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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负伤

    大概在晚上十来点钟的时候,有个人破门而入,大喊:“刘德宗,你给刘德宗起来!”。当时,刘德宗还迷迷糊糊没有清醒。睁开眼发现是赵小原,大名鼎鼎的刺郎君。他喝醉了,满嘴的酒味儿迅速弥漫于整个屋子,好像喝的是泸州老窖,醉醺醺的。

    他直走到床铺前,一把将刘德宗抓起来,然后不顾李淙和赵钧的存在,膝盖一拱就开始暴揍刘德宗。刘德宗捂着肚子啊啊啊地叫,嘴里流出鲜血。刘德宗用手抹了抹,一片红。刘德宗的脸被揍了几拳,生疼生疼的,有一点皮肉都掉落了。刘德宗感觉有一颗老牙开始松动,那牙齿根部的血不断渗出来,刘德宗将它们都吞进肚子里,有点咸味。他随手拿起一个胖子吃完罐头之后的瓶子朝刘德宗的头砸来,刘德宗听到砰的一声,然后就倒在地上,神志不清。

    李淙和赵钧见势连忙阻止。李淙用他那肥大有力的胳膊抓住赵小原的手,他便不能动弹。而赵钧则果断地背起刘德宗,奔向校医务室。

    刘德宗不知道他为何打刘德宗,当时他就像一头野兽就像从山野里突然跑来,直钻进人类设计的建筑里行凶,似乎没有任何理性。他在欲望的控制下直接启动了残暴的行为。他是不是一个正常的人,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人是理性的动物,人类的行为都有原因。就像布拉德之驴,它选择面前草色相同和距离相同的两堆草时,需要思考为什么要选择其中一堆而不选择另外一堆。后来,刘德宗才知道这个确切的理由是,程始仪。次郎先生还算有点儿人性,否则刘德宗会把他当成疯子,当成一只还没有进化成熟的野人。

    那天,始仪被刘德宗拒绝后去怡心酒馆喝酒。那是个舒缓心情的好地方,坐落于镇中心的道观旁边,经常有古柏的清香之气传入馆中,再加上四周空灵的道化之气,镇上无论是恋人还是遇到犯愁之事的人,都愿意光顾此店。酒馆里自然少不了酒,因此那里充满了酒的麻醉气味儿,通常从里面走出来的人的脸都像涂了胭脂粉,严重的像猴屁股。始仪去喝酒的时候,

    碰巧刺郎君也在那里喝闷酒。于是,两个人就开始互诉心声。一叠花生米,几个小菜,一人拿着一瓶二锅头。互碰,互敬。起初,刺郎君问始仪:“你怎么会来这里?”始仪失落地说:“没事。”刺郎君根本不信,他不断给始仪斟酒。始仪咕嘟咕嘟喝了很多,她呛得要命,不一会儿脸就发红。刺郎君又问:“你到底怎么了?”始仪不说话,拿着酒瓶子一直在喝,辣辣的,苦苦的,这是她第一次喝白酒。

    刺郎君似乎觉察到如此这般的失落源自于失恋之苦,他准确地直觉到是刘德宗伤害了始仪,接着便在始仪没有开口的时候问道:“是不是你哥伤了你?”始仪摇晃着脑袋在不经意之间回答道:“是,是他,管你什么事!”刺郎君啪地拍了桌子,引来众客的目光。始仪也从迷醉的状态中惊醒,问刺郎君:“你要干什么!”

    刺郎君说:“我想揍死他!”(这就是刘德宗后来被揍的先机)。说着,他就打算出门。始仪瞪着眼睛命令道:“你给刘德宗坐下!”那声音是专属于女人的那种极为刺亮的高音,一下子就震撼了当场的围观者,包括刺郎君。

    刺郎君摇摇晃晃,迷迷糊糊的,又坐下来。

    几分钟过后,气氛稍微缓和。始仪问他:“你来这里干什么?遇到不顺心的事了吗?”刺郎君像个聋子似的不应,他喝多了,像团肉泥堆在凳子上。始仪大声地问:“你哑巴啊,问你话呢!”他瞪着那双充满血色的眼,依然不应。

    始仪伸出虚弱飘摇的手臂直拍着小原的头不耐烦地问道:“你脑瓜里到底想的什么!”刺郎君这时倒提起一股精神,对着她说道:“想钻到你的。”

    始仪恼羞成怒,站起来,啪地扇了他一耳光。这时,他似乎有点儿清醒了。他什么都没有说,晃荡着出门,浸入夜色当中。他屈辱至极,一腔怒火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发泄之处,竟然无礼地找到刘德宗这里。哎,刘德宗真倒霉。

    其实,他就是一只嘴硬的鸭子,平常总是和始仪对着干,始仪把他骂的猪狗不如,但他的内心却早把她当成了恋爱对象。谁若敢动始仪的一根毛发,或者搅扰了始仪的一丝和悦,他便会与那人死磕到底。既然他以为刘德宗惹了始仪,那么注定刘德宗没好日子过。

    刘德宗好几天都躺在校医院的病床上,惶惶度日,生怕有一只野兽又从校医室的门里撞进来,不问缘由直接朝刘德宗猛扑过来,将刘德宗咬几口,活着算命大,死了那就是悲剧。刘德宗每天透过医务室的窗户看外面梧桐上蹦跳的麻雀,想着还不如投胎成那样,自可以在天上飞来飞去,不用在人间遭受这份突如其来的恶罪。

