沿：“看看、看看，小铮能考上重点大学，脑子就是比你们好使！”
“厂里这十几年也有赚钱的时候，可你们看见咱们厂区有一间新房子么？除了特么王庆顺隔三岔五的装修办公室，他们那帮人的话千万信不得啊！”
有杨铮在旁边稍微助攻一下，张德清看着已经被说动的两个中层主力，又悄咪咪的低声许起了愿：
“独立小王国是他张庆顺的，咱们尝不到甜头；卷烟厂那边合并我们后，计划新开两条生产线，到时候谈条件，老杨你和友发正是年富力强，我开口去帮你们争一个副主任岗位，不说别的，待遇比原来高一倍都不止。”
肖剑今天是坐实了杨卫东的好徒儿，师傅开不了口的，他直接就问：“张主席，我师傅他们过去是直接转编么，我们到时候也有这种待遇？”
张德清很肯定的点了点头：“肖剑你们在厂里原来就是正式工人，两边都是国有企业，卷烟厂需要我们的厂区和沿河边上的储备用地（实际上名头也是重点），咱们的工人也都是带着点技术的，壮大实力有利于他们的未来发展，解决工人待遇是基本问题，你们不需要争取就有这个条件。”
肖剑撇着嘴还有点遗憾的说道：“可惜，李主任如果说的是真的就好了，几个亿拿回来咱们厂每人配额100万打底，再把房子解决了，那才舒服……”
杨铮有些好笑的搂上这位大哥肩膀，开起了玩笑：“大哥，老老实实盼着厂子被合并吧，真要成了，你也是卷烟厂的正式工，出去找老婆都高人一等哦。”
肖剑仰着脑袋想了想：“是哦！光想着不切实际的东西，只要成了卷烟厂工人，再也不怕隔壁那群鸟人嘲笑咱们吃低保了，卷烟厂的妹妹不嫁机械厂青年，以后一个单位了，那不是……嘿嘿……”
杨卫东被这一阵说和早就动了心思，只是有点不好意思直接答应。
其实说起来也简单，上一世杨卫东觊觎的是王厂长嘴里的房子，一个从来就没有过安身窝的老实工人，别人给他画个饼，真的很难抉择。
而现在，因为杨铮的关系，他们马上就会把这处租住的小院子变为自有房产，也就没有了那份小心思，自然而然就更加容易被王德清说动了。
“他王庆顺当了这么多年土皇帝，当然不想被吞并后闲置起来，我们不一样啊，肖剑这些年轻人都要稳定工作和收入，卷烟厂也在规划扩大职工住宅建设，迟早我们也是可以分到房子的……”
王德清还在巩固自己的战果，只要把中层的几个车间主任说服了，连带他们下面的徒子徒孙，就基本可以掌控厂内舆论。
再让一些老工人站出来抵住王厂长那边的忽悠，到相关部门请个愿，配合卷烟厂主动接收的攻势，达成目的就没那么难了。
一桌人又就着这个方面深聊了几杯酒，李慧芳在旁边实在坐不住了，直接扯着嗓子朝杨铮问道：“儿子，你觉得咱们是等着厂里分房子好（她以前也天真的以为会分钱的），还是让你老爸去卷烟厂当外来户好咯（很难理解那时候工人以厂为家的心结）？”
杨铮想也不想的回应她：“有个屁的房子分啊！我爸现在自由职业打临工，虽然也有赚头，但每天累死累活的，还不如进了卷烟厂，旱涝保收，张伯都答应给我爸争取副主任岗位了，以后说出去，我也是卷烟厂子弟啊，当然是支持张伯推进厂子合并呀！”
“要房子咱们也不需要等分配呀，等我以后赚到钱，在永城买个十亩地，全盖上房子，房本上就写老妈你一个人的名字，不稀罕他们的……”
李慧芳被儿子夸夸其谈的大话逗乐了，干脆直接就代替老公拍板下来：“老杨别磨叽了，听儿子的就行，张主席看得起你，总比王公鸡（王庆顺）他们靠谱一些，以后就跟着张主席的步子走，没错的！”
“哎~还是弟妹有主见。”张德清乐呵呵的端起杯子敬向李慧芳：“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老杨、友发还有肖剑，你们这阵子也要帮着我去和下面的人沟通拉拢，十几年了，咱们总得要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才行。”
杨卫东内心也松了口气，既然老婆和儿子帮自己做了决定，那就照着方向走就行了，便也豪气的举杯应和：“张主席这话说得好，自己的命运自己决定，干了这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