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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6章 谁也别想靠近

    慕容迟校长致完热情洋溢的欢迎辞,台下掌声一片。峨嵋的女生们仍正襟危坐,礼节性地拍着手。

    姚伯楚接下来请柳依仙子上台发言。柳依仙子离开座位,轻盈地走上台去。

    柳依仙子姓柳依,名芸。她的真实年龄应该已经接近五十。二十九年前还是峨嵋二年级学生的她,在太湖一次对魔教的大围剿中一战成名。武林日报上用洛神赋里“翩若惊鸿,宛若游龙”来形容她优美的身姿和剑法,首次把她称为仙子。自此之后,所有的报刊杂志都开始跟风使用“柳依仙子”的名号。再后来,整个媒体索性抛弃了“师太”这一沿用千年的称呼,将所有峨嵋学院的师生一律以仙子作为敬称。

    柳依仙子先朝主席台左侧点头致意,然后目光向右边的峨嵋学生扫了一眼,七个安护镖局的镖师面无表情地站在女生们的后面。

    柳依仙子朗声说道,“这是我生平第二次来到美丽的江南,二十九年前第一次来的时候,你们当中大多数还没有出生。那是一次剑和血的江南之旅,充满了艰苦和残酷,尝尽了危险和痛苦。这其中,既有大快人心的铲恶除魔,也有令人扼腕的牺牲伤亡,既有广为流传的经典战役,也有不为人知的惊险曲折。我们最终战胜了邪恶的魔教,正义的刀剑如水火般摧毁和荡涤了武林中的污秽残渣,却也不可避免地付出了许多沉重的代价……”

    柳依仙子说道这里声音突然减弱,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异样,她略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甚至在一些时候,自私,贪婪和欲望一度湮灭了善良,理智和崇高……”

    慕容迟校长本来一边喝着茶,一边听着柳依仙子的讲话,听到这里,他猛地停下了手中的杯子,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与此同时,峨嵋学生们身后那排镖师里靠左首的第一个快速朝前走了一步,手按到了腰间的剑柄上,最后一排至少有四名学生处在他一击的剑程之内。

    这些柳依仙子都看在眼里,她的脸色变得苍白,嘴唇微微颤抖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继续说道,“而这些流血,死亡,残忍和争斗,都是为了今天,在我第二次来到江南的时候,可以在和平和安宁中,和有着光荣悠久历史的燕子坞的师生们进行纯粹的武术交流。愿那些不堪回首的暴虐和黑暗一去不复返!”

    台下再度爆发出海潮般的掌声。

    慕容迟转头去看杨冰川教授,发现杨教授也正看着他,眼中充满了疑惑。除了他们和主席台对面的峨嵋学生和安护镖局镖师以外,没有太多人注意到柳依仙子刚才短暂地失态。那些觉察到的,也理所当然地认为柳依仙子是因为回忆起了往昔的峥嵘岁月而感慨万千。

    “……好,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步了,把刚才几步导引过来的内力一起……一定要同时……冲击檀中穴。”周远大声地指示着。

    丁珊闭着眼睛,按照周远说的做最后一步的冲击。她只感到檀中穴一阵火热,然后一下子仿佛一个滞塞的水管突然被打通了一样,一股真气顺着任脉和督脉运转了一个周天,然后扩散到其余的经络分支。丁珊长长吐了口气,一下子坐了起来,浑身感到一阵舒畅。

    “成功了!”周远在旁边激动的说,他满脸兴奋地望着丁珊,似乎是在等她来一起庆祝。

    但是丁珊却看都不看他一眼,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走到小门旁边,运起内力,拍出一掌。整个门剧烈地晃动起来,丁珊又跟着踢出一脚,门终于哗地一声裂成两半,向外倒去。

    “走吧。”丁珊毫无表情地说完,已经闪到了门外。

    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解开如此复杂的穴道,是杨冰川教授都未必可以做到的事情。不过周远并不介意丁珊的无动于衷。以往他一个人坐在“还施水阁”里搞清楚异常复杂的武学问题时,也都是只有自己和自己庆祝。

    两个人出了门,进入到一个很大的仓库中,仓库的另一边还有一扇大铁门。他们来到门边,发现这个门是从里向外开的。周远松了口气,正要去拉门闩,丁珊拦住他,轻声说,“门外或许有守卫。”

    两个人轻手轻脚地卸下门闩,然后慢慢地打开门。外面的阳光洒了进来,周远认出来这里是历史研究所背面的地下一层。丁珊静静听了一会儿,然后朝周远点点头,沿着前面的台阶走上地面,周远在后面紧紧跟随着她。

    两人一走上来,就看到两名校卫横躺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周远认出来其中一个就是刚才把自己打昏的人。既如此,这两人应该是韩家宁的手下,周远正纳闷是谁杀死了他们,丁珊突然唰地拔出剑来。几个身影从他们身后的窗户里跃出,将他们围在当中。周远吓了一跳,抬眼看时,竟是袁亮、毛俊峰、章大可和季菲。

    袁亮冷冷地对丁珊说,“刚才在渡船上就看着你可疑,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来燕子坞?”

    周远正要开口,丁珊已经回答,“我是峨嵋剑术学院二年级学生,是柳依校长派我来的,峨嵋代表团和燕子坞现在都处于危险之中……”

    “你是峨嵋的学生?”袁亮脸上满是怀疑的表情,“我凭什么相信你?”

    他的剑直指着丁珊,手却微微有些发颤。

    在和平时期习武、成长,即使是高材生,初次面对这样真刀真枪的局面,也难免会有紧张。旁边的三个人也都各执兵器暗器严阵以待,脸上表情也都是僵硬严肃。

    丁珊冷冷地对袁亮说,“你想确认的话,有个很简单的办法。”

    她话音未落脚下已经斜插上一步,一挥剑朝袁亮刺去,袁亮一直戒备着,急忙用剑格挡,但是丁珊早已剑锋一斜转向他的小腹。这一转角度精妙,袁亮的剑已经无法再挡,但袁亮毕竟是燕子坞剑法系最优秀的学生,他并不躲闪,而是将剑一横,正好掠向丁珊的咽喉,这一横利用了刚才格挡的惯性,所以后发先至,但是丁珊早已身形晃动转而从侧面连刺三剑。这一招顿时出乎袁亮预料,他急忙向后一跃,运剑从上至下以优美的弧线划出三道剑花。

    这是燕子坞高级剑法里著名的一招“风帘翠幕”,在急退时使出,可以封住对手多个角度的攻击。这招其实是毫无针对性的应急防守,但是却设计得大方潇洒,既最大限度地保护了自己,又不会显得狼狈。

    不过丁珊那三招只是虚招,袁亮后退时,她也向后轻灵一纵,退回了原地。

    袁亮忙抱拳说,“晓芙剑法果然精妙,刚才得罪了,请问姑娘的名字是?”

    丁珊还礼,报了姓名,然后也客气地说道,“见识了大名鼎鼎的‘风帘翠幕’,不胜荣幸。”

    章大可,毛俊峰和季菲也都认出丁珊的“晓芙剑法”,于是也报了姓名行礼相见。

    丁珊一一还礼以后,立刻将安护镖局劫持峨嵋代表团,并意图进入燕子坞劫夺重要宝物的事情告诉了四人,同时也说了韩家宁可能是安护镖局派来的内奸。

    四人一时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章大可才说,“韩家宁是内奸的事我们已经知道了。我们刚才在茶花渡看到他带人杀了那里的值守。”

    “他带了几十个手下,我们不敢贸然上前质问。”季菲说,“之前我们看到庞总长带人往历史研究所去,就过来寻找他。”

    “结果看到这两个韩家宁的手下在这里守卫,”毛俊峰接着说,“我们犹豫很久,决定控制住他们讯问一番,可是……没控制好力度,他们就都昏死过去了。”

    丁珊刚才看到那两个横躺着的校卫的时候,已经注意到其中一个左胸肋骨明显断了好几根,另一个则是头部遭了大力重击,已然毙命。刚才几招比试下来丁珊已经知道袁亮的剑法不凡,其余三人看样子也都是燕子坞的高材生,对付这两个校卫其实绰绰有余,不过看他们紧张的模样,一定是因为初次对敌,难免要使出十足的功力。

    “庞总长呢,你们没有看到他吗?”袁亮问。

    “庞总长已经死了,”周远低沉着声音说道,“是因为我……”

    “韩家宁在他身边安插了自己的人,”丁珊打断周远的话,“庞总长被他使奸计所杀。”

    袁亮等四人听到这话,面面相觑,都想不到事情已经变得这么糟。

    “这么说整个校卫队现在已经都归韩家宁指挥了,那我们该怎么办?”季菲紧张地问。

    “庞总长死的时候,嘱托我要想办法去梨花渡,点燃那里示警的红烟。”周远说道。

    “没错,”章大可说道,“我们要赶快去通知慕容校长,还有系里的老师。”

    “可是韩家宁已经控制了茶花渡,”袁亮说,“这里所有的老师和研究生刚才都坐渡船去燕子坞那边迎接峨嵋了,整个曼陀山庄,现在恐怕就剩我们几个了。”

    运送峨嵋师生的二桅豪华大船停泊在燕子坞渡口,随着太湖水波的起伏微微晃动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突然,船上舱门打开,五个男子沿着引桥走下,朝燕子坞的正门走来。其中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穿考究的白色绸衫的清瘦男子,看样子像是安护镖局这次走镖的掌旗。

    值守室里,一名红衣校卫看着这走来的五人,心里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你快去通知庞总长。”他低声吩咐身旁一名黑衣校卫。那校卫应了一声,立刻向校内跑去。

    红衣校卫让另一个黑衣校卫留在值守室里,自己则走到正门前迎住这五人。他向为首的白衣男子行礼说道,“诸位镖师可是在船中呆得烦闷了?请恕在下招待不周,如果诸位愿意在这里稍等片刻,我这就去通知饭堂,让他们准备上好的酒饭款待诸位以及尚在船中的各位镖师,不知意下如何?”

