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冯苓的面纱被取下,沈辰安三人瞠目结舌。
那是一张极为怪诞的脸。
能勉强看出是张人脸,但是五官似犬。
冯苓非人非妖,而是人妖混种。
“御妖长城和守卫军所庇护的,是像你们这样的人族。
而不是如我一般,非人非妖的东西。
我甚至都不知晓我自己的身世。
若不是义父苏致所救,我早就冻毙长城脚下。
幼年时,那些稚童,便常欺辱于我,骂我是怪物。
义父便给我拿来斗笠面纱。
告诉我,此生不可再摘下。
我想不明白,我按义父所教导,宽和待人。
为何那些孩童仍是要欺负我,大人们对我指指点点。”
冯苓想起伤心往事,神情黯然。
“可总有好事之人,好奇我的长相。
于是他们便时常趁我不备,将我的斗笠掀下。
每次被人发现长相,义父便会带着我搬家。
他不想让我被人欺负。
义父临死的时候,还在惦念着我。
他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苓儿,义父以后再也不能带你搬家了,以后便靠你自己了。
我义父一生行善积德,扶危济困,临终之时,却只有我一人相送。
他本不该是如此结局。
我仍然守着他的医馆,继承他行医济世的遗愿。
可是我心中愈发不甘。
人心凉薄,凭什么我还要医他们。”
冯苓说到此处之时,有些歇斯底里。
“人族和妖族,对我都不重要。
对我最重要的义父,已经不在人世了。
有一日,我碰到了一位重伤的人妖混种。
他也是被人欺负,身上多处重伤。
他爬到了我医馆门前,求我救他。
我救下了他。
再之后,我们便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他信仰降临教。
告诉我,有朝一日,妖族终会降临长城之内。
到时,我们的日子便会好过很多。
在他的说教下,我便加入了降临教。
那里面全是和我一样的人妖混种。
在那里,我可以不用带斗笠面纱。
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虽然沈辰安对于“降临教”有许多想问,但是他并未开口打断冯苓。
“直到一个月前。
教主说:我的好日子快要来了。
因为已经有妖越过了长城。
我们全都欢欣鼓舞。
好日子,终于要来了。
再也不用过被人欺辱的日子了。
十日后,教主引着一位老者入了教中。
那老者便是‘老太爷’。
那一天,我们举教痛饮。
还在幻想着,等妖族降临,人妖混居,再也没有人说我们是怪物。
席间,老太爷说自己曾经吃过‘两脚羊’,很是美味。
还问我们教主有没有吃过。
我们全都不知何为‘两脚羊’。
后来,听到他的解释才明白。
两脚羊,便是化羊的人。
然后他又拿出了一张丹方,上面记载着如何炼制这种丹丸。
教主为了迎合老太爷的喜好,便将我推荐给了他。
我心中对人族的恨意,野草一般疯长。
我终于炼制出了使人化羊的丹丸。
后来便发生了人口失踪案。
我心中明白是谁所为,所以心中极其痛快。
炼制那种丹药极其困难,每日只能炼制一至三颗。
那老太爷便每日派手下来取。”
说到此处,冯苓转头看向沈辰安。
“你以为,我是害怕你们的威胁,才将此事说出的吗?
不是。
是因为我刚才想明白了。
即使妖族来了,我们这些人妖混种,也不会过上好日子。
无论是人是妖,都信奉:非我族类,必是异类。
人可恶,妖更可恶。
我们的命运,在出生之时,便已经被注定了。
我也看明白了。
老太爷根本不会将妖族引来。
现在,他们躲在人族的地盘上,境况不知比在无尽荒原好上多少。
若是妖族降临长城之内,他们这般好日子也便到头了。
他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将妖族引来。”
沈辰安直视着他的双眼。
“你将一切都说出来,是想求我们饶你性命?
不妨告诉你,军令便是要你死。”
虽然冯苓身上有可怜之处。
但是他以身犯恶,罪已至死。
冯苓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笑的很是开怀。
只是底色有些凄凉。
“你以为我是贪生怕死之人?
我只是想在临死之前,将这些都说出来,心中也能痛快些。
不瞒你们说,和义父初学医道之时,我便自己学着医方,炼制了一颗剧毒的丸药。
那时候,常遭人欺辱,打又打不过那些人,本想一死了之的。
可是义父对我太好了,我便一直没舍得吞下这颗丸药。”
冯苓说着,从腰间布囊中,取出一枚黑色的药丸。
“这世间除了义父,没什么好的。
若是有来生的话,便不再来了。”
冯苓仰头,将黑色药丸,吞入腹中。
而后他表情极度痛苦,七窍皆流出黑血。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安哥,此处事已了。
我们先回军营集合吧。
指挥使只给我了我们一个时辰。
现在,时间所剩不多。”
楚弃疾在一旁开口提醒。
沈辰安将视线从冯苓的尸身上收回。
“走。”
……
当沈辰安三人回到守卫军军营复命之时。
指挥使石麟,以及一众将官军卫都已经蓄势待发。
“你们三人,前方引路。
出发。”
“是。”
沈辰安三人顺着昨日标下的记号,来到了山坳之中。
那棵枯死的巨树,在月光的照耀下,像是蒙上了一层凄冷的白纱。
“指挥使大人。
通天鼠穴便在此树门之后。”
沈辰安推开树门,低声禀报。
“悄声行事,其内鼠妖,尽数斩杀,不留活口。”
指挥使石麟看向身后众军士。
铁甲威威,众军士静默领令。
沈辰安率先入了树门,引着众军士往里面走。
全员军士,悄然前行。
走下阶梯之后,一座巨大的迷宫出现在众人眼前。
众人虽然惊愕,但无一人发出声响。
生怕惊动了里面的鼠妖,让他们逃窜而去。
指挥使石麟在迷宫入口,以及阶梯旁,安排了军士把守,断其生路。
沈辰安凭借着石墙之上的标记,带军士们走向了迷宫深处。
离迷宫深处越来越近,里面的喧嚣之声,传入众军士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