    家人朋友纷纷来看,在病床边围成一圈儿盯着刘德宗,怪不是滋味。程叔为了给刘德宗付医药费又把一只小羊卖掉了,还特意给刘德宗炖了鱼汤过来,活像一个贴心的老妈。他炖的鱼汤鱼腥味儿很大,还有棕红的鱼腮都还漂在汤里,大家看到这汤都会捂着鼻子伸手拒之不饮。只有刘德宗知道他做的味道奇佳。

    始仪见到刘德宗满脸淤青,又是鼻涕又是泪的,好像在来看望一个即将终老而死的人。李淙变得很安静,没有故意卖弄他肚子里储藏的丰富的诗词歌赋。赵钧看着刘德宗,不说话。始仪把赵舒和李真也叫过来探望刘德宗。陈琳据说参加化妆舞会便委婉地推辞了。

    其实,刘德宗最想见到的是她,刘德宗在病床上时不时忧思挂念的就是她。但是,老天偏偏不给刘德宗安排这样的机会,她总是像个窈窕淑女在刘德宗梦境里的小洲上静立,隔水相望而无法触及,她美得已经挑不出任何瑕疵,但同时也冷酷得如千年的寒冰。

    赵舒特意给刘德宗削了一个又红又大的苹果递给刘德宗说:“吃吧!”刘德宗说:“谢谢!”她说:“不客气。”然后,欣慰地笑。李真在旁边傻愣傻愣地盯着刘德宗的脸,好像在细数刘德宗脸上淤青的块数,或者刘德宗脸上那隐约可见的雀斑,如鸟屎一样灰暗丑陋的斑点。她跟她妈是从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都是身材修长的性感美女,身上萦绕着妩媚之气。

    刘德宗当时没有多大感触,睁着眼看他们而不理会,只在自己混浊的脑瓜里神游。若干年后,刘德宗才从那图像中看出大家对刘德宗的那种真诚而深切的关怀。呆了片刻,医生说:“大家都回去吧,让他休息一会儿!”始仪跟着出去,他们都要去上课。

    最后留下的是程叔。当时,刘德宗知道他卖掉羊群后去了矿场工作,但刘德宗从来没有追问他工作的具体事项,累不累,苦不苦。那矿场的工地上是否经常可以看到有人炸山从而真切地听到震耳欲聋的巨响,到处弥漫着烟灰,那矿场是否已将石山挖空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矿井底下是否有清澈的泉水和阴险的毒蛇,还有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幽长而无尽的黑暗,矿井里的同事是否会经常对他微笑,当他的胃病犯了的时刻工友会不会将他拉在一旁使之安歇,他能不能搬动那巨大的青石铁矿,能不适应那矿石所散发出来的诡异的气味。

    当时,这一切刘德宗都不清楚,虽然刘德宗经常跟他睡在一个炕头上,而且睡了好多年。刘德宗更不会关心他十几年来是不是很孤独,是不是需要一个女人的陪伴;更不会了解他嗜酒的习惯从何而起,并告诫他“不要饮酒”。他在旁人面前喜欢吹牛逼,爽朗、健谈、幽默、搞笑,有人戏言“程大忽悠能把牛给吹死”,可见其开玩笑的水平之高。可是,在刘德宗面前,他就变成另外一个人,严肃冷静,寡言少语。

    他在医务室里呆了几分钟,见刘德宗安好便嘱咐刘德宗好好养伤,然后就默默地走了。其实,那天八姨告诉他刘德宗被打后,他没来得及给场主打招呼就直接跑到学校,后来误了工,挨了骂,扣了工资。他为了将工资补齐,曾经加了两次班。有一次他深夜还在矿场劳作。那天始仪见赵叔不在家,便在左邻右舍寻找,最后去了矿场。

    据始仪说,当时矿场里只有昏黄的灯光飘在深深的山野里,死一般的沉静。矿井下所有工人几乎都睡去,在一个值夜班的监管人员的允许下始仪来到矿井的深处。当时,只有个工人还在劳作,他们个个都昏昏欲睡,身体摇晃着。只有一个如在白日作业,动作娴熟麻利,干劲颇足,始仪一眼就从矿井的昏光中看出那是自己的父亲。

    她眼里含着泪,没有说话。她经常回家,所以知道这些事情。而刘德宗自从上了大学之后基本上没有回过家,即便学校和家的距离只有十公里远。有时始仪用各种诱人的计划(比如带刘德宗去参加南山镇的荷花节或者请刘德宗吃油焖大虾)促使刘德宗回家,刘德宗都不回去。刘德宗宁愿呆在那阁楼上看着天上飞来飞去的鸟。因此,刘德宗向来对家里的事没有十足的知晓,甚至连一足都没有。始仪显然跟刘德宗不同,她是个非常恋家的人,隔三天或者差五天就会回家一趟,给程叔买一些补充大脑的书籍,或者帮他揉揉肩膀。她乐此不疲,很多年已经形成良好的回家习惯。而刘德宗则形成了一种孤独的习惯。刘德宗冷漠,她热情。假如有一只野狗咬了始仪一口,刘德宗不会骂那条野狗。

    相反,如果刘德宗被一条野狗咬一口,始仪就会骂它是个疯狗,是一条不懂礼貌的畜生。当刘德宗躺在医务室里悠闲地去看窗外梧桐上的麻雀时,始仪则去为刘德宗被打的事情向刺郎君讨公道。

    “你是不是打了刘德宗哥?”

    “刘德宗还不是为了你嘛!他把你甩了,刘德宗正好帮你出出气。有错吗?”

    “以后不要碰刘德宗哥,你要是再敢打他,刘德宗们就绝交!”

    “刘德宗死活想不明白,那傻头傻脑的家伙到底哪里吸引你了,你被他迷的神魂颠倒。他甩了你,你还这么护着他!”

    “刘德宗愿意,你管不着!”