    “燕子坞是传承千年的天下名校,我等到此,岂有不到校内拜仰之理?”那个穿白衣的人说道。他身材瘦削到近乎单薄,完全似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说话时的语气神态也相当斯文,和一般印象中在江湖上走南闯北,日晒雨淋的走镖人有很大的不同。

    安护镖局留在船上的镖师不得进入燕子坞,这是早就约定好的。红衣校卫听那白衣人这样说话,便已经感到情况异常。他决定先尽量拖延时间,好等庞天治赶来处置。

    “这个……诸位镖师一路上这么辛苦,原本是应该陪同各位到学校各处参观一番的,不过校卫总长叮嘱在下,此次访问,贵镖局只派七名镖师到校内随行守护……”红衣校卫说,“不如这样,待我去禀明庞总长,听他的示下……”

    红衣校卫说到这里,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他一转身,看到刚才的黑衣校卫带了韩家宁朝这边赶来。红衣校卫稍稍舒了口气,快步迎上去说道,“韩副总长,门口这几位镖师……”

    他一边说,一边转身朝校门口那五人一指,可是他话音未落,一把剑已经从他身后穿过。那个黑衣校卫也同时发出一声惨叫。

    红衣校卫猝不及防,闷哼一声,倒了下去,在坠地之前,他努力扬起手,朝值守室发了一个信号。值守室里的校卫已经看到韩家宁从身后刺杀了红衣校卫,他惊叫一声,回过身去抓前面桌旁的一个摇杆。这个摇杆是一个发送警示的装置,扳下去,就会有红烟从值守室顶上的烟囱里冒出。这学校正门口发出的红烟,不仅可以被整个燕子坞看到,也能被姑苏城城墙上的瞭望高台用瞭望镜观察到。

    这个报警装置是四十多年前魔教横行江湖时发明建造的,可是自魔教覆灭以来,再也没有被使用过。直到庞天治上任后,才重新翻修,并把这个预警系统延伸到校内的渡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瘦削的白衣男子突然身形一晃,瞬间已经飘至值守室内,他手一抬捏住校卫的咽喉一捏,那校卫喉咙口发出几声软骨断裂的声音,整个人就软软地倒了下去。白衣男子随即又一晃身体,回到了值守室之外,这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以至于那红衣校卫竟然在倒地临死之前绝望地看到了这一切。

    两个安护镖局的镖师立刻从怀内摸出两面红旗,朝大船上挥起来。大船上随即冒出几个同样穿黑色紧身装束的镖师,举起一面大旗,在船尾摇动。

    过了一会儿,远处的湖面隐约出现十只乌篷小船,飞速朝燕子坞驶来。

    那十只乌篷小船的速度越来越快,明显是一群内力高超的人在摇动。小船转眼间就来到了港口,每只船上都迅速走下十来个紧身装束的黑衣人。他们身上都佩戴刀剑,胸口都是“安护”的字样。与此同时,从大船上也陆续不断地走下来同样装束的五十余人。

    韩家宁抢步到那白衣男子面前,扑通一声跪下,道,“属下参见江掌旗!”

    白衣男子脸上的肌肉僵硬地动了几下,却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他仍用文质彬彬的语调说道,“交待你的一切,都办妥了?”

    “是的!”韩家宁的语气里有些得意,“整个校卫队已经都归我掌控,燕子坞和峨嵋全体师生现在都在参合堂内,曼陀山庄还有两边的渡口我也都派人把守了……”

    那白衣男子微微点点头,却没有说话,仿佛还在等着什么。

    “噢,对了,”韩家宁立刻补充道,“那个峨嵋逃出来的学生和那个叫周远的燕子坞学生我也都已经捉住,现锁在曼陀山庄历史研究所的地下室里,随时可由掌旗发落。”

    “嗯,做得不错。”白衣男子终于说出了一句赞许的话。韩家宁低着头,脸上喜形于色。

    “既如此,就让我们坐等参合堂内精彩的表演吧!”白衣男子说道,僵硬的脸上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恐怖表情。

    张塞,带着一脸疑惑,惴惴不安地朝茶花渡走去。

    自从昨天他和周远分开之后,周远就经历了一系列让他的生死悬于一线的事件,而张塞的生活,也并非过得波澜不惊。

    昨天晚上,正当他在琅嬛玉洞图书馆自己的房间里痛苦地研究华山气宗剑宗族谱,同时开始构思自己的下一篇娱乐文章的时候,黄毓教授突然走了进来。

    张塞一下子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一边行礼,一边顺手将桌上的《武林传奇》抹到了地上。

    黄毓教授是目前整个武林的史学权威。他已经出版的六卷《武林史》,堪称是武林通史里的扛鼎之作。最后一卷,也就是当代篇,也已经基本完成。

    黄毓教授一反往日安详平和的样子,严肃中透着不安和焦急。

    “气宗和剑宗的谱系我已经……”张塞正要汇报他最新的进展,黄教授立刻一挥手制止了他。他从怀内拿出一个白色的信封,交给周远,正色道,“你听好了,此事涉及重大,绝非儿戏!”

    张塞浑身一凛,他从来没有看到自己导师如此郑重的神态。

    “我今晚要去办一件重要的事情,”黄毓教授接着说道,“明天一整天,你就留在此地,寸步不离,直到我回来!”

    张塞立刻点一点头,黄教授那种大事将至的神情让他不敢再多说一句。

    “后天一早,如果我还没有回来,你必须要在峨嵋到达燕子坞之前,把这封信交给慕容校长!你听明白了吗?”黄毓教授最后说。当他说到“如果我没有回来的”的时候,脸上明显地掠过一丝忧虑。

    张塞接过信封,郑重地点一点头后,黄毓教授便匆匆离开了。

    张塞坐回到椅子上,愣了足足半刻钟,才恢复过来。他诚惶诚恐地将这封用红腊封口的信放入自己的怀内,然后反复回忆着黄教授叮嘱的每一句话。

    黄毓教授是从不开玩笑的,也从不言过其实,更不会故意夸张。如果他说这件事情非同小可,那么这件事情一定真的意义重大。张塞知道自己唯一应该做的,就是不折不扣地完成黄毓教授的嘱托。

    张塞虽感责任重大,但是却也不是特别紧张。因为黄毓教授的嘱咐非常明确,只要他不做什么愚蠢冒失的事情,应该可以圆满完成。

    可是张塞的信心只维持到了第二天的中午,因为他听到了峨嵋代表团提前到来的消息。

    这消息就像一个晴天霹雳,一下子把张塞的脑子劈得一团糟。黄毓教授明确要他今天哪儿都不要去,等他回来,可是黄毓教授同时也说要在峨嵋到达之前把信交给慕容校长。

    到底该继续在曼陀山庄等黄毓教授呢,还是中午就到燕子坞去找慕容校长?

