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
被软禁了三天的钱书云，已经由一个朝气蓬勃的白领精英变成了一个胡渣唏嘘的大叔。他不再像刚进来的时候那样大呼大叫，也不再踹桌子摔椅子。他就像一个失去了人生理想与斗志的流浪者，颓废不堪地蜷缩在角落里。
门被推开了，杂乱的脚步声也没有引起他的注意力。
两眼无神的他，呆滞地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直到赵平、韦初霞、叶穹三个人走到他前面，他还是没有半点反应。
什么叫可怜？
眼下这副蜷缩在角落里的、彷徨而无助的画面便是可怜的缩影。就像一只被人斩去了四肢了蚂蚁，只能哀凄地呆在原地等死。
赵平一直坚信一条真理——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所以他的同情心不会轻易地施舍给一个可恨之人，除非这个人还有被施舍的价值。
“给了你三天时间去考虑，想清楚没有？”赵平将翻倒在地上的那张椅子扶正，在钱书云前面坐了下来，并点上了一根烟。
钱书云先沉默了片刻。
突然咬着牙根，狠狠地回了一句：“你这是非法拘禁！有本事你就在这弄死我，不然迟早让你付出代价！”
“非法拘禁？”赵平淡笑道：“只要我还没有正式开除你，你就是我公司的员工。我公司的员工严重违反了公司的规章制度，我让他留下来写份工作检讨书，这有什么不可以？就算我有做得不妥的地方，顶多也就是违反一个劳动法。你要是不服，可以申请劳动仲裁。”
钱书云哑口无言，有怒无处无泄。
韦初霞终究是个女人，心一软，温和地劝道：“钱书云，你自己家里是个什么情况，你应该比我们任何人都清楚。你这样跟公司对着干，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家里人？你儿子就快病死了，等着你的钱去救命，可你在干些什么？”
是啊！
我在干些什么？
心中最脆弱的地方被触动，钱书云蓦然一阵心痛！窃取高圆圆的工作账号和密码，然后熬夜编写出源代码，入侵教研部，入侵……
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钱，好救儿子的命？
想着想着，钱书云潸然泪下。他把头埋放在膝盖上，哑无声息，仿佛整个人都死掉了一样。令整个会议室都充斥着一股压抑的气息。
“老实说，我很欣赏你的前十年。”赵平打破谧静的气氛，正色道：“你从那么偏远的一个穷山沟里走出来，成为一名实力强悍的网络工程师。打拼路上，没有任何后台可以依靠、也没有捷径可走，靠的都是你个人的不懈努力。
后来好不容易结婚了，生了个儿子，你儿子却被检查了出先天性的心脏病。
为了给你儿子治病，你花光了所有的积蓄。结果出乎你的意料，钱没了，你儿子的病却还在。那就像是一个无底洞一样，逼得你债台高筑。
日子苦得没法过，后来你老婆也跑了，杳无音讯。
现在，你家里就剩两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和你那个病得不成人样的儿子。一家老小全靠你一个养着，你能撑到现在，也算是条汉子……”
“别说了！”
钱书云突然嘶吼一声，抬头怒瞪着布满血丝和泪光的两眼睛：“如果你还是个男人！那就冲我来！搞老人孩子算什么本事！”
“怎么说话的你！”
叶穹一听不爽了，想训他两句来着，被赵平给拦了下来。
赵平让叶穹打开视频。
不急不躁地说：“我已经派人去你家看过，现在你儿子的病又加重了，家里也没钱送他去医院，就连村医都不敢再给他打针，你自己看看吧。”
“……！！！”
男儿有泪不轻弹，触到伤心处，有泪也要把脑袋埋起来。但是这一次，钱书云没有再掩饰自己的脆弱之处。那视频画面一打开来，他的眼睛便再也挪不开半寸。当着赵平、韦初霞等人的面，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那一幕幕山穷水尽的残酷画面，像针一样扎刺着他的心脏。
有部叫《我不是药神》的电影。
里面有句台词说：“这世界上只有一种病，那就是穷病！”当初，陪同事坐在电院影看到这句台词的时候，钱书云也曾潸然泪下过。只不过，黑暗的影厅里伸手不见五指，没人能看到他的眼泪。
穷！
这个字就像一座沉甸甸的大山，在他头顶上一压就是八年整，压得他筋疲力尽！多少次濒临崩溃，却又不敢崩溃？他已经记不起来了。
看到老妈在视频中说：“云崽，你的同事说，你被公司调去国外工作了，要好几年才会回来，你一个人在国外可以当心呐。你托你同事带回来的钱，我已经收到了，一会我跟你爷就带娃儿去市里的大医院治病，你不用担心……”