    张塞最后决定等到下午,可是未时过了不久,校卫队的人就到琅嬛玉洞来通知,说峨嵋代表团即将到达,慕容校长下令加开两班渡船送所有在曼陀山庄校区的师生前往燕子坞正门列队欢迎。张塞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痛苦地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思考应该如何抉择。他只恨自己昨晚为什么偏偏呆在办公室里被黄毓教授找到,摊上了这么一桩令他为难的差事。事到如今他知道必须要凭自己的判断来做一个决定,而这个决定或许将对许多人,许多事有重大的影响。

    张塞考虑再三决定留下来等申时那班校船,如果申时黄教授还没有回来,他就去本部把信交给慕容校长。他觉得这是最为折衷的一个选择。

    张塞于是锁上门,听着整个琅嬛玉洞的师生们走下楼,和其余曼陀山庄校区的人一起坐临时的渡船离去。他一个人坐在空荡荡,静悄悄的图书馆里,盼望着黄毓教授奇迹般地出现。

    但是当墙上的更漏快指向申时的时候,黄毓教授还是没有回来。张塞站起来,摸一摸胸口的那封信,走出琅嬛玉洞,朝茶花渡口快步赶去。

    从很远,张塞就看到茶花渡口有大约有二十名校卫手按刀鞘在那里列队站岗。

    张塞感到有些可笑。他能理解在峨嵋代表团访问期间需要加强一下学校的保安工作,可是派二十个校卫守在已经基本没有人的曼陀山庄就有点搞形式主义了。庞天治凶神恶煞的样子虽然很讨厌,不过他并不是一个愚蠢的人,不知道这种可笑的决定是谁做的。

    渡口依然和往常一样停泊着一艘渡船,但是却看不见船工。

    张塞走过去,对其中一名校卫说,“请问申时的校船会准时开吗?”

    那名校卫早就看到他走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从现在起到峨嵋欢迎会结束,渡船停开,任何人不得往来于两校区。”

    张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为什么?”张塞问,“我现在要赶去参加峨嵋的欢迎会……”

    “峨嵋欢迎会早就已经开始了,刚才我们到处通知加开临时渡船的时候你在哪里?”校卫说。

    “那时候我在赶写论文!”张塞提高了声音说,“欢迎会开始了又怎样,难道就不能再赶过去了?”

    “我已经说了,欢迎会结束之前,所有人不得往返于两个校区之间!”

    张塞强按怒火,说道,“可是为什么呢?你们要加强校园安全,就跑到燕子坞大门那儿站岗去,曼陀山庄这儿什么都没有,你们守在这儿又有何用?我有重要的事情要找慕容校长,如果被你们耽误的,你们没人负得起这个责任!”

    这时候旁边另一个校卫说道,“你一会儿说去参加欢迎会,一会儿又说去找慕容校长,我看你行为很可疑,你给我站这儿别走,一会儿等韩副总长来问一问。”

    张塞被如此抢白,终于再也忍不住,大声道,“岂有此理!我是燕子坞的博士备选,我想去哪个校区,就去那个校区,不需要向你们汇报理由!你们身为燕子坞校卫,要盘查的应该是校外人员才对。你们在这里无故设卡,限制本校学生的自由,是何道理?庞总长是否知道?各系的主任是否知道?慕容校长是否知道?”

    张塞一连三个排比,声音也越来越高,自己觉得雄辩滔滔,理直气壮。面前的校卫们突然纷纷后退,脸上都露出惊异的神色。

    这下轮到张塞吃惊了,他没有想到自己这几句话竟能够真的吓住这帮校卫。

    然后他耳边响起几道风声,校卫们开始大声呼喝,各自抽出刀剑来。

    等到张塞的惊讶程度又升了一级时,四枚暗器分别从他两旁掠过,击向四个校卫。

    校卫们挥刀格挡之时,几条身影又飞速飘至,出鞘的刀剑,向他们直刺而去。

    张塞这才反应过来校卫们惊异的并不是自己的语言暴力。

    他虽然是研究生,但是在燕子坞三年多,也是认识本科里比较出名的学生的。他发现陡然从天而降,向校卫们发起攻击的,竟是袁亮,毛俊峰,章大可,季菲,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少女。

    张塞惊讶得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频频后退。突然,一个人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张塞“嗷”地一声转过头去,发现竟然是周远。

    周远帮不上任何的忙,但是却密切关注着战局。看到毛俊峰用快速绝伦的手法,以各种精妙的弧线发出恰到好处的暗器组合时,他才知道自己扔的那两下石头是多么的幼稚。纯粹因为是机缘巧合和杨教授内力的帮助,才击中了目标,其中一次还导致了灾难性的后果。

    五个学生里,丁珊和袁亮的剑法显然是最高的,毛俊峰一边用掌法对敌,一边又对周围的校卫用暗器远程攻击,也颇有成效,刀法系的季菲使的是一对柳叶双刀,内力修为显然要弱于袁亮他们,但是身法和招式上还是显出有相当的才气。药理系的章大可武功相对最弱,不过和黑衣校卫一对一时,也丝毫不处于下风。

    当周远确信他们没有危险之后,才把两天来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旁边目瞪口呆的张塞。

    张塞花了一点时间消化周远的话,然后恍然大悟地说,“难道黄毓教授委托我的事,和这一切有关?”

    他说着也把自己为什么会一直留在曼陀山庄的原因告诉了周远。

    当他说完时,丁珊袁亮他们已经将二十名校卫全部击倒。丁珊在旁听到“黄毓教授”四字,立刻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对张塞说道,“黄毓教授委托你什么事?”

    张塞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这个叫丁珊的少女虽然周远刚才已经介绍过,但提着剑气势汹汹冲过来质问的样子,还是让他吓了一跳。

    “黄毓教授给了我一个信封,嘱咐我如果他不回来,就交给慕容校长……”张塞说。

    “什么信封,给我看看!”丁珊立刻说道,语气里竟没丝毫的请求之意。

    “这不行!”张塞拒绝,“黄毓教授嘱咐我要交给慕容校长本人。”

    “已经来不及了!”丁珊急道,“黄毓教授很可能接到了柳依校长发出的飞鸽求救,这信里面一定是应对的方法。峨嵋师生只怕现在已经进了燕子坞,安护镖局随时都会动手……柳依校长对我说此事只有黄毓教授知道怎么办,你快给我看那封信!”

    “丁姑娘,我知道现在情况危急,”张塞说,“可是且不说这是两位师长的私信,你我不应该随便拆阅,就算我们现在拆看了,只怕也没有什么用。黄毓教授明确说要交给慕容校长,一定因为只有慕容校长才看得懂或者有能力处理和实施信中的内容吧……”

    这个道理丁珊岂能不知,但她此刻挂念峨嵋老师和同学们的安危,已经顾不得这些。她“唰”地一下抽剑在手,竟指着张塞道,“事关我老师和同学的生死,我一定要看。”

    旁边袁亮一看这情景立刻也把剑抽出来护在张塞面前。

    “学长已经说了,此信指定要慕容校长亲启,请丁姑娘不要强逼。”他说。

    毛俊峰在旁边手掌一翻,一枚暗器也悄悄握在手中。

    之前还刚刚并肩作战的三人,此时竟互相剑拔弩张。

    丁珊紧咬着牙,脸上现出绝然的表情,手中剑一抖,摆出“英华摇曳”。

    周远一看丁珊祭出峨嵋起手式,那是真的下定决心要和燕子坞的几位同学动手了。他赶忙冲过去,拦在丁珊面前说,“丁姑娘,你不要冲动,不管黄教授有何锦囊妙计,我们现在身处曼陀山庄,恐怕也无法对峨嵋施以援手,况且燕子坞本部情况如何我们还不知道,不如我们先坐渡船过去,了解状况以后再见机行事,如果确然到了危机关头,再看也不迟。”

    丁珊听完这话,表情略微有些犹豫,但是手中握着的剑却丝毫没有放松。

    “丁姑娘,”周远接着说道,“你是不是担心,慕容校长得知情况后,会为了保护燕子坞而不顾峨嵋师生的安危?”

    周远的这句话,算是说中了丁珊的心事。如果慕容校长知道“安护镖局”劫持了峨嵋,两边一旦爆发冲突,他一定会把燕子坞的利益置于峨嵋之上。

    周远正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告诉她慕容校长一定会尽力解救峨嵋师生,张塞却在身后恍然大悟地说道,“这话有道理,丁姑娘,周远告诉我你昨晚就到燕子坞了,你完全有时间去通知慕容校长,可是你却没有那么做。因为你知道慕容校长一旦获悉安护镖局的企图,燕子坞一定会把峨嵋拒于校门之外的!”

    张塞一说这话,袁亮和毛俊峰他们都露出了不满的神情。丁珊的做法,客观上把燕子坞置于了极度的危险之中。

    其实这些周远早就想到了,但他同时也理解丁珊的苦衷。既然“安护镖局”主要的目的是燕子坞,那么一旦被拒之门外的话,确实很有可能在一怒之下对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的峨嵋师生大开杀戒。

    周远转过身去,示意张塞没必要再说这样的话。事已至此,指责丁珊根本于事无补。但是袁亮已经愤怒地说道,“丁姑娘,既然如此,我们就更不会让你看信了。承蒙你的关照,燕子坞已经处在危险之中,我们现在要立刻去通知慕容校长。”

    丁珊看着众人脸上的愤怒,心里很委屈,但她偏偏也是个倔强的女生,竟不解释,而是说道,“好吧,那我们就凭刀剑来决定吧……”

    “好!周远,你让开。”袁亮也不示弱,把剑一横,摆出一招“孤燕回翔”。这是燕子坞剑法的起手式。

    周远当然不肯让开。

    “丁姑娘和我们一样,都以为峨嵋的船要明天才到,”他焦急地解释,“所以她才先去找黄毓教授想办法。再说她一路被安护镖局追杀,受了重伤,今早才好了一些,又被韩副总长暗算。刚才丁姑娘帮我一起从地下室逃出来,就是要去梨花渡点燃示警红烟,你们千万不要误会她了……”

    袁亮和毛俊峰互相望了一眼,觉得这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这时候张塞开口说道,“算了,你们两个都把剑放下吧。看起来这位丁姑娘已经是周远的朋友啦!”

    他一边说,一边朝周远做了个鬼脸。

    “我相信丁姑娘主观上肯定是不会想害燕子坞的,”张塞继续说,“我们现在要做的应该是共同去对付韩家宁和安护镖局,如果我们在这里内讧起来,反而是在帮敌人的忙……”

    “这话说得没错,”周远见张塞总算说出两句有道理的话,立即应和。

    “丁姑娘,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们必须要去梨花渡点燃烟火!”他又用乞求的语气对丁珊说道,“你放心,慕容校长一定会想办法救峨嵋的……”

    丁珊站在那里身体微微颤抖,看得出心中在激烈地挣扎,然后她终于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剑。

    袁亮一看丁珊撤剑,也马上放下了自己的剑。

    丁珊扭过头,不去看任何人,径直朝渡船走去。

    毛俊峰和章大可看到丁珊不再坚持,心里也都松了一口气,他们跑到值守室里,找到了被关押着的两名船工。

    周远也正要往渡船走去,却被张塞一把拉住。他一脸诡异的笑容,说道,“喂,你女朋友现在心情不好,一会儿到船上赶快去安慰她一下。”

    张塞这句话说的很轻,但他也知道凭丁珊的内力,一定听得到,所以是纯属故意。丁珊的脚步略微停顿了一下,但还是继续走上了船。

    “你乱说什么呀!”周远慌忙朝张塞摆手,但是张塞已经朝前疾走而去。

    毛俊峰向船工们解释了当下的形式。他们仍像往常一样一言不发,但却都点了点头,各拿槁桨,解开缆绳,做好了开船的准备。

    参合堂里,柳依仙子做完了她的演讲。

    姚伯楚候在台下,准备等她下来后上去宣布由两校学生代表讲话。

    可是柳依仙子站在台上,等掌声渐渐熄灭之后,继续说道,“为了感谢燕子坞师生的热情欢迎,请允许峨嵋的学生们为大家献上一段剑舞。临时准备,排练不周,还望大家多多包涵。”

    姚伯楚有些不知所措,这欢迎会节目之间的承接原是他的工作,柳依仙子却代他宣布了下一个项目,而且搞错了顺序。姚伯楚心想柳依仙子大概是过于激动了,不过将学生代表讲话推到表演之后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主席台上峨嵋的女生们立刻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其中十来个从身后拿起红漆白底的长圆型腰鼓,挂到身上,另外二十位少女,则手握峨嵋佩剑,列队翩然走到高台上,摆成一个四乘五的方阵。女生们身上的红色长裙裁剪非常贴身,完美地称托出女生们婀娜的曲线,台下的燕子坞学生停止了鼓掌,一个个全都屏气凝神,目不转睛。

    在一阵几乎令人窒息的短暂的寂静后,主席台上的十余名女生开始敲响了腰鼓。鼓点轻柔平缓,却清脆整齐。高台上的二十名红裙少女一起拔剑出鞘,随着鼓点划出优美的剑招。

    剑舞自古有之,但是大约四、五年前,姑苏城观前街上历史最悠久的“翠玲珑”剧院重新包装,推出了一种将美女,剑法和以鼓乐为基础的节奏舞蹈糅合在一起的新剑舞,一时间姑苏城万人空巷,争相观看,几个月里都一票难求,之后的几年里,新剑舞迅速传向杭州,扬州,洛阳,直至京城,成为大江南北演艺界的最新潮流。

    燕子坞虽然离姑苏城不远,但作为千年名校,风气自然相当保守,校庆、节假晚会上的文艺表演都以传统歌曲舞蹈为主,此番看到峨嵋表演的竟是时下最流行的新剑舞,台下一下子沸腾了起来,掌声,叫好声几乎要盖过腰鼓的韵律。

    周云松坐在台下最前排,欣赏着剑舞。他的左手边,坐的都是来自三大媒体的记者和画师。刚才慕容校长上台讲话前,他已经简短地回答了他们的几个问题。

    周云松无法像他的同学们那样全情投入到剑舞的欣赏中去,过一会儿他就要代表燕子坞和峨嵋的天才少女王素比剑。慕容校长之前已经叮嘱过他,要他在表现出一定优势的情况下让王素半招。这其实是一个很高的要求。周云松虽然经历过无数次高水平的对练,但像这样代表学校和别的武校的顶尖学生比试还是第一次,心中难免会有些压力。

    周云松并不认识王素,不过想来一定是高台上领舞的两个最美的少女之一。谁说上天是公平的,集美貌身材和武功于一身的王素明明就是上天最大的偏爱。

    周云松正思忖着哪一个是王素时,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这声音既熟悉,又有点古怪。

    声音说道,“周云松,你仔细听我说完,不要转头,也不要说话。”

    周云松吃了一惊,声音分明是一个他认识的人所发出,但是却非常的不自然,仿佛被什么很厚的东西蒙住一样。

    “我是杨冰川教授,”声音继续说道,“我现在正用腹语传音入秘和你讲话。”

    周云松才恍然大悟,他不敢转头,只是用眼角的余光向主席台上扫了一眼。杨冰川教授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台上的表演。

    腹语和传音入秘是两种不同的功夫。腹语是通过将内力振动控制到颠毫,从而模拟本由声带口腔和舌头组合发出的各种语音。传音入秘则是在说话时同时用内力消减掉其余方向上的声音振动,从而使声音只传播到一个定点。这两种功夫都极其难练,需要极高的内力修为和天赋,而能把这两种功夫同时练成并结合起来使用的人武林中几乎没有,正史中也只记载过北宋时期大理的延庆太子能够用腹语传音入秘。

    现在看来杨冰川教授也可以做到,但他为何要在这个时候用这样的方式跟周云松讲话,难道是对一会儿和王素比剑之事有什么临时的交待?

    “时间不多了,你要记住我说的每一句话,”杨冰川教授继续说,“你先记住这几句口诀……”

    周云松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集中精神倾听杨教授的吩咐。台上峨嵋精彩的表演从他的注意力内渐渐淡去,四周嘈杂成一片的喝彩叫好也都被他过滤成了遥远的背景。

    如果这时候有人从舞台上看着周云松和他身边的人,将会是一个十分滑稽的场面。燕子坞的学生和媒体记者一个个都瞪大眼睛,半张着嘴,脸上一片兴奋和激动,而周云松如一具雕像般坐在那儿,表情里充满了迷惑和震惊。

    杨教授说得非常简短,但是话里的每个词语,每段口诀都让周云松感到迷惑不解。传音入秘的声音本就比较模糊,又夹杂着剑舞的鼓乐,让周云松更是难以确定。他听完以后立时就有好多问题,但是却又无法向杨教授询问……

    六名燕子坞的学生和丁珊一起乘着渡船向本部校区进发。

    张塞和袁亮毛俊峰他们聚在船头,商量着一会儿到梨花渡后的战术。丁珊独自一个人在船尾靠着船舷站着,冷漠的表情里透着悲戚。

    周远走到船尾,想去安慰一下她,但是还没有走近,就被丁珊冰冷的眼神制止了。

    都怪张塞刚才胡说!周远在心里恼怒地责怪。他站在乌篷边,呆呆地看着她。尽管容貌完全不像,但周远不知道为什么竟联想起了王语嫣,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一缕相似的淡淡哀愁。

    周远最后叹了口气,独自走到乌篷里坐下。那里平时只供教授们休息,有着非常舒适的座椅。周远再次从怀内拿出杨冰川教授给他的那张写着公式的纸看了起来。

    之前和丁珊一起去曼陀山庄找黄毓教授时,他在船上已经研究了一次,却又弄得那些算符像魔咒一样舞动,险些又像在课堂上那样让他失态。不过字符的舞动却突然带给他了一个灵感。

    周远于是先不管公式里那些变量参数的武学意义是什么,而当作一道纯粹的算学偏微分方程来解答,看看究竟能不能算出灵感带给他的结果。

    周远对算学优异的天赋让他成为了一个解微分方程的高手,多年的练习使他对方程有一种近乎可怕的理解,许多没有任何特定方法可解的微分方程,周远都可以利用他远超一般人的直觉,构建出答案大致的形态,然后再一一攻破细节。

    周远花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果然顺利解出了方程答案的大致形态。这个形态是如此的熟悉,如此的大名鼎鼎,以至于周远不敢相信这会是对的。这个答案非常荒谬但是却又合情合理,数学上均衡完美,可是武学意义上却一片混乱。

    周远将答案的细节一一算出,然后反复验算,最终发现自己的计算无懈可击,那个著名的,熟悉的自然力方程,就是这个偏微分方程在合理的初始和边界条件下唯一的解!