钱书云整个人都崩溃在地上。
他跪了。
但不是跪谢镜头里的父母，而是跪谢赵平。
什么国外出差，那不过是替他打马虎眼，他是个马上就要蹲大牢的人。
还有捎钱，他哪来的钱捎回去，他就算是再怎么傻也能猜得到，一定是赵平在给他垫钱，救他儿子的命。
“我这人还没无耻到落井下石的地步。”赵平望着跪趴在自己面前泣不成声的钱书云，道：“我给你家捎去了五万，也只能解解燃眉之急。你儿子的病要想彻底治好，得花多少钱你自己心里清楚。接下来，要看你自己的表现。”
“我明白。”
钱书云横起袖子擦了把眼泪。
等情绪稍微稳定了一点之后，他又低下脑袋给赵平叩了个头，哽咽道：“谢谢你，赵总！”
随后，他直起了腰板，拖张椅子在赵平前面坐了下来，如实道：“刚开始的时候我也不想这么做，都是为了钱。我儿子等钱救命，我没办法，所以才挺儿走险……”
“说重点。”赵平道。
“嗯。”钱书云道：“在你刚车祸住院的那个时候，金鸟教育的总裁柳清云曾找到我，让我帮忙窃取公司教研部的辅导教案和S密卷。他说事成后给我两百万酬劳，我急着用钱就答应了他。但后来事没办成，钱也一分没拿到。”
赵平问：“那入侵高考成绩系统的事，也跟金鸟教育有关？”
“没有直接关系。”钱书云回忆道：“当时我入侵教研部主机失败之后，柳清云给我介绍了一个人，叫张玉。”
张玉？
赵平心中一惊，张玉曾是荏秋语父亲荏必强的得力助手。而三年前，荏家之所以会家破人亡，就是拜张玉和张子安内外勾结所赐。
也就是说，张玉是张子安的人。
赵平谨慎地问：“你确定那个人真的是张玉？”
“确定，我手机里有他的电话，你可以查一下。”钱书云道：“张玉让我入侵高考成绩系统，报酬也是两百万，而且答应给我提供技术上的支持。其中有一代入侵代码就是他给我的，我自己编不出来，都拷贝在这个U盘里。”
说着，钱书云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U盘，并交给赵平。
赵平瞧着手里的U盘，眉头轻拧，失望之色跃然于脸。
原本以为钱书云的上线金主就算不是张子安本人，那最少也是张氏集团内部的人，没想到居然冒出个张玉来。张玉即不是京城张家的人，也不是张氏集团的人。就算顺藤摸瓜揪下去，那也揪不到张子安头上，那家伙太狡猾了。
钱书云见赵平脸色不太好看，以为赵平在他的陈述不满意，忙解释道：“赵总，这回我可是没有半点隐瞒，句句都是实话。”
“我没怀疑你。”赵平不甘心地问：“张玉有没有跟你提起过张氏集团，或者是张子安？”
钱书云摇头道：“没有，我总共只跟他见过两次面。当时我问过他为什么要黑我们育东方，他说你为人太嚣张，想整整你，就这样。”
“你们见面的时候，他身边没其他人？”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金鸟教育的总裁柳清云在场，他是介绍人。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我们约在一个咖啡厅，就他一个人来。”
“嗯，那让他陪你一块进去蹲大牢吧。”越问越郁闷，根本就扯不出半点跟张子安有牵扯的信息，赵平也懒得再问了，起身道：“警车一会就到，你准备一下。刚才怎么说的，到警局后就怎么说，别隐瞒。”
“赵总。”钱书云跟着起身，弱弱地问：“那我儿子那边……”
“放心吧，你儿子的病，公司会替你解决。”赵平道：“但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等你将来出狱之后，你得偿还公司。”
“谢谢赵总！”
钱书云激动地向赵平鞠了一躬。
转身又向站在一边的韦初霞鞠了一躬：“谢谢韦总！”
完事后，他突然又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耳光，骂道：“我真不是人，赵总，韦总，我真的很对不起你们。因为我脑残，贪婪，差点把公司推进了万劫不覆的深渊。等将来我出狱了之后，我一定全力弥补！”
“这一巴掌，你确实该打。”韦初霞道：“如果不是赵总仁义，被你害死的可不只是一个育东方，还是你自己一家老小。”
“是，我糊涂。”
说着，钱书云又抽了自己一巴掌，仿佛不疼似的。
他又一次向两位总裁鞠躬，诚挚地说道：“真的很谢谢你们能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大恩大德，我钱书云铭记在心！家里老小，就拜托两位老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