    周远深深吸了一口气,靠到坐椅背上。

    这个偏微分方程是杨冰川教授发现的吗?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凭杨教授的算学修为,应当也能将方程解开,他是否找到了和自己一样的解呢?杨教授给他这个方程纯粹是作为学有余力的理论练习,还是有别的用意?这样的一个方程,在武学上,究竟意味着什么?

    周远的脑海里,充满了疑惑。

    这时候,袁亮穿过乌篷,走到船尾,抱拳对丁珊说道,“可否请丁姑娘一起到船头,商量一下一会儿到梨花渡时行动的策略?”

    原来袁亮和张塞他们商议了一会儿,觉得像这样和峨嵋的同学闹僵并不是明智的做法。丁珊剑术高超,一会儿到了“梨花渡”很可能强敌环伺,大家正需要同心协力才对。

    丁珊犹豫了一下,跟随袁亮走到船头。周远也停下思索,跟着他们一起走了过去。

    “丁姑娘剑术不凡,刚才在茶花渡,丁姑娘制敌最多,我们都应当先感谢丁姑娘仗义相助才是。”毛俊峰见丁珊走来,立刻说道。季菲忙在旁边点头附和,大家都想化解刚才的不快。

    “你们不必客气。”丁珊淡淡地回答。

    众人商量的结果其实很简单,一会儿到达燕子坞本部以后,首先要想办法点燃校卫值守室里的红烟,如果不行的话,就只能杀到参合堂去通知慕容校长和各系主任。最坏的情况是安护镖局已经动手,整个燕子坞也遭到了劫持,这样的话则至少要设法派一人逃离燕子坞,到姑苏城向官府和江湖上其他的武校报信。最后实在不行,就只能退回曼陀山庄。但是曼陀山庄完全是一座孤岛,退回来,其实等于退入了死路。

    渡船已经驶过了雾气弥漫的鬼蒿林区域,眼看马上就要到达梨花渡。丁珊、袁亮、季菲,毛俊峰等都手握兵器,紧张地站在那里,准备着进行一场形式不清,把握不大,结局不明的战斗。从小到大的和平生活让他们无法想象一会儿的情形会是怎样,他们心中甚至还都有一丝侥幸心理,希望渡船到港以后发现一切都只是误会,或者慕容校长和杨冰川教授已经制伏了安护镖局,解决了一切。但是当渡船驶出芦苇塘,梨花渡的一切都展现在眼前时,他们的心一下子都凉了半截。

    近三十名校卫手执兵刃守卫着梨花渡,值守室的门窗俱破,地上躺着好几具值守的尸体,房顶上用于升起红烟的烟囱也已经被彻底拆除。

    参合堂内的高台上,峨嵋的剑舞表演仍在继续。

    周云松仍然置身事外般地呆坐在那里,杨教授又把他的嘱托讲了一遍,但是周云松仍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已经理解。

    这时候,峨嵋女生们腰鼓的节奏陡然间加快,鼓点由轻柔舒缓,一下子变得快速高亢。与此同时,台上的二十名峨嵋少女突然间扯去红色长裙的下摆,刚才端庄高贵的长裙装束,陡然间变成了时尚性感的连衣短裙。这些穿着鹿皮长靴的美少女们随着玉珠落盘般的腰鼓节奏,快速变换着队形,舞出一串又一串高难度的剑花。她们奔跑着,滑动着,凌空翻越着,队形时散时聚,剑尖开始交错、碰撞,交汇到鼓点里,和出更错落起伏的优美节奏。

    台下燕子坞学生彻底疯狂了,他们从来没有看过这么精彩的表演。姑苏城观前街“翠玲珑”被黑市炒到五两银子一场的剑舞表演,和这个相比,只能算是三流水准。他们纷纷站起来,不知疼痛地拍着手,喝彩,嚎叫,直到声音沙哑。

    随着二十名女生一连串眼花缭乱的连续交替翻越动作以后,每个人从长靴里抽出两支烟火棒。鼓声先嘎然而止,然后变成越来越快的连续敲击,当鼓点快到不能再快时,二十名女生将手中烟火棒一交,然后往斜前方一举。那些烟火棒先是冒出火星,然后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爆响,一枚枚绚烂的烟火绽放到参合堂的空中。

    这是完美的收场。烟火将参合堂变成缤纷的殿堂,殿堂的中央,峨嵋女生们定格成优美的姿态。雷鸣般的喝彩响彻全场,欢迎活动终于达到了真正的高潮。连姚伯楚,和系主任们,也都站起来热烈鼓掌。只有慕容迟,杨冰川、柳依仙子和峨嵋腰鼓女生身后的那七个安护镖师,用冷峻的目光看着这一切。

    烟火缓缓落下,消失。参合堂内充满了硫磺和硝烟的味道,这味道弥散着,飘浮着,布满在空气里,通过嘴巴,鼻孔和体肤,缓缓渗透到那些依然站在那里兴奋地鼓掌叫好的燕子坞学生的体内,也渗透到峨嵋学生,以及主席台上所有人的体内。

    热烈的气氛仍然维持了短暂的一段时间,然后先是高台上定格的女生们缓缓地倒下,再是周围座席上的燕子坞学生和媒体的记者缓缓地倒下,许多人在昏过去时,脸上还依然带着兴奋痴狂的表情。最后轮到主席台上,姚伯楚和各系的系主任们挣扎着调匀脉息,运功抵抗着,但还是一脸痛苦地缓缓倒下,柳依仙子在倒下去之前,绝望地看着慕容迟,和杨冰川,终于开口说道,“请你们……一定要救峨嵋的学生……”

    多年以后,《晓生评论》上有一篇回顾这次事件的文章的开头一段是这样写的:

    “在整条武林历史的长河里,我们对江湖的兴、衰、治、乱并不陌生。正与邪的力量从来都没有停止过碰撞和较量,当黑夜进入最漆黑绝望的时候,我们从不放弃对即将到来的黎明的期盼,而当和平成为了习惯和想当然的时候,我们也总是警惕着下一场风雨飘摇的到来。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这一次的江湖动荡是以这样突如其来、众目睽睽和肆无忌惮的方式开始。这种对江南千年的武学院,对所有和峨嵋有着关联的豪门帮会,乃至于对整个武林的挑衅,竟然在三大媒体的见证下赤裸裸地展开。

    这种无耻和冷血的手笔让每一个人都目瞪口呆,不寒而栗,让每一个人都感到无助和绝望。当我们互相慰藉、积聚勇气的时候,心里面却不由地充满了这样一个疑问:

    这一次的黑夜,是否会格外漫长……”

    “放下兵刃!”

    “慕容校长有令,渡口已经关闭!”

    梨花渡口的校卫看到渡船驶来后纷纷呼喝。

    “我们要见慕容校长!”

    “你们快去通报慕容校长!”

    袁亮和毛俊峰也在船头喊。

    渡船一点一点向渡口靠近,但是两边任何一方显然都没有要遵守另一边指示的意思。

    当渡船最终靠岸的时候,校卫们立即拔出了刀剑,要上船来缉拿这些学生。

    毛俊峰抢先高高跃起,用最著名的“漫天花雨”的手法,散射出近百枚小型暗器,向校卫们袭去。武学发展到现在,这漫天花雨的手法已经被差不多优化到了极致,毛俊峰跃起的高度,出手的角度,以及每一枚暗器的轨迹,互相间的配合,覆盖的范围都经过了精确的计算。

    渡口的守卫们纷纷惊叫,将手中刀剑疯狂地舞出一道屏障来遮挡暗器,这时候丁珊和袁亮一左一右,挟着漫天花雨之势,跃到岸上,两把剑挥、斩、点、刺,顿时就有八、九名校卫发出惨呼,受伤倒地。

    随后季菲,毛俊峰,章大可,甚至张塞,立刻也各执兵刃,冲上岸去。周远知道张塞本科毕业于泰安武校,从小不喜武术,爱读历史的他最终获得燕子坞武学历史研究所的全额奖学金,来这里攻读博士。这是周远第一次看到张塞动手,虽然比丁珊袁亮要差很多,但是一招一式还是颇有科班出身的风范。

    这时候袁亮击倒身边两个校卫后,回头朝众人看了一眼,然后施展轻功,几个纵跃,跳出圈子,朝参合堂方向奔去。两个校卫回身要追,丁珊娇叱一声,跃过去拦住去路。

    刚才在船上,众人已经商议好,由袁亮携带黄毓教授的书信,突围去寻找慕容校长和各系主任,其余人负责掩护。

    袁亮往前刚奔了没几步,面前突然闪出一个人,正是校卫队的副总长韩家宁。

    袁亮正要上前,韩家宁身后又闪出一排黑衣人,其中两人呼喝一声,已到近前,袁亮挥剑接战。

    只斗了约五六个回合,袁亮心中就一沉。这些黑衣人的武功比校卫们高出太多,任何一个,他都需要极尽努力,方能胜过,对阵两人,他根本没有胜算。而那一排黑衣人,至少有十个。韩家宁手一挥,其余的黑衣人也纷纷加入战阵。

    袁亮深知自己身负大家的重托,咬紧牙关,将内力提升到极致,施展出燕子坞剑法里最高明的“燕来剑法”。这“燕来剑法”传承自传统的“春泥剑法”,但是却经过了武学理论黄金时期燕子坞理论系大师们的优化雕琢,成为当世最高明的剑法之一。根据《晓生评论》里的剑法排名,燕来剑法已经超过由张三丰亲自发明,并由武当世代大宗师们改良的太极剑法,仅次于五岳剑校华山分校孤本单传的绝世剑法“独孤九剑”。

    但是这燕来剑法因为经过极精密的优化,每招每式的分寸都要拿捏到完美,才能体现出其绝妙,如果某一招的方位角度稍有偏差,本来的妙招便会立刻成为庸手,甚至破绽百出,瞬间崩溃。所以燕子坞剑法系规定,燕来剑法必须要熟练三年以上,方可正式对敌。

    袁亮大三开始习练燕来剑法,所以此时使用,已是违反了剑法系的系规了。但是现在一切关系到燕子坞的安危,什么系规校律,都只能置之脑后。

    这燕来剑法一施展开,两个黑衣人明显感到吃紧,袁亮的剑突然间开始从令他们非常不舒服的角度刺过来,而当他们试图化解时,却发现这些剑招之后还蕴藏着更加复杂的变化。两个人打一个人的优势完全体现不出来,反而还被莫名其妙地相互牵制。袁亮抖擞精神,一招接着一招将两个黑衣人疲于奔命的防守逼到退无可退,挡无可挡,然后喝一声,跃起空中,自上而下攻去。这一招叫“归燕南飞”,是燕来剑法里最强的杀招之一。

    由于之前完美的压制,这一招归燕南飞是无懈可击的,袁亮一剑刺入一个黑衣人的锁骨,又斜着从另一个的胸口深深划过。两个人均发出惨叫。袁亮心中一喜,立刻向前冲去,可是他只迈出一步,眼前突然闪出一个身穿白衣之人,那人的身法极快,就好像是凭空出现一样。

    白衣人当胸拍过来一掌,袁亮立刻感到一股令人窒息的内力逼压过来。袁亮运内力抵抗,然后沿着双方内力相交的气障平面滑过去,一招“双燕争泥”反刺对方。

    几丈远渡船上的周远暗暗叫了一声“不好”。

    周远一直在关注着战局,尤其是袁亮。刚才看到他施展出完美无暇的燕来剑法,心里一路叫好。但是这一下,袁亮却做了两个风险很大的选择。

    双方内力相抵时,中间会形成一个气障平面,沿着气障平面移动,将会获得额外的加速度,但是移动的轨迹也会变得可预测,如果对方的轻功比自己高出许多的话,是极其危险的举动。袁亮另一个危险的选择就是在这种匆忙的情况下继续使用容易出错的燕来剑法而不是先用自己比较纯熟的剑招稳住局势。

    果然那白衣人以迅疾的身法移动到了袁亮前方,又是一掌。袁亮吃了一惊,手中剑迅速变招,可惜匆忙中角度稍稍偏了一些。白衣人一声冷笑,身体又一移,堪堪避过袁亮的剑尖,然后一掌结结实实地打在袁亮胸口。

    袁亮意识到自己剑法的偏差时已经太晚,连“风帘翠幕”那样的急退防守也已经来不及,他只感到胸口一阵剧痛,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向后倒去。那白衣人抢上一步,又一掌从头顶拍落,眼看就要致袁亮于死地。

    就在这时,丁珊击倒了一名黑衣人挥剑赶来,施展晓芙剑法阻住了白衣人。

    白衣人没有兵器,却不慌不忙,凭借快速绝伦的步伐和掌中强劲的内力,很快占了上风。可是丁珊为救袁亮竟不肯后退,硬是在险象环生的防守中挡在袁亮身前。

    周远一看这白衣人的武功,立刻联想起了昨晚那个蒙面男子的刀法。虽然白衣人的武功要高强许多,但是在套路上却颇有相似之处,都具有那种和教科书上的武功格格不入的怪异。这种怪异,准确地说,是一种古朴和粗糙。

    现代武功,经过张三丰大一统理论的启蒙,和后辈无数武学大师的发展,已经是一种非常精细的武功。可是这白衣人的武功却仿佛直接传承自张三丰之前的时代,没有一丝一毫优化的痕迹。在周远看来,他的每一招都像是瓷器的泥胚那样,粗鄙而原始,但是这种原始的招法又不失厚重和精妙。

    白衣人这时双掌翻动,急催内力,准备用泰山压顶般的力量彻底摧折晓芙剑法。忽听耳边风起,韩家宁在一旁叫声小心。

    白衣人往旁边一撤步,一把剑已经刺到。来人内力强劲,使用的仍是燕来剑法,但比袁亮要更加熟练一些。这人正是周云松。

    当参合堂里峨嵋少女们放起烟火时,杨冰川教授用传音入秘说一声“走!”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高台之上,周云松沿走道迅速奔到参合堂南侧的一个偏门,出指点倒守卫。这时候,他已经闻到了烟火硫磺中一股淡淡的奇怪味道。

    周云松找到东首的贵宾休息室,从火炉后的一条暗道跑出了参合堂,但是接下来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因为他并没有能够完全理解杨教授的指示。

    这时候他看到韩家宁带着一队黑衣人朝梨花渡而去,周云松于是悄悄尾随,正撞见袁亮受伤,丁珊救援这一幕。

    “快上渡船,先撤回曼陀山庄再说!”周云松挥剑敌住白衣人后高喊。他跃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看清了形势,这些黑衣镖师的武功太高,凭他们几个人根本没有机会突围。

    丁珊趁隙俯下身用手抵住袁亮胸口,替他稳住体内已经完全紊乱的气息。袁亮摇了摇头,轻轻说,“不要管我……”

    话音未落他就又吐出一口鲜血,身体一软,闭上了眼睛。丁珊伸手到他的怀中,拿出黄毓教授的书信,放到自己的衣服里。

    章大可,毛俊峰,季菲和张塞本已抵抗不住黑衣人的进攻,听周云松一喊,立刻往渡船上退去。丁珊趁着周云松缠斗住白衣人,算准一个机会,自下而上,猛地一剑刺向白衣人的咽喉。这一招,正是昨晚在太湖边丁珊刺杀蒙面男子的绝招,是晓芙剑法中的杀招“仙芙出水”。

    眼看这一剑就要刺穿白衣人的咽喉,那白衣人突然身形一矮,走了一个弧线向后退去。周云松和丁珊同时“哎”了一声,又是可惜,又是惊讶。白衣人的弧线后退看上去根本无从借力,完全有违武学定理。可是这一退却确确实实在两人眼前发生。

    两人并不追过去,而是趁机双双奔回渡船,面对燕来剑法和晓芙剑法,那些黑衣人也不敢直撄其锋,纷纷躲闪。众人回到船上,两名船工立刻将船撑离岸边。

    韩家宁带人追至湖沿,看到周云松和丁珊两把剑守在船尾,竟没有一个人敢跃过去攻击。但是湖上却划过来两艘载着安护镖师的小船,飞速从水上包抄过去。

    “划得快一些!”周云松大喊。他知道只要把船划入芦苇荡中,对方不识道路,便无法追赶。

    两名船工仍一言不发,奋力撑船。渡船破开水波,朝芦苇荡内疾进。

    这时候韩家宁一挥剑,指挥十几名校卫在湖岸前列成一队,每人手执一个长圆形铁筒,瞄着渡船。韩家宁一声令下,校卫们运内力一击铁筒底部,一阵火药的爆破之声后,筒内数百件小暗器如天女散花般撒向渡船。

    这是朝廷和地方巡捕队常用的武器,其威力相当于数位暗器的顶尖高手一齐掷出“漫天花雨”,尽管线路随机,但是成千上百的数量已足够弥补线路的不足。

    周云松和丁珊同时大喝“小心”,船上所有人都抡开刀剑,舞的密不透风,张塞舞剑挡到周远身前,而周远却拼命摇手,大喊“保护船工!”

    但是一切都已经太晚,两名船工随着一阵暗器的飘过双双倒地。章大可和毛俊峰情急之中分别到船头和船尾把住船槁,但是船工们身中十余片暗器,已然毙命。

    渡船这时候已经凭着惯性,冲入了芦苇荡,船上所有人都心里一凉。

    “有谁认识路吗?”章大可和毛俊峰拿着船槁喊道。

    他们在燕子坞住了三年多,心里其实很清楚,本部和曼陀山庄之间的行船口诀只有船工们知道,可是他们还是带着万分之一的希望问着。

    张塞和周远奔到船头,他们是船上在两地摆渡次数最多的人。

    “这里往左!”

    “那里往右!”

    两人凭着记忆指挥着,但是很快两人就出现了不一致,然后就谁也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周围茫茫的芦苇丛扑面而来,每一株,每一丛都是那么的相似。毛俊峰和章大可胡乱地撑着船,在完全望不到边的芦荡里穿行。

    “这里转不转?”

    “这样走对吗?”

    他们声嘶力竭地叫喊着问。周远和张塞默不作声,他们早就完全失去了方向,搞不清了东西南北,既不知道曼陀山庄在哪里,也不知道燕子坞本部在何方。

    天上渐渐地聚拢来一块乌云,不一会儿,就沥沥地下起了秋雨。江南的秋雨凄凉而阴冷,湖风萧瑟地吹拂着,让所有人都禁不住打起了寒颤。

    “袁亮呢?袁亮怎么样了,他死了吗?”季菲悲哀地叫着,她迷茫地望着周围渐渐浓烈的雾气,已经泪流满面。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雨水无情地打湿了她漂亮而时髦的衣裤。

    就在早晨,她还是刀法系被老师宠爱的高材生,男生们瞩目的焦点,毕业后即将去宝生钱庄履职的前途无量的职场少女。可是现在,一切都烟消云散,周围是如鬼影般的芦苇,漫天是决绝的秋雨,没有了船工,这渡船唯一的终站,就是瘴气重重,腐尸遍野的“鬼蒿林”

    从来没有人能够从“蒿林里”活着出来过!没有人!

    韩家宁站在渡口边,看着渡船隐没在摇曳的芦苇从中。

    他回过身,发现安护镖局的掌旗江灏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的背后,旁边一个镖师为他打着油布大伞,另一个,正跪在地上为他擦拭刚才和周云松丁珊交手时弄脏的白衣。

    安护镖局在总镖头,副总镖头之下,有四名掌旗,都是手握大权的实力派人物,分别执掌镖局在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四块地区的业务。江灏远便是整个东南地区的掌旗。韩家宁看着江灏远冷冷的目光,心里一麻,有不好的预感。

    “你之前不是说,两边渡口都已经为你所控制,峨嵋出逃的那个女生和周远也都已经被你囚禁,那刚才是怎么回事?莫非都是我眼花了?”江灏远的声音语气依然平缓斯文,但是话中尖酸刻薄的责备之意已经很明显。

    韩家宁心中又是奇怪,又是恼怒。自己分明用精心设计过的点穴手法封住了丁珊的穴道,没有几个时辰,根本不可能解开,那地下室的厚重铁门,就算是慕容迟,杨冰川的内力都未必能打开,莫非那个叫周远的学生,真的有什么魔法不成?另外那几个本应在燕子坞上早课的学生,也不知道怎么会出现在曼陀山庄。本来一切弄得妥妥贴贴,指望能顺利邀功请赏,不想却生出了这样的意外。

    韩家宁深知江灏远说话虽然慢条斯理,但拐弯抹角里深藏着阴险诡谲,平平淡淡的语气中,时刻会潜伏杀机。他立刻跪到地上,说道,“请江掌旗恕罪,一定是曼陀山庄那边守卫不严,当时属下急着扫荡庞天治的残余力量,确保参合堂周边的掌控,因此没能亲自督监,罪该万死!”

    韩家宁不忘为自己辩护两句,然后抬头偷看一眼江灏远的表情。江灏远一张苍白的脸上,两颗幽黑的眼珠直视着他,似乎并不接受他的解释。

    “刚才……刚才属下已经射杀了渡船上的船工,这燕子坞两校区之间,只有船工识得水路,他们一死,那些学生不但回不去曼陀山庄,而且一定会误入歧途,在芦苇荡里迷失方向,死无葬身之地,”韩家宁又继续说,“属下手里还有两名船工,我现在就带人去曼陀山庄,确保那里的防卫!绝不会坏掌旗的大事。”

    江灏远轻轻叹了口气,不断地摇着头,一副深恨韩家宁不解其意的样子,“如果我要那两人死,当初就不用要你囚禁他们了,不是吗?”

    一句话说得韩家宁浑身一凛,心中更加慌乱,看来那个峨嵋女生和周远对江灏远确有非同一般的用处,只恨自己刚才弥补过失心切,草率地下令射杀船工,其实就算让这帮学生逃回曼陀山庄也没有什么,有得是机会可以擒拿活口。但现在一切都太晚了。

    “属下愚蠢,属下罪该万死!”韩家宁将头磕到地上说,他心知自己犯了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以他对江灏远的了解,弄不好会面临非常残忍的处分,“请江掌旗看在属下在燕子坞潜伏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给属下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江灏远脸上仍是不阴不阳,语气依旧心平气和地说道,“韩副总长何出此言,事情并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嘛,我只要那两人的活口,他们进了鬼蒿林,也未必马上就死,只是要麻烦韩副总长也去一趟鬼蒿林,帮我把他们捉回来。”

    韩家宁听到前半句,心中一喜,以为江灏远看在其他事务都进行得还算顺利的份上,要放他一码,可一听后半句,脑子里立刻嗡地一声。这意思,分明和要他以死谢罪没有什么两样。

    参合堂里,由于是封闭的室内,硫磺的气味依然弥漫着。半刻钟之前还人声鼎沸,喧闹喜庆的高台和座席上,此刻一片死寂,只有秋雨沥沥地打在高高的琉璃顶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主席台上,峨嵋师生已尽皆昏去,燕子坞的系主任们盘腿而坐,一个个紧闭双目,竭尽全力调整着脉息。只有慕容校长和杨冰川教授仍站在那里。

    之前柳依仙子发言时微微失态,杨冰川已经觉察出异常。柳依仙子回主席台坐下时,他立即用腹语传音入秘向柳依仙子询问,可是柳依仙子只是僵硬地凝视着他并无任何动作。杨冰川就猜到峨嵋代表团可能已经遭到劫持。当时安护镖局七个镖师手握刀柄一刻不离地站在峨嵋师生之后,由于距离太近,杨冰川思来想去,即使和慕容校长联手,也绝无把握能在一瞬间将七人击倒。更何况他也不知道参合堂外面情况如何,所以只能转而向周云松发去指示。

    当峨嵋少女剑队拿出烟火时,杨冰川让周云松趁着场馆内的沸腾离去,同时,他已经嗅到硝烟中的一股淡淡的奇怪味道,他立刻运起内力抵御。

    自然力携带着空气中的各种气体,无时不刻通过眼鼻耳口和周身毛孔进入人体循环,想要过滤掉自然力中混合着的有毒气体,需要极高的武学修为并运用当年武林一代宗师王重阳发明的“重阳呼吸法”才行。参合堂之中,只有杨冰川和慕容迟两人可以做到。

    这时候,站在峨嵋学生之后七个镖师中最左边的那个朝前跨出一步,恭敬地向慕容迟和杨冰川行礼,然后说道,“慕容校长,杨教授,二位果然内力超群,在下佩服之至。不过还请两位前辈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峨嵋、燕子坞两校的学生们的性命,我就不敢保证了。”

    这镖师说话之间,从参合堂外迅速涌入约百名身着安护制服的镖师,分别在座席和高台上列队守卫。每个镖师举手之间,都可以轻易夺去四五名昏迷在地学生的性命。

    慕容迟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形势,上前一步,厉声对那镖师说道,“请问阁下是什么人?”

    那镖师见慕容迟突然移动,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见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后,才回道,“在下安护镖局镇坛马骎……”

    慕容迟哼了一声说,“我是问你的真正身份是什么!”

    马骎微微一笑说,“慕容校长误会了,我等并非混入安护镖局劫持峨嵋师生,此番事件,乃是我们总镖头亲自下令的。”

    言下之意,是安护镖局对此事完全负责。

    慕容迟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近年来快速崛起,在江湖中渐获名望的安护镖局竟敢做出如此大胆妄为之事。

    “哼,你们镖局这些年来广招人马,扩充资费,在江湖上的确建起一番势力,可是和整个武林比起来,不过是蚍蜉游虫而已,你们今日犯下此等罪行,势必成为整个武林的公敌而万劫不复!”慕容迟斥道。

    马骎听完这番话,脸上非但毫无惧色,反而嘴角还露出一丝冷笑,“慕容校长,我们既然敢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就已经做好了十分的准备,成为武林公敌,本就是我们的荣幸,至于谁将万劫不复嘛,您恐怕还言之过早。少林武当,我们几日之前也已拜仰过,寺观大堂之中,也略做手脚,我们的微薄伎俩,自然不足挂齿,不过在燕子坞稍加施展,倒也还管用,至于在少林武当效果如何,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就要看他们各人的修行造化啦!”

    马骎的姿态仍毕恭毕敬,可是这番话中的骄横恣意,无所顾忌,已是昭然若揭。

    慕容迟虽然脸上没有表情,但内心有了一股深深的寒意,眼前这个人,和他身后的组织,显然不是市井暴徒,绿林莽汉,而是一群心狠手辣、智计深远的奸恶之徒。凭他们在燕子坞施展的手段,说在少林武当埋伏下诡计,也未必是虚言,近三十年的平安无事,让所有人都失去了警惕,倘若少林武当也全军覆没,整个武林顷刻之间就已堕入了黑暗的深渊。

    这时候杨冰川在旁边问道,“你们在烟火之中,下的是何毒药?”

    马骎转向杨冰川,很做作地露出惊讶的神态,“杨教授是明知故问么?这味药,您难道真的不知道?”

    杨冰川一凛,他刚才看着舞台上、座席中的学生一排排地昏去,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一个猜测。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里,以如此快的速度,在如此大的空间里弥散,将如此多的人毒倒,整个武林历史中,大概只有一种毒药可以做到,那就是人人闻之丧胆的“金蛊毒王散”。

    这种毒药由最抗解毒的三种毒虫,四种毒花和五种毒草经十二道工序提纯,最终用“胡青牛萃取法”精炼而成,加入高纯度的毒性催化剂和挥发剂,完成后用蜂蜡封存。既可浓缩使用,也可以稀释使用。浓缩使用时,拳头那么大的一丸金蛊毒王散解封遇到空气后,毒性不借助风势可以在一炷香的时间里弥漫整个燕子坞岛,脑袋那么大的一丸则可以毒倒整个姑苏城。

    当然这几种毒虫毒草和毒花都很不容易寻找,并极难采捉,要制成拳头那么大颗,需要花费几十年的时间穷尽荒山幽谷才有可能。

    早在近百年前,朝廷就因为这种毒药危害力过大而将之定性为“大幅面伤害性药物”,从而特别立法禁止。凡提炼、制作、买卖、拥有、携带、使用“金蛊毒王散”之人,杀无赦。

    在之前的三十年武林动荡之中,魔教就频频使用这种大幅面伤害性毒药,在江湖上造成极大恐慌。四十五年前,魔教十二名弟子突然在扬州闹市中心播撒高纯度“金蛊毒王散”,造成扬州城十万人死于非命的事件,至今仍留在许多人恐怖的记忆里。极尽繁华的扬州,一日之间,变为死亡之城。曾经摩肩接踵的渔港集市,莺歌燕舞的青楼伎馆,瞬息之间,毒尸腐肉,堆积如山。可怜“春风十里扬州路”变成了“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长江及运河营运一度停滞,当年的盐粮等生活必需品涨价超过五十倍,几十万难民造成整个江淮地区治安完全失控,许多侥幸生还的人也留下了不同程度的后遗症。

    后来朝廷和武林合力铲灭魔教之后,将所有缴获的“金蛊毒王散”锁入铁盒,沉入东海。同时禁止采摘和买卖大部分构成毒王散成分的花草和毒虫,除了一两种有重要药用价值的以外。另外,“金蛊毒王散”所需的一种重要的毒性催化剂只在云南景洪欲仙山的一个山谷内生长,朝廷调遣五万人将那片山谷焚烧殆尽。所有人都相信,“金蛊毒王散”已经被彻底禁绝。

    可是此刻参合堂内弥漫的,极似经过稀释后使用的“金蛊毒王散”。

    毒王散经过特别工序稀释以后,虽不会立即将人毒死,但也会立刻封闭经脉,阻滞内力流动,同时毒性慢慢侵入,视稀释程度的不同,大约会在几个时辰内渗入五脏六腑,致人死亡。

    “你们……怎么还会有金蛊毒王散?”杨冰川教授问道,声音也忍不住有些颤抖,“你们和当年的魔教,究竟有什么关系?”

    马骎听杨冰川说出“金蛊毒王散”名称立刻微微一笑,转而向慕容校长望去。

    慕容迟看着他带着挑衅和得意的目光,像是明白了什么,浑身猛地一颤。他深吸了一口气以后才严厉地问道,“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马骎正要回答,堂外突然响起一个斯文的声音,说道,“千年武校,燕子之坞,钟灵毓秀,源远流长,我们只是慕名前来拜仰,又何须问目的呢?”

    紧接着,这声音又吟道,“木坞临波并雕梁,燕子嬉戏风满窗。莫问春归江南早,画屏廊间语双双。唉,此番不巧,未能看得燕子绕坞嬉戏之景色,倒是饱尝了一番江南秋雨啊……”

    话音结束之时,江灏远白衣翻动,走入堂内。他一路从外至里,语音却始终如一,并未忽响忽轻,显示了他不亚于杨冰川教授的高超内功对声音自如的控制。

    慕容迟刚才听马骎自报是镖局镇坛,料想这级别还够不上如此谋划的总指挥,现在看到江灏远现身,便知这位才是主谋。慕容迟之前在姑苏城一次茶会中和江灏远有过一面之缘,立刻说道,“江掌旗,果然是你,你不必拐弯抹角,卖弄斯文!劫持峨嵋,下毒于燕子坞师生,早已经大煞风景,你究竟有什么样的目的,要如此以身试法,作出这样卑劣的事情?”

    “慕容校长,杨教授,你们两位果然是武林中泰山北斗式的人物,这用内力滤毒的神功,在下首先就望尘莫及,我们都是不得不先服了解药的。”江灏远并不回答慕容迟的质问,仍然慢条斯理地说道。他的眼光朝台上的老师们扫了两眼,突然脸色一沉,说道,“咦,黄毓教授怎么不在这里?”

    “他一开始就没有出席欢迎会。”马骎在旁边报告说。

    江灏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才又说道,“刚才我在外面,已经领教了燕子坞的燕来剑法,果然高明之至……”

    他说完伸手一掷,将身后一件物体抓起向主席台上扔去。

    杨冰川已经看清楚是一位学生,立刻身形移动,伸手接住。这名学生正是袁亮,他胸口吐了一大滩血,已经气若游丝。杨冰川运起内力,用手掌抵住袁亮的胸口,替他疗伤。当杨教授发内功的时候,便无法同时过滤随着自然力渗入的毒气,顿时参合堂里残留的金蛊毒王散开始侵入他的体内。

    慕容迟怒道,“你若敢害死我哪怕一名学生,我不管你这次是什么目的,我保证你决不能得逞!”

    “呵呵呵,”江灏远平淡地笑了几声,“慕容校长言重了,我和这些朝气蓬勃的青年才俊们无冤无仇,绝不会随意加害,不过呢,慕容校长最好也不要让我空手而归,否则让这么多处于花季的少男少女死于非命,我也于心不忍啊。”

    “你到底想要什么?”慕容校长感觉到这个貌似文雅的安护镖局掌旗心中实有无比的歹毒。

    江灏远还是笑一笑,说,“在下此来,只为向慕容校长要一样东西。”

    慕容迟脸上铁青,瞪视了一会儿江灏远,说,“只要你立刻拿来解药,帮燕子坞和峨嵋师生解毒,我会打开琅嬛玉洞的大门,斗转星移的秘笈,任你拿走……”

    “哈哈哈哈……”江灏远发出带点尖利的笑声,这是他第一次表现出一点特别的情绪。他接着说道,“慕容校长,这样就没意思了,现在你的学生们都已经昏了过去,这里只有你和杨教授,咱们就没有必要这样声东击西,王顾左右而言他了,你心里很清楚我要的是什么东西,不是吗?”

    慕容迟站在那里,脸上微微显出痛苦的神色。

    “是啊,这么多年了,”江灏远说,“大家都当这东西不存在,你一定盼望大家都将这东西忘记了吧?连同那段不光彩的记忆……”

    慕容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怎么样?”江灏远向前走了两步说,“七百多名燕子坞师生,加上一百多名峨嵋剑校师生员工的性命,向你换一本慕——容——家——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